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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成长 第四章 人生顶峰 (五)

作品名称:苦乐人生      作者:老有所学      发布时间:2016-01-29 09:55:12      字数:4312

  九、丧姐厌世
  
  八年寒窗苦读把我造就成一个中级知识分子,结束了风华正茂的少年时代,到达人生的顶峰,今后摆在我面前的将是险情四伏的下山路。我虽然酷爱知识,脑子也不笨,但有一个致命弱点: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对于变幻莫测的复杂社会和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毫不知情,对命运给我的安排毫无思想准备。
  社会犹如一道难解的多元高次方程,一个人处于动乱的社会环境中,他的人生道路可以有多种答案。特别在左倾路线统治下,运动接连不断,人人思斗,没有敏锐的政治嗅觉,没有看风使舵的高超本领,注定会在大风大浪中翻船。
  我另一个致命弱点是以善度恶,或者说以德报怨。我对任何人都没恶意,就认为别人也会以善心待我,直到吃亏才知上当。但绝又不会吸取教训,只能再吃亏再上当,就这样循环往复。像我这样的人在人生旅程中不碰壁那才不可思议,尤其在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只能是阶级斗争的牺牲品。
  
  俄校毕业后我回到家里等待分配。
  这个假期我想了却一件心事:回老家看望二姐。春天大姐来信曾提到二姐病重,我日夜思念,恨不能插翅飞回。无奈远隔万里,我又学业未满不能如愿,现在终于可以了却夙愿了。
  当我问起父亲二姐的病情时,他只说“好些了”,我提出回去探望,并要求立刻动身。原想他一定比我还着急,专等我回来就走,必然爽快答应。三年前父子俩曾回过一次老家,但行至太谷城,就被同村王老汉劝阻。王说现在风声仍紧,有人仍四处打听他的下落。他被吓得中途折返,只让我一人回去。现在解放已经八年,“镇反”、“肃反”运动已经结束,他的历史问题已有结论。“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离家十几年,他思乡之情定比儿子更甚。
  不料他却平淡地说:“我看今年就不要回去了,明年再说吧。”
  我一再坚持,他又说:“回去也于事无补,她的病短期不可能治好,不如等病好再把她接出来,你们一样能见面。”
  看到父亲那无关痛痒的神情我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二姐病的那么重他却像没事人似的,听他说话的口吻还很悠闲,真是铁石心肠!我不由对他又产生一丝恼恨。
  
  第二天我闷闷不乐跑到父亲办公室想找本闲书消愁,拉开抽屉翻找时从教案里掉出一封信,正是大姐寄来的。信里写道:“父亲大人敬禀者,今去信告大人一个不幸消息:素娟的病医治无效已于半月前离开人世,望大人见信节哀,千万保重身体。另外此事暂不要告诉二弟,以免影响他的学业。切切至要,不孝女素贞。”落款日期是三个月前。
  信从我手里滑落,我扒在桌边号啕大哭,衣袖尽湿。二姐呀!受苦受难相依为命的亲人,想不到那次争吵,竟成终生遗恨,为弟再没有机会向你陪罪了。二姐,你曾说狼不吃苦命人,为什么无情的阎罗要把你年轻的生命索走,你来世才二十六个年头,没享过一天福!
  父亲走来见状全明白了,安慰道:“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哭有何用。”
  “你们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不早告我?”
  “你大姐不让告你嘛。”说着他的眼睛也潮湿了。
  这噩耗太可怕了,我脆弱的神经难以承受,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自母亲去世,二姐是我失去的第二个亲人。她生性懦弱,受尽屈辱总是逆来顺受,倍尝人间辛酸。如今姐夫对她很好,又有了儿子,正可享受天伦之乐,却过早离开了人世。这世道太不公平,怎么总让灾难降临到好人身上?
  
  整个假期我都处于极度悲痛中,二姐的死讯像毒蛇吞噬着我的心,剥蚀着我的灵魂。长久的哀痛使我精神濒于崩溃,对人生,对整个世界产生了信仰危机。
  人为什么要生,又为什么要死?既生就不要死,既死就不要生,这生生死死由谁操控?活着虽有知,一死万事空。那么,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活着时有血有肉,死后就变成一具骷髅。啊,骷髅,多么可怕!
  在悲戚中整天胡思乱想,精神惶惑,邪魔乘虚而入,我又一次对生活失去信心,产生了厌世思想。不论走到哪里,看那芸芸众生,在我眼里都是一具具骇人的尸骨,生的乐趣荡然无存。在我看来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死亡的恐怖中,熙熙攘攘东奔西走的全是鬼怪骷髅!
  
  在神魂颠倒如痴如狂中接到二机部通知,我被分配到阳泉晋东化工厂(代号为104厂)。带着对人生的厌恶和恐惧我登程赴任,心中暗暗祈祷,但愿新的环境不要再往我伤口上撒盐,像童年所受的苦难一样,让时间的流逝慢慢冲淡我的悲哀,逐渐医好我的心伤。
  可是天会遂人愿吗?
  正是:
  说来荒唐可笑,岂知魔入膏肓;
  方才踏入社会,飞来横祸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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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泡澡有感
  
  今天又去泡了回温泉澡,每次洗澡我都会有所思有所感。威海的温泉汤是全市著名的四大地热温泉之一,早年就有三四处澡堂供人们洗浴。去年又由微泰房地产公司开发了“微泰洗浴中心”,占地足有三百多平米,上下两层楼,仅男浴室就设十米多长浴池两个,光储衣柜就一千多个,规模之大首屈一指。起初我曾替开发商担心,那么大的澡堂能有多少人去洗,赚得了钱吗?哪知我是“杞人忧天”,从开张至今洗浴中心一直是“人满为患”。每次走进浴室,只见里面热气蒸腾,人山人海,简直无罅入浴,只得等待,然后“见缝插针”才能“得手”;不论搓澡、淋浴还是换衣换鞋都得排队。十几米长的暖炕上时时挤满浴罢之人,有的呼呼大睡,有的三五成群聊天,有的在津津有味看电视。除星期礼拜和节假日,洗澡的大多是老年人,有离退休干部、企业退休职工,也不乏农村的老农民。人们都尽情享受着盛世带给他们的幸福时光,每日无忧无虑,只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我不由得就想到我的家乡,太行山区那个小小的县城。只有十字交叉两条街的小县城现在大概也有十几处澡堂吧,我只知道通往我村的东升街就有四家。如今男女老少都知道洗澡讲卫生,包括城附近农村的人,凡是家里没安装太阳能的,都会跑到城里洗澡。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城没有一个澡堂。不是没人建澡堂,而是建起没人去洗,即使洗一次澡只收三两毛钱人们也舍不得掏。这不能怪他们小气,即使是工人干部每月挣几十块钱(最低工资二十一元),他们优先考虑的是养家糊口,哪有余钱洗澡;农民就更不用说,即使全劳力苦熬一天挣个满分也只值几毛钱(最穷的生产队每工分红仅七八分钱),他们只能望“堂”兴叹。再说了,他们每天肚子饿得咕咕叫,脑子里縂在考虑如何滚圆肚皮,那还有心思洗澡。
  记得六十年代县服务公司建过一个小小的澡堂,没人去洗不久拆掉了;七十年代初县阿胶厂又曾建过一个,不久也关门了。直到九十年代前期县城还没有澡堂。后来通了火车,车站给职工修了澡堂,也接待附近群众。我在每年的寒暑假期间总会去车站澡堂洗次澡,暑假期间要种地,搞得浑身汗臭熏天,不得不来一次“脱胎换骨”;放了寒假就临近过年,洗洗澡沾个喜气!
  真是贫富两重天哪!如今社会和谐稳定,不论集市还是超市各种物资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摆满柜台货架。人人吃得饱穿得阔,不论农民市民都有社(低)保医保,老年人再无后顾之忧。比较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来,现代人确实生活在幸福之中。可是有些年轻人不知足,整天抱怨这抱怨那,这不好那不好。他们享受着现代化的高科技,每天玩手机耍电脑,却在网上发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世界一片黑暗,政府整个腐败,似乎无可救药。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从过去的艰苦年代走过,因此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就觉得,现在是否应提倡一下忆苦思甜?!
  
  一件小事
  
  几十年来在我身边发生过太多刻骨铭心令人永世难忘的事,那些事大多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只是个旁观者。虽然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却大大刺激了我脆弱的神经,令我震撼,令我愤怒,令我终生难忘,时刻耿耿于心,总想诉诸文字,一抒为快。
  其实那只是一件关乎买肉的小事。
  买肉吃肉对于现代人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小事吗?实在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的小事。你随便去那家超市或者集市逛逛,卖肉的小贩连绵不绝,各种肉类摆满柜台,摊主叫卖声不断,令人眼花缭乱。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你可以细细挑拣;只要兜里有钱,你可以随心所欲买,想买多少买多少。肉已成每家每户餐桌上的一道家常菜,几乎每天甚而每顿饭都有肉。如今肉似乎已成一种病源,使不少人得了“富贵病”:高血压、糖尿病、脂肪肝、冠心病……似乎已到了“肉满为患”的地步。而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买肉却是一件大事,可说是天大的事。那时只有工人干部和城镇居民每月配给点肉(最多也就供应一斤半斤),农民平时无肉可吃。农民要吃肉只有两条途径,一是喂猪,喂一头猪卖给食品公司可领到二斤返还肉票;二是等过年,年前大队会杀几头猪,给社员分肉,每人一斤或八两,得早早排队买。
  那件“小事”就发生在我的家乡,那个小小的县城。七十年代初我在村里当农民,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有一天进城担粪,见全城唯一的肉铺(县食品公司下设的零售部)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人们在不足两间大的柜台外排队买肉,一直排到当街上。我才想起临近仲秋节了,不知怎么心血来潮想过去看看,于是就把茅桶放在街角挤了进去。
  买肉的大部分是市民,当然也有工人干部。他们都拿着配给的肉票,先去收款窗口交款拿到发票,再排队“割肉”(当地管买肉叫割肉)。有几个农民夹在人群里,他们要嘛是养猪户,卖猪领得返还票;要嘛是城里有人口多的亲戚,恩赐给一两斤肉票。柜台里一个五大三粗的后生正在给交了款的人称肉。小小的县城共满不足一万人,大家常常碰面到处是熟人,尤其是市民干部每月都要来买肉,早和肉铺后生拉上关系。那后生把肘子臀尖等肥肉放到柜台下面,桌面上只放头蹄下水和皮筋馕肉。遇到熟人干部就从柜台下拿,不认识的就在桌面上割。
  有个六七十岁的老汉,穿一身带补丁的粗布汗衫,戴顶破草帽,不知是养猪户还是受亲戚恩赐。只见他先去收款处把肉票换成提货的发票,然后排队领肉。轮到他了,那后生把前面的人退下的一坨馕肉称都没称扔给他。偏遇老汉性子犟且不自量力,竟提出要退换柜台下面的,后生不给换,他就说:“你刚才咋给前面那人从下面拿?”一句话把后生惹恼,一把从老汉手里抢过那坨肉撂回桌上,把发票扔出窗口,悻悻地说:“不要?不要拉倒!”他知道,在他手里买不到,老汉就无处可买,因为全城肉铺“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老汉也真够犟的,至此还不服软,临走又说一句:“看把你兴(得意)的!”且料后生更有绝话,一句话雷倒众生。只听他说:“你觉得我兴吗?对喽,这是毛主席给的!”
  
  我不禁愕然、恼然,愤愤然了。这且不是给毛主席抹黑吗?毛主席虽给予你们辈辈世袭市民的优越地位,并且只要有个初中文凭就是待业青年,准定分配工作抱个铁饭碗。他老人家但未必让你去欺负老农民吧?要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可是“最关心最爱护贫下中农”(摘自当年最普遍的宣传语)呢!
  至今有关别人的事我大都忘却了,唯独这件事久久萦绕心头难以忘怀,并且一想起来就不禁愤愤然,恨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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