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共枕

　　“塔贴慢点。”额图浑紧紧牵着加克玛依的左手，另一边，恰拉古丽正扶着她的手腕。她总算可以下地走路了，虽然她的步伐颤巍巍的，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妇。
　　已是快十月，夏天热浪早已在一片泛黄的树叶中被赶跑，偶尔还有些许桂花的清香在庭院内挣扎。渐渐的，阳光不再会降下暴雨般凶猛的热浪，只会发出亮光。
　　她已经恢复了许多，大夫说她得多多下地走动，一直躺在床上反而对她康复更不利。每天，恰拉古丽、乌兰娅、娜日达或是额图浑都会扶着她在院子里走动。
　　乌兰娅和森巴特尔夫妇俩都还没回自己家，这些日子都留在了这儿。
　　“我们回来啦。”这时，阿依古丽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了进来，她和巴克音手中各拿着四串比较小的糖葫芦，乌娜琪琪则手中提着一个纸袋子，那袋子湿湿的，似乎装了什么蒸过的点心。
　　孩子们年纪都不大，乌兰娅不敢给孩子们买太大串又太大颗的糖葫芦。
　　“孩子们喜欢糖葫芦，我就让他们买了这些，每个孩子可以吃两串呢。乌娜琪琪拿的是桂花糕，晚些了我拿去热了再合着晚膳吃。”乌兰娅说着，巴克音已经先阿依古丽一步跑到额图浑面前，递了两串糖葫芦给额图浑，“这是你的。”
　　“我先不吃，等塔贴散步完。”额图浑摇了摇头，塔贴还在走路呢，他怎么可以不扶塔贴呢？
　　“额图浑没事的，有你阿姨在就够了，你去跟哥哥姐姐玩，嗯？”加克玛依摸了摸额图浑溜光的小脑瓜子，一脸爱怜，可隐隐的伤心却又在心间萦绕。
　　额图浑真的似乎一夜之间懂事了，可……勒克德浑知道么？
　　“去吧去吧，没事的，你还不放心你阿姨我呀？”恰拉古丽道，“你要不信我，阿姨可要生气喽！”说着，她故意眉头一拧，嘴巴高高嘟起，竟是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和心上人闹别扭后，正在生心上人的气呐！
　　只是记忆中，她似乎几乎没生过罗洛欢的气，罗洛欢对她真的是太好太好了，哪怕茬儿都找不到的好。
　　“塔贴小心点，我先去玩，然后回来找你。”额图浑望着巴克音手中那串比秋日苹果还红的糖葫芦，终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
　　接过巴克音手中的糖葫芦后，巴克音和额图浑，还有身后的阿依古丽和乌娜琪琪一同跑进了屋子里。
　　“来吧我扶你。”乌兰娅说着走上来，接替了额图浑方才的位置。
　　“大嫂，没事的，您去看着孩子们吧。”加克玛依对于乌兰娅着实是太多太多的感激，她病重的那些日子，白天森巴特尔和加合买提都不在家，娜日达大婶一半在照顾自己，一半去照顾几个孩子们，可大婶照顾自己时，她可是一个人在照顾着四个孩子呢！
　　“哪里的话儿，看你路都走不稳呢。”乌兰娅扶住加克玛依的手臂，微微一笑，可那笑，倒不得不说是苦笑，“你放心，孩子们没你想得那么皮，两个丫头片子都乖，巴克音是闹腾了点，不过可不会胡闹。”
　　屋子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始终在她们耳边环绕着，时不时的，还有娜日达大婶哄着孩子们的声音。
　　“其实我是可以自己走走的。”加克玛依感觉脚下慢慢开始有了些许气力，可这话语，她似乎又有几分自嘲——而今连不需要搀扶就可以走路，居然都是一种奢侈。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她都不大记得走路是什么感觉了。
　　“你呀，别逞能啦，等下要是身子再搞坏，那就不好了。”乌兰娅摇了摇头，加克玛依则是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对，她得赶快好起来，毕竟，还有不少事儿在等着她办，比如照顾额图浑，她实在是不配当塔贴，等好起来了，她要好好照顾额图浑。
　　再怎么样，额图浑终归还能告诉她，勒克德浑曾经那么那么疼惜她。可真的，额图浑长得不那么像勒克德浑，对此她有些难过。如果父子俩再像一点，好歹平日里看着额图浑，也当在看着勒克德浑了。
　　晚膳过后，加合买提扶着加克玛依又在院子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便早早躺下了。她需要多动一动，但是也需要多休息。
　　关于勒克德浑的事儿，加合买提和她似乎都彼此颇为心有灵犀，谁都没有提起。
　　“哥，你晚上跟我睡吧。”当加合买提为她掖好被子时，她望着加合买提清瘦的面容，开口了。从事发到现在，她以为加合买提会暴怒，可他没有，而是一天天清瘦下去。她宁可希望哥哥会大发一顿火，也不想看着他这么瘦下去。
　　起初森巴特尔是每天都盯着他，可森巴特尔说，加合买提似乎已经麻木了。
　　“怎么突然想了？”加合买提掇了掇加克玛依开始慢慢重新长肉的脸蛋，露了个微笑，可加克玛依不知他的笑是欣慰，还是苦涩。
　　“不行啊？”加克玛依忽然间摆出了小时候当哥哥不答应自己请求时，自己惯用的皱眉与瞪眼。忽然间，加克玛依骤然间感觉哥哥的脸有些模糊了。
　　最近眼睛好像还是会犯模糊，可这模糊，比原先要更模糊了。不，她不能多说，最近自己的病已经把大家都折腾得够累了，眼睛就平时多注意敷一敷吧。
　　加合买提愣了愣，而后笑着眯起眼睛，“算了，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儿，我今个也早些歇下吧。”话音一落，他褪去了身上的外衣，加克玛依墙边挪了挪身子，腾出了一片位置给哥哥。
　　床板轻轻发出了一声“吱呀”后，加合买提躺到了加克玛依身侧时，加克玛依只感觉原本还尚未完全热的被褥里忽然间更加温暖了。
　　“哥，我多久没和你一起睡了？”加克玛依侧过身，加合买提也跟着侧过来，兄妹二人面对面，可虽然还未吹熄蜡烛，加合买提的面容已经有些看不大清晰。
　　“太久啦，根本不记得。”加合买提伸出手，捏了捏加克玛依的脸颊，而后皱了皱眉，“你要多吃点，你看我捏你脸，都捏不起多少肉来。”
　　紧接着，一个拳头如同落下的羽毛般轻轻砸到了加合买提的脸上。
　　“所以我以前很胖么？”加克玛依眯起了眼睛，谁知加合买提居然诡异地笑着点头了！加克玛依故作生气地瞪大了眼睛，可眼前还是一片薄雾。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加合买提揪住了她话语的漏洞，伸出手，轻轻捋着她的刘海，又碰触着她的眼角。
　　真的是太久太久没和她一起睡了，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她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要把一大半被子都卷到自己身上。
　　“哥，你要是难过就说出来吧。”又在一个突然间，她眉目间的嬉笑之色如同突如其来的阵雨一样，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加合买提脸上的神色却突然间被冰雪冻住了，加克玛依却看不清楚，可她隐隐感觉到，哥哥的呼吸声有些粗了。
　　加克玛依感到哥哥那有些粗糙却十分温暖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拂过，有些痒痒的，可是却不知为何，感觉好舒服。
　　“没事的，其实，”加合买提抚过了加克玛依长长的新月眉，一口气叹出，热热的，扑到了加克玛依的眉毛与眼睑上，“既然他绝情，那就别理他。”
　　他似乎只能想到这句了，加克玛依眨巴着眼睛，忽然间，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
　　“哥，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她突然发觉，哥哥的脸上，似乎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其实说是“这些日子”，只怕是从小到大吧？哥哥为她操了多少心呢？恰拉古丽前前后后的事儿，自己与勒克德浑，似乎所有的苦与酸，都是哥哥在承担。想到这儿，她的鼻子不由得泛酸了。
　　“疯了你？”加合买提不知是在责怪，还是在无奈，“跟我客套什么？再客套不跟你睡！”他努力把自己的眉毛揉成了一团，又伸手将加克玛依揽进了自己的怀抱，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真的变得好瘦好小，他这么把她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哥，对不起……”他听不出她有没有在哭，她的声音在发抖，可是他似乎又没有听见她的哽咽声，“对不起……”
　　“你又没做错事儿。”加合买提安慰着她，“没事儿的，我们相信你就够了，别去管那些个无趣的人怎么看你。”
　　“可……到底是谁……”加克玛依哽咽了，她真的想揪出来是哪个混账干的，可是……怎么查？能如此玩弄她的人，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去查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她是疯了么？
　　“别想太多了，日子照样过，嗯？答应我，别想太多了。”加合买提将她搂得愈来愈紧，仿佛像把所有冲她来的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