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第九章（1）
　　
　　春秀的妊娠反映一天比一天厉害，吃一粒止呕药只能对付半天，她又不敢多吃，生怕对胎儿有影响，所以，吐的比吃的多。当她今天收摊后，将小三轮停在自家门口时，不知从哪家飘来的一股油炸味，呛得她又吐了一地，直吐得翻肠倒胃胆汁都吐出来了。
　　孟兰此时正在门口晾晒衣服，她见状忙走过来，轻轻地拍打着春秀的后背，然后将吐得有气无力的春秀搀扶进屋里。
　　“嫂子，我看如果实在受不了的话，这孩子还是别要了吧？我真不忍心看着你受这份罪。”孟兰嘀咕着。她用纸巾替春秀擦去嘴角的呕吐物。
　　春秀坐在椅子上，眼睛半睁半开地看着孟兰。她沉默了片刻，才喃喃道：“已经到了这份上，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我想过了，也决定了，受再多的罪，我也要将孩子生下来。”
　　“那，嫂子，你得受苦受累了。”孟兰感动地说。
　　“这还不是应该的？”春秀苦笑了一下。
　　“嫂子，你还没吃饭吧？你想点啥？我去做。”孟兰关切地说。
　　“不了，没胃口，等等再说吧！”春秀无力地摇摇头。
　　姑嫂俩正说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春秀的婆婆黄宝珠。只见她一只手提着一个小布包，一只手端着一只瓷碗，慢吞吞地跨进门内。春秀没注意，因为她正闭目养神，倒是孟兰迎着叫了一声：“妈，你怎么来了？”
　　春秀微微睁开眼睛一看，忙坐正身子，也轻轻地叫了一声。黄宝珠满脸堆笑，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拖过一把椅子坐下，用那患有眼疾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春秀，春秀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妈，你有事吗？”
　　“瘦了，比原来瘦多了。你看眼圈都发黑发肿，春秀你要好好注意休息哦！”黄宝珠扯着喉咙说。
　　春秀感到一丝暖意，心里想：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平时婆婆对自己关心甚少，或者说根本不闻不问。尤其是上次婆媳之间发生口角后，彼此几乎不来往。她太了解婆婆了，因为黄宝珠平时就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人，什么事都得她说了算。自从嫁到孟家，黄宝珠很少给她过笑脸，似乎对她这个媳妇有太多的不满意，但也说不出个道道。春秀过去也一直纳闷，论长相，自己嫁给孟波绰绰有余，是一个标准的“上得了厅房，下得了厨房”的女人。论孝顺，自己做得也不差，各种礼数和关心，平时样样没落下，该做的都做了，没缺少什么。她有时候觉得真委屈，婚前若不是孟波的花言巧语、穷追不舍，她根本不会嫁给孟波。她常想：你儿子算个逑？要什么没什么，还欺骗了我不少，没和你儿子离婚算便宜了你孟家。
　　春秀和婆婆一家，从安徽出来谋生，落脚在此地，当初在租房一事上，她就不想和婆婆同住一个地方，主要是想回避黄宝珠咄咄逼人的锋芒，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但孟波坚持要与母亲住在一起，意思是相互有个照应，这话不错，但除了她给予孟家平时的照应外，她没享受到婆婆给予她的照应。所以，对黄宝珠的为人，春秀一直心存不满。
　　今天婆婆突然登门造访，让春秀颇感意外，心里的积怨似乎消退了不少，毕竟黄宝珠主动做出了友善的姿态。
　　“谢谢你，妈，我会注意的。”春秀感激地说。
　　黄宝珠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桌上端起一只还在冒着热气的碗，说：“春秀，趁热吃了吧！这是我特地为你煮的八宝粥……”
　　“我不饿，妈，还是你自己吃吧！”春秀推让着。
　　“都干了一上午，还说不饿，你骗谁呢？”黄宝珠把眼珠瞪了起来。
　　春秀还想解释，一旁的孟兰朝她使了个眼色：“嫂子，自家人还推三推四的，就吃了吧！”
　　春秀拗不过，只好端起碗慢慢喝着。枣红色的粥，里面放了好多东西，甜滋滋的又稠又糯，确实好吃，春秀知道婆婆煮这八宝粥是用了心的，所以，她有些感动，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慢慢吃，别急。”黄宝珠出乎意料地用纸巾春秀眼角的泪花，柔和地说：“春秀，上次是我不对，错怪了你，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春秀摇摇头：“妈，我怎么会呢？我也有责任。”
　　“都不要自责了，还是往前走吧！如果不是孟波，我们家不会这样。等他回来，我非打死他不可。”黄宝珠咬牙切齿地说。
　　春秀喝着粥没言语，顷刻，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静。
　　还是孟兰打破了沉静，说：“妈，我看我哥是一时的糊涂，只要他能回来，投案自首还是有出路的。”
　　春秀为了不让婆婆失望，勉强一笑：“孟兰说的没错，孟波就是一时的糊涂，我不会计较他的。”
　　“春秀，你真能原谅他？”黄宝珠痴痴地看着春秀。
　　“嗯，只要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就行。”春秀喃喃道。
　　“那，春秀，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他可能要一生下来就见不着自己的父亲呢！”黄宝珠无不担忧地说。
　　春秀其实心里也明白，婆婆是在试探自己，她凄凉一笑：“等吧！孟波总会回家的。即便孩子一时见不着爸，也总会有见面的那一天的。”
　　黄宝珠大为感动，她一下子搂住春秀喃喃道：“春秀，我今天来就是听你这句话的，你没让我担心，谢谢你！”接着，她又从小布包里掏出一叠钱来，递给春秀：“这是三千块钱，你拿着，买点营养吃吃吧！别亏着身子。”
　　春秀没想到婆婆今天会来这一手，她不知所措地推辞着：“妈，这钱我不能拿，我有，用不着。”
　　孟兰见俩人拿着钱推来推去的，心里有些着急，就一把从春秀手里夺过钱，开玩笑道：“你们都不要，那我要了，我正好缺钱用。”
　　黄宝珠又一把从孟兰手里夺过钱，唬着脸说：“你拿这钱算啥？这么大的丫头，到现在也不好好找一份工作做，钱在你手里，保准一天就没了。”说着，她又将手里的钱硬塞在春秀的怀里，愠色地说：“我让你拿你就拿，还和我客气？再不拿，我真得生气了。”
　　婆婆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春秀再也不好推辞，她只得将钱收起。
　　黄宝珠见状，转怒为喜，她站起来抓住春秀的手，说：“那我走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嗯，妈，我知道，谢谢你了。“春秀含笑，微微颌首。
　　目送婆婆离去，春秀感慨万千，她思来想去，忽然意识到婆婆今天有些唐突的造访，或许原因就一个，就是怕自己和孟波离婚，也怕自己打掉肚里的孩子。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心想：也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种人吗？再苦我也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吧？不过，她对婆婆今天能来看自己，并给予意外的关怀，心里多少有几分感激，所以她想：算了吧！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事到如今也就没必要计较往事了，因为黄宝珠毕竟还是自己的婆婆。
　　想着想着，她感觉喉咙里又涌出一股恶心，于是急忙走到门外，将刚才吃的八宝粥吐了个精光。
　　
　　第九章（2）
　　
　　怀孕初期，春秀就像登上了一艘远航的客轮，容易犯晕船病，胃总是难受老打恶心，呕吐已成了家常便饭。为了保证胎儿的正常发育，春秀不得不强迫自己进食，吐了再吃，吃了再吐，搅得她疲惫不堪，萎靡不振。在这期间，她几乎停止了煎饼生意，听从婆婆的嘱咐，安心在家休息，一天三顿饭也都由孟兰打理。由于春秀是个闲不住的女人，所以，她借在家休息的机会，买来一些毛线，兴致勃勃地织起了一些婴儿的小外套和鞋袜。好容易度过这艰难的时期，她这个新登船的旅客，总算慢慢地克服了种种反映，平稳地上了岸，此时，已经跨进了5月。
　　5月可是个好月份，不冷不热，春意盎然，人们已经换上轻薄的春装，惬意地徜徉在阳光里。马路上的街心公园和绿化地带，盛开着五彩缤纷的鲜花，与行人脸上荡漾着的笑意相映成趣。春秀喜欢花，但更喜欢田埂路基旁的默默无闻的蒲公英，只要看见，她总会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蒲公英那鹅黄色的小花喃喃着，而对已经头顶绒花结籽的蒲公英，她总是采撷一朵，面对天空用力一吹，将那白色的绒花吹得很高很远。春秀并不是单纯的喜欢蒲公英，而是她觉得蒲公英与她的命运是那样的相像：命运多桀、四处漂泊，却又对前途寄予无比的希望。
　　在这温暖的季节，春秀又开始了劳作，像原先那样早起晚回做起了煎饼生意，每天忙忙忙碌碌，她暂且将一切烦恼忧愁抛在了脑后。然而，当夜阑人静时，她躺在床上望着那灰蒙蒙的天花板时，辛酸和烦恼又会一起涌上心头，忍不住咽喉哽咽，泪眼婆娑。她恨孟波却又格外想他，在她看来，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好比抽去了横梁的屋子，随时随地要塌陷。她感到茫然，不知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蓦然，一个新的想法在春秀的脑海生成：为什么不利用电脑，将自己的想法以及最近家里的一些情况，汇成日记在网上发表？只要孟波上网就能一目了然，即便孟波不上网，作为文字留着自己也能解解闷，也可以作为人生中的一个片断，留给后人。
　　说干就干，春秀心情振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打开了电脑。由于好久没上网了，电脑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她用布轻轻地抹去灰尘，很快打开了电脑。在静候了片刻，春秀突然发现自己QQ的下方在不断闪烁着，而这说明有新的消息进来，于是，她迫不及待地点击了一下，果然，跳出来一位QQ名叫“风向标”的，请求加她Q友。春秀给自己的QQ取名叫“蒲公英”，在这小小的“蒲公英”里，却有不少Q友，但除了丈夫和耿明外，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女性，她这样做主要是避嫌防口舌，以防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眼下这位“风向标”，春秀吃不准是男是女，欲拒绝却又想起丈夫的事，心想多一个Q友也就多了一个传播消息的渠道，于是，她立即在“同意”一栏点击了一下。
　　“5月6日星期五，阴转多云，温度适宜。今天我才体会到做母亲的艰难。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母亲这期间要吃多少苦遭受多少罪？妊娠反映激烈时，我什么都不想吃，胃难受极了，但一想到孩子，我又必须忍着，吃东西像吃药似的……是呀！母亲当年也不是这样？”
　　“5月12日星期四，小雨转阴，有些冷。早晨起来，感觉浑身不舒服，头晕目眩的，可能是昨晚洗澡着凉了，真想休息一天。可那发好的一锅面浆佐料怎么办？想想咬咬牙还是去吧！幸亏耿明在那里，帮了我大忙，否则今天生意真做不下去，我打心里感激他。他让我做他姐姐，我也愿意，因为我从小就没有弟弟，多一个弟弟帮助我有什么不好？”
　　……
　　春秀开始了日记的启程。她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只念过初中，但写一些普通的日记还是绰绰有余的。春秀也并非天天写日记，而是随心所欲，有想法就写，没想法就拉倒，所以，日记的日期是跳跃的。今天上午出摊后，她又到社区医院做了个产前检查，医生告诉她妊娠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她很高兴，破例在医院隔壁一家小餐馆吃了一碗小馄饨。回家后，她头一件事就是打开了电脑，准备写一写今天的所见所闻。可还没打上一个字，孟兰来了，手里好像捧着一件东西，笑吟吟地看着她。春秀好几天没见着小姑了，据说是随她中学的同学一块去江西三清山游玩了。春秀于是朝她笑笑：
　　“回来啦？带点啥土特产了？”
　　“什么都没买，没啥好买的。我在商店里买了一套防辐射的衣服给你。”孟兰说着，顺手将东西扔给了她。
　　春秀拆开包装，一套粉红色像雨衣似的衣服，呈现在她眼前。她抿嘴一笑：“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这玩意的？”
　　“嫂子，你经常坐在电脑前，穿上这个能防辐射，对胎儿发育有好处，这可是专家说的。”孟兰振振有词道。
　　“哦，是吗？那这衣服一定很贵吧？”
　　“没多少钱，你别往心里去。”孟兰按住了春秀掏钱的手，一脸喜气地又说：“嫂子，我找到工作了。”
　　“是吗？做什么呢？”春秀眼睛里露出了惊喜。
　　孟兰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一直闲在家里，虽然在其母亲的唠叨下，后来也断断续续做了一些事，但时间很短。眼看小姑没有一份正经的工作，春秀也急，一直挂在心里。今天听小姑说自己找到了工作，心里自然很高兴。
　　“在开河市一家酒店里上班，做文书处理工作，3500元工资。”孟兰平静地说。
　　“嚯，真不错。这份是你自己找的吗？”春秀颇有兴趣地问。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孟兰从兜里掏出两粒巧克力，往春秀嘴里扔了一粒，又往自己嘴里扔了一粒，说：“这次到三清山玩，在旅馆恰巧遇到了开河市一家酒店的老板，人挺好也很热情，互相聊着聊着就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你说有意思吧？”
　　“嗯，是有意思，多亏了人家。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喜欢还谈不上，不过，这份工作也来之不易，工作量既不重，工资也不算少，好多人想做都没有呢！”
　　“开河市离这儿好远，你去方便吗？”
　　“远也得去，在这儿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嫂子，我想过了，还是趁早到外面闯一闯吧！积累点经验，即使失败了也值得。”孟兰眼睛里露出了坚毅的目光。
　　春秀打量着小姑，觉得她比以往成熟多了，于是无不赞赏地说：“你说得对，是应该到外面闯荡一下了，老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不过，你得做好思想准备，尤其你是个女孩，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更要注意自我保护。”
　　孟兰点点头：“这我知道，嫂子，你放心，我是有头脑的，分得清是非。”
　　“那，妈她知道吗？”春秀问。
　　“妈她最烦我了，她巴不得我早点远走高飞呢！”孟兰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巴。她忽然想起什么，眨了一下眼睛说：“我想起来了，在我去三清山之前，我陪她到医院查眼睛，医生说她左眼已经没了光感，患上了严重的青光眼。右眼的视力也在下降，有变坏的趋势。”
　　“是吗？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春秀大吃一惊。
　　“告诉不告诉都是这么回事，反正她也治不好。医生说她这病，即使做手术也没用，家里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孟兰眼睛里露出淡淡的忧伤。
　　春秀看着小姑，一时无语。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妈怎么会得这病的？她不过50岁出头呀！”
　　“我妈从小就患有眼疾，一直没上过学，所以，她这眼病可能是天生的。”孟兰怅然若失地说。
　　“哦，是这样！”春秀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那你是不是担心走后，她没人照顾？”
　　“算是吧！”孟兰看了嫂子一眼，叹息了一声。
　　春秀笑了，上前拍了拍孟兰的肩膀：“这有啥好担心的，不是还有我吗？”
　　“你？不行不行！你自己还需要人照顾呢！”孟兰看着春秀，摇摇头。
　　“没事，我才怀孕3个多月，离生产还早着呢！现在已经没任何反映了，精神也好多了。再说，妈还有另一只眼睛呢！我给她烧烧饭、洗洗衣服也是行的。”春秀劝慰道。
　　孟兰感动地搂着春秀，喃喃道：“谢谢你嫂子，这下我没有后顾之忧了。不过，话得说回来，万一你有啥事，你就打电话来，我第一时间赶回家。”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放心去吧！”春秀拍了拍她的后背。
　　孟兰松开春秀，恋恋不舍地朝外走。可到门口她又止住了脚步，像有心思地低着头欲言又止。
　　“孟兰，你还有事吗？”春秀纳闷地问。
　　“哦，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哥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孟兰低沉地说，眼圈有些发红。
　　春秀见状，触景生情，心也猛然往下沉，眼神也变得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