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罗书记和温处长得知陈浩父亲被歹徒打伤的事，二人去医院看望了陈老二。到了病房，看到一个小孩坐在床前，陪着一个盖着白被单手腕打滴的老人。老人干瘦，一头的短发像罩了一层白霜，一双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闭着的嘴巴瘪下去，证明嘴里的牙也已经快脱光了，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手背扎了针，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心里想就是陈浩父亲了。陈老二看到来了两个官家派头的男人，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这时的小宝离开床前，礼貌地喊了一声：“二位爷爷好！”罗书记在小宝头上摸了一把问：“你就是陈浩的儿子？”小宝点了点头，罗书记又问，“你爸爸呢？”温处长对着要坐起来的陈老二说：“不要动，不要动。躺着吧！”
　　“我爸爸去打水了，一会就回来了！”小宝说。
　　“爸爸回来了，小宝！”是陈浩提着暖壶进了病房门。当他看到病房内多了两个人，他很惊讶：“二位领导来了，谢谢，谢谢！”
　　“小陈，不要客气，听说你父亲遭歹徒打伤，我们来看看。”是罗书记说。
　　“太可恶了，是什么人对一个老人下狠手，为什么要打伤你父亲，是报复你吗，小陈？”温处长关心地问。
　　“我不在家，是我儿子和我爹在家，我爹被套袋子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我儿子说是找什么摄像机，是两个年轻男人，一个长脸，一个方脸。”
　　罗书记听到陈浩的话，有点愣了，眼睛看着一方，脑子里马上回忆起那天晚上如家宾馆所听见的消息：
　　找到了？没有！你们是干什么的，这点事也办不好，有脸回来！
　　陈总，那个人家里确实没有，看样子很贫穷，他的卧室就是一些书籍和衣服，什么都没有。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是啊，那个人的住处根本不像一个当官的住处，比非洲平民也一无所有。
　　废话，我是让你们找东西，不是让你们去考察贫富！
　　陈总，我的意思是没有东西，有我们就能找到，就那几件破家居藏不住。
　　不可能，那哪里去了，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老头让我们控制了，还有一个小孩说他爸爸没有摄像机！
　　那哪里去了？”
　　罗书记回忆了他听到的整个消息，他确定就是谁干的了，但他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说出真相。“一定要抓住凶手！”罗书记看看祖孙三人这样说。他脸红了：自己为他们做了什么？怪不得温处长隔三差五来看陈浩。为了工作的需要拖家带口来了陌生的地方，工作停职，父亲被打伤，女朋友逼着结婚，一大堆困难横在他面前，他无抱怨，依然对工作积极性很高。他握着陈老二的手：“老哥啊，你好好养病，有困难我们帮你！”
　　“我，我没有困难，我知道你是罗书记了，和李全副书记是桦林县最大的官，李全副书记身体怎么样，他，他，我那天法院门口看到他很瘦……”陈老二的话让三个人听了很奇怪。
　　温处长和罗书记走的时候每人留下一千元人民币离开了。罗书记走出了病房门口，突然转身折回来对陈浩说：“小陈，到如家宾馆找线索！”说完不等陈浩有所反应，罗书记急急忙忙走了。陈浩看着他宽大的背影不住地回忆罗书记的话；小陈，到如家宾馆找线索。
　　“浩……浩子……”陈老二握住儿子的手，干瘪的嘴唇想说什么，没有说出话却抖动不止，身子动一下都要咬住牙忍疼。眼睛一只闭着，一只半睁着。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自从躺下就没有吃东西，陈浩看着父亲可怜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口：“爹……”
　　“浩子，你一定是招惹了啥人，人家报复你，爹老了不值钱就一张老皮了，小宝可是我们的命根子，要是有个好歹我们怎么活……我们回家平平安安种地好了，不要担惊受怕当官了……”
　　“爹，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睡一会儿吧！”陈浩放开父亲的手，给父亲盖好被子：“爹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贾叔陪您在着。”
　　这时，同病房的家属买了一只北京烤鸭回来了。那香味扑鼻而来，陈老二吸了吸鼻子舔了舔嘴唇看了看赶忙移开了视线。陈浩看到北京烤鸭对父亲的食欲有了诱惑。看着贾刚说：“贾叔，您和……“
　　“浩子，你和你爹在着，我去买一只烤鸭！我也没有给你爹买啥，还是我去吧！”贾刚和陈浩抢着说。“贾叔，您已经做得最好了，不能再让您破费了，还是我去吧，您和我爹在吧，”
　　“浩子，他叔，谁也不要出去了，我躺在床上吃了也不消化，不要买了。”陈老二说着巴塔了一下嘴巴。陈浩理解爹是惜钱舍不得，他转身出了病房。
　　秦倩头上蒙了一块纱巾到了县城，已经是十点多了。她在大街上慢悠悠地走着，左肩膀挎了个红色皮包。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路人擦肩而过，将她的皮包带碰落到胳膊下，她身子往右趔了一下重新挎好皮包。这一趔，顿觉周身作痛，她手在腰部揉了揉继续走路。街道两旁停满了各种车辆，行人在商店出出进进。她穿过车辆缝隙走到商铺门外，解开纱巾在商店门前落地窗上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脸，花花绿绿的很难看。心里忍不住诅咒张宁：天杀的，不得好死！天阴沉沉的，和她的心里一样阴沉。深秋的风刮得她心里直打哆嗦，她不由自主地往紧裹了裹头上的纱巾。唉！这模样还出来，大街上要是碰到熟人多难看。她自言自语向街东头的烧烤店走去。
　　北京烤鸭是小城有名的美食，色香味美。烧烤架窜了上下两层二斤重的鸭子，撒了孜然粉和各种调味，再刷了油，上下翻滚到香气扑鼻的那一刻，摊主取出包装袋，装好递给秦倩。秦倩从包里取出钱，接过摊主手里的烤鸭。摊主热情地看着她说：“大妹子，吃好了再来买，北京烤鸭是大补，特别是你们这些月子里刚刚起来的女人补身子最好。”
　　“秦倩，是你？”秦倩正要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秦倩对这个声音很敏感，一下子转过了头。
　　“你，你也来买烤鸭？”
　　“是啊！”
　　秦倩楞楞看着身边的陈浩，发现陈浩打量她的脸，她赶忙背过了头，裹紧了围巾。转身就走。走了没有几米，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看陈浩：为什么自己会在意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为什么自己要蒙头盖脸让人以为是坐月子女人？心中没有了那个人，也没有必要装了。她揪下了纱巾，露出了脸。
　　“秦倩！”
　　陈浩买了烤鸭追了过来，也许是看到了秦倩的熊猫眼，大花脸，瞪大眼睛问：“他打你了？”
　　这一问，秦倩鼻子一酸，差一点掉下泪来，看看陈浩：“自己碰的！”说完背过脸擦了泪。
　　“是不是因为我举出你的录音他打了你？”
　　“不是，不是！”
　　“一定是，一定是，对不起，秦倩……我本来想请你做证人，就怕给你惹麻烦，可你还是挨了打。”
　　“不要这样说，陈浩哥，是我对不起你，你虽然不爱我，但你是对我唯一说真话的人，现在这世道找一个说真话的人比找三只眼睛的蛤蟆也难。我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嫁了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秦倩，人与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亲情，爱情，友情，出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我对你没有爱情，友情还是存在的，因为我们……”
　　“不要说了，因为我们是邻居，只有友情，没有爱情，友情是有界限之分，永远碰不到一起；爱情是没有界限的完美整体，我秦倩笨也懂这些道理。”
　　陈浩看着秦倩，感觉她成熟多了，他感觉她嘴里说这话时，心里一直对他恋恋不舍，情感的思维好像独自在痛苦的边沿上游荡，一直在他的世界里寻找完美整体的两部分。她的慌乱、笨拙和迟疑，显示她的内心失望、焦虑和艾怨，以及对婚姻命运的无奈。面对现在的她，陈浩无话可说了，转身离去。
　　秦倩一手拿着纱巾，一手提着烤鸡，脑子里恍恍惚惚闪过张宁暴怒如狮子一样丑陋无比的嘴脸，不知道哪一天会将自己活活吞了。她越想越气，举起烤鸡“啪”地摔在地上，踩上一只脚。
　　“陈浩哥……”她追在陈浩后面喊。
　　“秦倩？”
　　“你就这样服输了？”
　　“你什么意思？”陈浩迷茫的眼睛看着秦倩。
　　“我理解你，你在法庭上举出我们的对话录音是没有办法想了，其实你很想找我爸爸作证人，因为我爸爸知道实际情况。可你没有找他，怕给我们找麻烦，也怕白张了口。”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没有用了！”
　　“有！”
　　“有？”陈浩紧紧看着秦倩。
　　“对，有，陈浩哥，只要你二次上诉我愿意出庭作证！”
　　“可能吗？那太谢谢你了，秦倩……”
　　秦倩看着他笑了笑转身离去。陈浩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心里思绪万千：秦倩变得成熟了，也许，是婚姻的不幸让她变得成熟。他久久看着秦倩的背影，步子迈的大小不均，手里的纱巾让一个骑摩托的身边擦过挂走了她全然不知。
　　张宁请来了秦骗子，让座上茶。秦骗子坐在凳子上，看看桌子上的一盘水果，水果盘上还放着水果刀。他正要拿起水果刀削皮吃一个苹果，又不好意思了。脑袋垂在胸口，眼睛不时翻一翻，正当张宁看他的时候他马上闭上了眼睛，他看上去好像在打盹，其实在猜张宁耍什么花招，他出什么招式抵挡，打什么权路致命。张宁一边拿出一小代花生米撕开口子往碟子里倒，一边看着窗外秦倩回来没有，花生米倒在桌子上。秦骗子耳朵里听到“啪楞楞，啪楞楞……”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桌子上的花生米赶忙伸出脏兮兮的手捡了一颗扔进嘴里嚼起来：“倒桌子上了，”说完，双手按住滚动的花生米拔了一小堆捡了一把，一颗接一颗扔进嘴里很快吃了起来。张宁打量着秦骗子：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鼻涕流星、胡子拉碴的。他眉头皱成了疙瘩，眼睛也抽得一只大一只小。眉毛也渐渐向上挑着，嘴却向下咧着。看秦骗子的那样子就像看一只邋遢狗厌恶。看着看着，眨了眨变形的眼睛，脸上的肌肉僵住了，纹丝不动，就像电影中的“定格”一样定住了：这样的人怎么和自己扯不清了？我张宁是谁，当初也是响当当的名校毕业大学生，仪表堂堂，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世界上有这等人偏偏做了自己的老丈人，算我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忍着吧！
　　秦倩踩了烧鸡，坐大巴在快到了停车场的大路上下了车，蹲在山坡上想法子怎么对付张宁，手里折了一支柳条在地上抽打……
　　秦骗子撩起眼皮看到张宁看他的眼神那样古怪，他感觉到心里特别不舒服。将手里的花生正要放进碟子里，张宁当下拉开碟子，恰好秦骗子一松手，手里的花生又洒落在桌子上，秦骗子自言自语：“老了，人家嫌弃了，狗老没卧的地方，人老没坐的地方，走了。”
　　“喂，喂，您老人家这是什么话，好像我嫌弃您了？回来，回来，”张宁如同变色龙变化了态度，拉住秦骗子的胳膊，“坐下，我让秦倩去买烤鸭了，一会就回来了，我们两个好好喝一顿，算我给您赔不是！”
　　张宁的态度大转弯，让秦骗子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随着张宁坐在了凳子上，看着张宁一瘸一拐去取了酒杯和筷子，又拿出好酒放在桌子上。他边吃手里的花生米边想：耍花招是你张宁一贯手法，具体我怎么对付你要看我的本事了。一会儿看我的眼神连一只狗都不如，一会儿热情到坐上宾，哼。他瞟了张宁一眼：“过了的事就算了，不要再提了。”他说完这句话也吃完了手里的花生米，拿过酒瓶开了口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要给张宁倒，张宁双手拦住：“别，别，应该我给您倒，是我给您赔不是！”秦骗子斜着眼睛看着张宁，他傻的时候就是一头笨驴，聪明的时候就是猴精，他对张宁直言：“你又打什么算盘了，不要耍花样了？”
　　“看您说的，我是诚心诚意道歉的……”
　　“你那几根肠子我数清了，还装？”
　　“看您说的，我不是装，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没有必要装了，彼此要以诚相待，您说对不对？”
　　“那还不快说？”秦骗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是这样的……”张宁又给秦骗子倒了一杯酒，“我的幸福就是秦倩的幸福，我们夫妻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了……”
　　“不要胡求插话了，有屁就快放？”秦骗子不耐烦了。
　　张宁了解秦骗子只要喝酒就是秦疯子，他不绕弯子了：“杨大明突然给我打了电话，可能要来了，要是来了说钱的事您必须说钱我送出去了，让他找陈浩要去。”
　　“就这些？”
　　“就这些，那好办，胳膊弯不往外拐这个道理我懂。”
　　“好！”张宁高兴地举起了酒杯和秦骗子碰了一杯。一瓶酒秦骗子喝得剩下半瓶了，还等不到下酒菜。倩儿怎么还不回来？秦骗子心里这样想，忍不住看看窗外。张宁知道秦骗子在等秦倩的下酒菜，他也伸长脖子看着窗外，这一看让他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家伙真的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