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一　　
　　我的名字是外公取的，据说，他在听到我出生了之后，便急急地从山里往我家赶来，在经过山下的一个泉水井时突然觉得口渴得很，于是便蹲在泉水井边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水，而就在喝水的瞬间脑袋里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泉清”，这是多么好听的一个名字。“泉清”，外公是希望你做人要清清澈澈，坦坦荡荡，母亲总是会在我的耳边不断地重复这样的话。
　　外公的家就在明兰河的源头，明兰湖边的山脚下。
　　“过了明兰桥，沿着明兰河边的那条路一直往朝河的上游走去，穿过南桥，再沿着明兰河另一边的一条路往上走，到了明兰峰脚下，爬上一个长长的山坡，就到了明兰峰了，你外公的家可就是在那里哟！”奶奶偶尔也曾跟我说起过外公的家。
　　而后来我才知道，外公的家其实可以就说是在深山里了，当过了南桥继续沿着明兰河边的那条大路朝上游方向走，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便到了山脚下了。山脚处，大路已和明兰河分开了，河流蜿蜒曲折的穿插进农田，远远的望着，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它爬进了树林之中去了，而路却是沿着山脚笔直往爬而上。沿着山脚的那条路一直往山上爬，大概个把小时之后，就可以到那条笔直而又斜长上坡路的尽头了，一片宽阔的湖面便出现在了眼前，可以说大路和水又重新汇合到一处了，仿佛一对经历了小小挫折分开之后又重新走到一起的小情人。大路的左边有一条小路，小路绕过一个坡，便可以爬到高高的坝堤上。而顺着大路继续往前走去，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岔路口的左边有一座小桥，小桥和明兰桥一样，只有简单的一块水泥板，旁边也没有防护栏，穿过那座小桥，再顺着那条小路走去，便可以到外公家里了。桥下有一条很深的溪涧，清澈的溪水不停的注入了明兰湖，这条深险的溪涧便是奶奶跟我说过的明兰溪了。三岔口的另一条路则继续朝着山里面延伸进去了，而那条溪涧似乎也是和那条大路并排着，大路两边都是又高又陡的山峰，至于大路和溪涧具体通向何处，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似乎太过于神秘与未知，只是隐隐的感觉到那里应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外公家的房子就在明兰湖边的山脚下，若隐若现般的隐藏在一片竹林当中。外公家门前有一片很大的竹林，竹子密密拥挤在一起，大大的竹子，还未剥落的笋壳包裹在竹子上，而竹林下却也落下了不少的叶子。竹林下方有许多被砍掉的竹子，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露在了外面。竹子很是密集，不但是下方，就连上方也是一样。进外公家的那条路是阴暗的，哪怕是大太阳的日子里，因为竹子把那条路的上方完完全全的遮实了，所以那一段路一年四季都阴暗的。不过却也有一个好处，那个地方在夏天里永远都是格外凉爽的。其实，外公家四周都是树林的，进门的地方是一大片的竹子，而其他的地方则是其他的一些树木，主要是一些大樟树，还有一些其他的巨大乔木，有榕树，有苦参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来。总之，外公的家四周都被树包围住了，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了家里的菜园子来。我感觉外公家则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菜园子，篱笆便是四周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而那个大菜园子里却也有着与家中一样的小菜园子，只是外公家的菜园子就在家门口，更显方便。
　　关于儿时对于外公家的记忆始终都是有些紊乱的，也许是因为记忆太久远，也许是儿时关于那里的记忆太过梦幻与神秘，所以它们总是时不时的零零碎碎的出现在我的梦里，而我却始终对它无法有一个很好总体印象。那些神秘的大山，明亮的湖面，沿着湖面弯弯曲曲而又幽静的小路，还有外公家幽森森的房子...总是毫无层次与逻辑的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就如同此刻的我回忆幼时在那里的时光起来，却始终都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在努力忆起山里的记忆的时候，我的脑袋总是会先浮现出这么一副画面：双抢时候的某个清晨，我早早的从睡梦中醒来，父亲早已去农田里忙碌了，母亲搬出一张椅子，把椅子放在门前的坪地上，然后我便坐在了椅子上，坐在她的身边，我揉着松懈的双眼，望着正在坪地里挑拣着刚刚摘下来的瓜果的母亲。
　　这时，从朦朦胧胧，湿漉漉的田间小路中，一位裹着蓑衣，带着斗笠的老人，牵着一头大水牛，慢悠悠朝这边走来。远远的看着那位老人，感觉有些飘飘忽忽的，仿佛从哪个山里下山来的神仙一般，那身影越来越近，一直到我们家门前的水田岸边。然后，老人摘下斗笠，露出一脸的笑容，笑呵呵的看着我，稀稀疏疏地露出几颗牙齿。于是，母亲便跟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别处发呆的我说，“嘿，泉清，看!谁来了。”我这才发现那人却是外公。于是，迷迷糊糊的我便急急站了起来，迎向了外公。原来这是母亲之前跟外公说好了的，外公这是特意来接我去他家呢。接着，母亲把我带到房里给我稍作梳理了一下，再给我带上了一些换洗的衣服，临走时不停交代我，“清儿在外公那边要听话，妈妈过几天就过来了。”然后又跟外公千叮咛万嘱咐的说道，“要是他实在闹得厉害，就捎个信过来”“还有，叫妈千万要注意，家里那边水多。”。显然，母亲是不舍的，不放心的，可是双抢的时候，谁家都忙不赢，大伯二伯家也需要老人家照看一下家里，所以这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可我并不知道这些，待母亲帮我收拾好后，我便如同精灵一般欢乐地跟着外公的后边。我跟着外公从小路又回到了那条大路了，朝着明兰河的方向走去，过了明兰桥沿着明兰河往上游方向走去。而那个时候，对于出了明兰桥，从明兰桥到南桥中间的那片世界对于我来讲也不再是那么的新奇了，可对于外公那里却是所知甚少。对于明兰湖却也只是奶奶偶尔在故事里给我讲过，而母亲却只告诉我外公家在“冲里（山里的意思）”，而从未跟我说起过明兰湖。如果说奶奶的那些知识性的故事里，无意中为我对明兰湖多了一丝幻想，那么去外公家则更像是把我带进了那种我所幻想的一个世界里。
　　由于牵着牛，我们走路的速度便慢了好多。老牛会时不时的停下来吃些草，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路边的草不管有刺也好，还是锋利也罢，一下就都被卷进去了，大水牛吃了一阵之后便又慢吞吞的咀嚼起来了。老牛走路的时候总是很慢的，它走的时候时不时的会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不过外公却也不急，他对他的牛总是很有耐心。看到老牛走的时候，我又总会想起父亲来，而母亲平时总是喜欢说父亲是个“牛脾气”的话却也多少能够明白个端倪来。
　　外公也喜欢笑，他的笑和奶奶颇有几份相似，再加上外公和奶奶一样也只有几颗牙齿，笑起来的时候就更加的像了。他们的笑似乎都饱含沧桑，却又有一种对世俗的淡然。那时的外公虽然只有六十多岁，然而，黝黑的皮肤，和奶奶一样深深的皱纹，从外形上来讲却也不大分得出年纪的大小来。并且外公不讲究穿着，他总是理着个光头，一身也总是穿得破破烂烂的，他最喜欢就是将一张塑料薄纸围在腰身那里，因为那样他牵着牛在草丛中行走的时候草露水便不会容易打湿他的衣裳了。他的那副打扮，如若不牵着牛，就这样徒然走到街上，我想大多会被认作是乞丐罢。
　　我们就这样随着老牛的步骤慢悠悠的在明兰河边走着，由于还是早上，所以也并不是很热。不过虽然是早上，农田却也开始忙碌（双抢的时候，清晨到大上午以及傍晚的那段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一路上，那些早熟上几天的稻田里已经传来“咕”“咕”的打谷声了，打谷声在明兰河边空旷里似乎消散得很快，而唯有这河里的涛涛流水声却始终一路伴随着我们到明兰峰的脚下。
　　刚到外公家时是兴奋的，第一次清晰的看到那么大的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山，连绵不绝的，看不到尽头，更何况那时的我本身也非常喜欢着这种呆在大山里的感觉。所以，母亲的担心似乎又显得有些多余了。而当日在外公家中，我却连午觉都没有睡，却就更不用提会在外婆家闹腾了。
　　这是我第一次去外婆的记忆，或许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去外婆家。然而，儿时的记忆中，却也始终把它当成了我去外婆家的第一次了。而在以后的日子，在我渐渐的长大，懂得的事渐渐更多之后，那些记忆便在脑海里慢慢增多起来，可是那时的记忆多少又是有些重叠的，甚至发生的时间顺序也可能是有些出入的，就比如刚去外婆家时的那些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