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二
小时候，我一直都有着爱幻想的习惯。有时我会幻想自己是某个骑士，一个人拿着武器在千军万马中横冲直闯；有时我幻想自己化成了一朵云，漂浮天空，整条明兰河都清晰印入了眼中...
在外公家也是如此了。
刚来到外公家里的时候，入睡之前我总会习惯性地带着某些幻想：比如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兔子或一只老鼠在森林当中进行着奇幻的冒险，然后再恍然入睡；比如把自己想象成一名战士，正处在森林当中进行一场紧张的战斗。而如果在外公家哪天睡觉之前我没有这种幻想的话，反而难以入睡了。如若在遇上大雨的日子，雷声过后，青蛙争先恐后的鸣声总会把我带入到一个青蛙的世界，在这种吵闹声中，我总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青蛙，在山里与青蛙们欢乐的跳跃玩耍着。然而，这在自己家中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在自己家中我总是能够安然入睡。
清晨，再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总是能听到悠悠的歌唱声，带着南方人的细腻与灵气，却又不乏北方的粗犷与嘶哑，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山中的精灵语：
　　明兰溪的水哟，清又蓝
　　明兰湖的鱼哟，肥又嫩
　　九峰山的山哟，险又深
　　......
我细细的倾听着这山中的精灵语言，从昨夜沉睡的梦中醒来，带着昨夜的梦境，重叠在这段时空，形成一种如梦似幻的真实。我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知道是此刻是真实的，可是一旦闭上眼睛又立马回归到了梦境中，并且梦境当中的那些事情是那么的真实：蒙蒙晨雾中在森林里经过的火车，发出呜呜的声音，在森林传递；花仙子在收集森林深处的仙水，用她们带有魔法的神秘配方制作着蜜糖；鸟儿在森林中一边歌唱，一边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犹如一群欢快的小精灵；偶尔也会有些行人的脚步，穿过门前的明兰湖边那条幽静的小路…我再次睁开眼睛，听着这一切，却也有些睡不着了。山里的万物都还在熟睡中，我想现在山里还在活动着的怕是只有这些夜精灵了。不过，却也听得到天亮的征兆，远处不知是谁家的公鸡，已经开始在打鸣了，“咯咯咯”，公鸡把最后的那一声“咯”拖得很长很长，细细的听着，那声音仿佛不知来自多远的深山里一般。窗外附近的树林里，猫头鹰也发出了“咕噜咕噜”声，仿佛在结束了一晚忙碌的时光，准备要入睡了，虫鸣声自然也是不能少的，山里的虫子似乎比家里的要多，他们一天到晚的叫个不停，白天叫，晚上也叫，他们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听着，听着，我不知不觉中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幻的世界之中去了。再次醒来是再也睡不着了的，正当我要叫外婆的时候，外婆总是会如期而至。她似乎总能准确地知道我能在什么时候会醒来。她总会推开那张吖吖作响的木门，然后推开那张带着古老气息，发着腐沉气味的窗户。窗户打开之后，总是会有一股清凉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我能闻到雨水的味道，闻到山中泥土的气息，能闻到树叶和山中花儿的幽香，鸟儿们的声音更加清晰传入耳朵。
　　“外婆！”我睁开眼睛，安静地望着外婆。
　　“醒啦，泉清。”外婆过来坐在了床沿上。
　　“外婆，是不是小鸟们把太阳公公吵醒啦！”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哟，太阳公公被吵醒了，所以就天亮啦！”外婆笑道。
　　“哦。”
“我们的清儿要起床咯！”外婆便开始麻利的帮我穿衣服。
于是，我便爬了起来，站在床上。外婆则会在睡觉的地方摸摸，然后一边逗着我说道，“看看我们泉清今晚有没有尿床。”
而每次外婆这样逗我我都会生气，我总是会撅着嘴巴不理外婆了。而几乎又是在此同时，外公家的大门总是会哐啷作响，伴随着外公洪亮而又嘶哑的声音：“青梅咧，我回来了！”
　　外婆则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便把我拉到她身边，开始不紧不慢的帮我穿着衣服。这时，外公也推开门进来了，围在身上的塑料薄纸“嗦”“嗦”作响。这时，外公用他那双比父亲还要粗糙的手捏捏我的脸，然后笑咧咧的看着我说道，“清儿呀，想吃什么呀？叫外婆给你做好吃的，好不？”
　　“好！”我在床上蹦着，于是刚刚生气的事情立马就忘记了。
　　“吃完了，外公带你出去玩！”
　　“好呀！”我更加兴奋了。
　　这时，外婆总是会拉住我，然后对一边地外公嚷道：“出去，一身的水气味。”于是，外公便又飞快的出去了。
待穿好衣服之后，外婆也会拿张椅子，放在门前坪地上，让我坐在椅子上。外婆拿的不是如同母亲在家里的那张父亲专门为我做的小椅子了，而是一张宽大的竹睡椅。那张竹睡椅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显得是如此宽大，我盘着脚，坐在那张大竹椅上。外婆说这张竹椅是他和外公成亲时的打做的，椅子在时间的洗涤下已经开始被着上了深灰色，而竹睡椅的椅背处和椅脚处已经不知被外公修修补补多少次了，我坐在睡椅上只要稍稍的挪动，睡椅便发出“吱”“吱”的声响。山里的清晨比家中还要清凉，并且我感受到了空气有重重的潮湿的味道。外婆家门前的坪地和家中的也不一样，外婆家的坪地只是那种填了些石子的泥巴地，并不是如同家里那般打的水泥地，坪地前边有两个园子，一个种着许多的蔬菜，而另一边则是关着鸡鸭。每天清早的时候，外婆便会把鸡从鸡笼里放出来，只要鸡笼的门一打开，那些鸡儿鸭儿便挥动着翅膀兴奋的冲向那片围起来的园子里，然后外婆便会在食槽里放下刚刚搅好的食物，并在食槽旁的碗里放一些水。鸡儿鸭儿便围在了食槽便争抢着食物来，鸡儿脑袋一下一下的晃动着，一边啄食着食物，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而那些五颜六色的旱鸭子也用它那扁平的鸭嘴在食槽里狼吞虎咽着，并且也会发出嘶哑的叫声。
于是我便趴在篱笆上问着正在喂食的外婆，“这鸭子为什么叫不出声，为什么不会像河背易老二家中的鸭子那样“嘎嘎嘎”的叫？”
外婆一边清洗脸盆里残余的食物，一边告诉我说，“因为那是旱鸭子，不是水鸭子，所以它们的叫声就不一样咯！”
不过我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都是鸭子，可是为什么河边易老二家的鸭子就能发出清脆的“嘎嘎嘎”的叫声？为什么这些鸭子又只能发出这种奇怪而又嘶哑的声音？但是这些五颜六色的鸭子，我是知道它们与那些鸭子是不一样的，可却总有觉得它们的声音应该是一样的。
这样想了一会儿之后我便又坐在张竹睡椅上去了，坐在那里东张四望，但是外婆家坐在外婆家的坪地是看不到前方有宽阔的农田的，那里能够看到只有大片大片的竹子以及高高的树木，而树木后边则是高高的山脉，那里是更多郁郁葱葱的树林了。不知为何，每当我看到山上那些树林的时候，我总感觉它们似乎要压向我似的，让人心里感觉有些压抑难受。而只有到了明兰湖边，看着那广阔的湖面的时候，那种压抑的心情才能得到缓缓的纾解。
外婆和母亲一样，也永远都是处在一种忙忙碌碌的状态，洗衣服，做饭，喂家禽，她和母亲一样似乎总是有做不完的事，从不停歇，仿佛一个上了发条的表，只是这个发条永远都没有到尽头的时候。喂食完之后，外婆便开始洗衣服，洗完了头次之后，外婆便提着桶去湖边浣衣服了，湖边修了一个小小的“码头”。“码头”在明兰湖的一角落里，虽然说是“码头”，其实也就是顺着湖边地势，在有些石头的浅水区域地方简单的修建而成，方便附近人们的上下而已，码头着实很小，而本身用的人却也不是很多，因为这个山里却也只有那么些户人家。
不远处，一个老头儿正撑着船儿往码头这边赶过来。老头儿看起来很是高大，和奶奶一样，一头的白发。
“收网啦！”外婆打招呼道。
“恩咯！”老人的船已靠岸，正在绑着缆绳。
“这是你外甥吧！”
“是的咧！”外婆笑道。
“长得蛮好的嘛！”
“小孩子嘛。”
打招呼过后，外婆牵着我的手来到码头边，她要我站在她后面。于是我便在外婆身后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外婆把我安顿好，叫我乖乖听话之后便开始浣起衣服来了。湖边更是清凉，水波一上一下的拍打着岸堤，发出啪啪的声响，而那条小小的渔船却也随着水波一上一下的晃动着。老人正在渔船里清理着他的战果，我好奇瞅着，却发现船里也有一番新奇：活蹦乱跳的新鲜鱼儿船底翻腾着，只是怎么也翻不出去了的；还有正在焦头烂额爬着的螃蟹，却怎么也爬不出船里；劲儿备足的虾子也正举着那两个大大钳子，在雄赳赳的宣示着什么似的...不知不觉，我已被这些新鲜的玩意儿深深的吸引了，我呆呆地蹲在那里望着老人忙碌着。这时，老人突然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给我，我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拿着！”老人跟我说道。
外婆看见，急忙摆手道，“这怎么要得，你还要卖钱的咧。”
“哎呀，这么一点也不值几个钱，拿着，拿着。”
这样推阻再三之后外婆最终还是对我点头，于是我接过了湿湿的袋子。袋中有些鱼跟虾，提着袋子的时候我还能感受鱼儿在塑料袋里跳动着。
“还不跟德林爷爷说声谢谢！”
“谢谢德林爷爷！”我恭恭敬敬的对老人说道。
“不用，不用。”老人很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接着便继续清理他的那些鱼呀，虾呀，蟹呀什么的，旁边的那两个塑胶桶很快就装得差不多有半桶了。
很快，外婆就已经把衣服洗好了。外婆临走时再次跟那老人说了声“谢谢”之后便又牵着我的手回去了。就这样，跟着外婆出来又得到了这么一比意外的收获，回去的时候心里却也颇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