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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冰雨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1-26 10:40:34      字数:3211

  来北京后,加克玛依还是第一次来勒克德浑的府邸。她抬起眼睛,却觉着府邸房梁下灯笼昏黄的光,在隐隐刺痛着眼睛。
  门口的小厮进去通报了,她和森巴特尔便在台阶下等着。这台阶分外干净,丝毫不见一丝一毫的灰尘,浸在黄色的灯光下,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别冲动,冷静点,我们相信你是无辜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把话说通了。”趁着这空闲,森巴特尔便对加克玛依重复了一遍。
  加克玛依点了点头,凝视着森巴特尔刚硬却温和的面容。时光飞逝,他也当了父亲,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闯了祸还要森巴特尔陪同来道歉的小丫头。
  博尔济吉特氏差来的人显然是来迟了,这回,陪她来的依旧是森巴特尔。果不然,在这般时候,也只有她身边这些个最亲的人才会这么在乎她。
  “大哥……”加克玛依的声音在微微发抖,“肃亲王”三个字差点即将从她快要蹦出来,她真的很想告诉森巴特尔,豪格还在人世。自打豪格被多尔衮囚禁以来,森巴特尔虽然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可后来听娜日达大婶说,每年豪格“祭日”,森巴特尔都会偷偷在家里稍微摆个堂为豪格上香。
  一想起豪格,莫名的,加克玛依又是一阵痛楚。如果豪格在,会怎么安慰她?又会怎么想办法帮她?她在想。遇上解不开的心结,特别是当跟勒克德浑之间有了什么问题,豪格似乎总能帮她解开。说是长辈,她有时自己都分不清豪格于她究竟是兄长,还是更像父亲。
  当年森巴特尔,先是带她去找豪格道谢,而后才来给勒克德浑赔罪的。可今日,他没有带她去见豪格。
  “怎么了?”森巴特尔发觉她的神情当中,仿佛涌动着某种说不清的思绪,就像草原上天际的白云一般在缓缓流动。
  “多谢你了。”这是从她嘴里流出来的话。罢了,还是不要提起豪格,不是怕说漏嘴,而是怕越说,他们心里只会更加痛苦。
  “大福晋让你进来吧。”门口的小厮一脸不屑与不耐烦,犹如加克玛依是一头人人喊打的老鼠。
  “我在这儿等你。”森巴特尔轻轻拍了拍加克玛依的脸蛋,她虚弱地笑了笑,而后转身走上了台阶,而后跨过了门槛。
  “小福晋跟我来吧。”一名年轻的侍女对她微微一屈膝,恭恭敬敬地称呼道,可加克玛依无法从她的声音来感受到任何感情。
  勒克德浑的府邸,虽然没有豪格的肃亲王府那般偌大,可单看这气派便几乎叫加克玛依莫名产生了一阵眩晕。
  “嚓嚓嚓”,庭院里,两个小男孩正在彼此挥动着木刀,一身精致充满贵气的丝缎衣装,一看就知道是王公贵族家的孩子。
  “给大阿哥二阿哥请安。”那侍女给正在彼此“厮杀”的两个小男孩又侧身行礼,加克玛依马上明白了。高一点的那个脑袋溜光的孩子,是勒克德浑的长子哈尔哈,矮小些的那个是萨喇,母亲是勒克德浑的一个小妾刘氏。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孩子——通身上下都是爱新觉罗家族的特征,而不像额图浑,一看就像个哈萨克孩子。
  “爷就在里面,你自个进去吧。”那侍女把她带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而后便转身离去,留下加克玛依一个人愣在了房门前。
  屋内的烛光,将勒克德浑的影子悄然打在了窗上,甚至连他的睫毛都隐约可见。
  半晌,她发颤着抬起手,手指一点点碰上了那冰冷的门,心跳也在跳得越来越快,而后“吱呀”一声推开了。
  迎面朝她扑来的,是一股及其刺鼻又浓重的酒味。勒克德浑正坐在桌前,脚边,却散落着二十多个酒囊。
  “我来了。”加克玛依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关上了房门,可勒克德浑却没有看她,犹如她并不存在。
  他脸庞瘦削,面色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苍白,可面色似乎是出奇的冷静,毫无一点醉酒的迹象。她走到勒克德浑身边坐下,却见他又抓起桌面上的一个酒囊,“咕噜咕噜”数声后,把酒囊扔到了地上。
  “说出来你估计也不信。那天下午……”她闭上眼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起她睁开眼睛时那何其难堪的一幕。
  “我那天感觉眼睛又很难受,而且头疼得很,便想着睡一会,醒来时就……”
  勒克德浑还是没有看她,加克玛依望着他清瘦的面容,蓦然抬起了右手,想要去碰触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可此时,勒克德浑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是比放置在冰面上的刀面更加寒冷。
  她收回了手,却没有躲闪他的眼神,纵然她只感觉,那冰冷正在一点点将这周边的一切化为一片白茫茫的白雪,冷风也在呼啸而起。
  “我知道谁听着都很荒唐,可难不成我凭空编个故事?”加克玛依极力抑制住快要节节拔高的声音,泪水不争气地滚落。
  这些日子,她自己都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似乎泪水已经快要干了,可勒克德浑却还是没有回来。他到底是怎么了?
  “吱呀”一声,加克玛依下意识地侧过头,却见是刚刚那侍女端着个托盘进来。一股奶香味就如同那烛光一样在屋子里飘开。
  “福晋吩咐奴婢煮些奶茶来。”那侍女将托盘放下,把两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分别放到了勒克德浑面前,而后端起了托盘,转过身,却是慢慢往门边走去。
  “爷……”她忽然间转过了身,“哐当”一声,那托盘掉到了地上,她竟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爷,奴婢有句话想说。”她看了一眼加克玛依,又望了望勒克德浑。
  “有话就快说。”终于,勒克德浑开口了,可他却没有看这侍女一眼。
  “爷……其实……”她又看了加克玛依一眼,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奴婢有回……和大福晋进宫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曾在路上……”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汉话也不是那么流畅,可吐字竟是格外清晰,“爷,奴婢知道您不待见福晋,可福晋终是会在乎爷的声誉。我其实跟福晋一直不敢告诉爷,怕反过来被爷训斥,可眼下真的不能不说哦了……当时福晋和奴婢……看到小福晋和那个叫古尼因布的一同走在一起,似乎很……亲昵……”
  当“亲昵”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时,一个火辣辣的耳光忽然间从天而降,而后便听见了加克玛依如同一头母狼暴怒时的粗喘。这一掌下力极重,她又是习武之人,那侍女的嘴角很快被一片红肿覆盖。
  “给我住口!勒克德浑,别听她血口喷人!”加克玛依朝着勒克德浑,几乎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
  “爷怎么回事?”门口忽然间聚集了几位下人。
  “滚!”勒克德浑用力一拍桌子,眼神冷漠却骇人,愣是将那几个下人吓得连连后退。
  “爷,其实这事儿是在您去年出征湖南广西是前就看见了……可大福晋和奴婢不敢让你分心……”她低下了头,声音愈来愈低,可就在她声音飘散的低处,一声如炸雷般的“啪”声在整个房间炸响,竟是吓得她赫然一发抖。
  “轰隆”一声后,紧接着的就是“啪啦”的破碎声,桌上摆放的水壶被子都已碎了个稀烂。加克玛依的嘴角渗出了血迹,泪水划过出血处时,疼痛加剧了。
  “滚。”勒克德浑眼睛血红却带着杀气,可面色却是依旧苍白,右手按上了他腰间的解食刀,“不要逼我动手。”
  “勒克德浑!”加克玛依顾不得抹去那加剧疼痛的泪水。
  “普通人直呼郡王名字是大不敬。”就在勒克德浑的眼底,杀气、愤怒还有痛心在酝酿着风暴。
  加克玛依连连摇头,想努力告诉自己,这真的只是噩梦,可是一看见那眼底的暴风雨……不,这不是勒克德浑了,这不是他了!眼前这个混账,除了继续在她心口砍一刀还会做什么?
  “好,好……”她点着头,泪水依旧在肆意横飞,既然最后一线生机都没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以牙还牙了,“我认,我睡了古尼因布……”话毕,她再也不回头,三四部跑出了这间几乎叫她窒息的屋子。她疯狂地跑着,如同森林里捕食猎物的母狼,死命狂奔着,穿过了走廊,穿过了院落,又穿过了好几名下人的身侧。她似乎一点儿有不知疲倦,似乎浑身是用不完的劲儿,直到忽然间,她似乎撞上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玛依!怎么了?”不用她开口,看见她的嘴角,还有那已经比鲜血还要血红的眼睛,还有那似乎永远不会停下的泪水,森巴特尔心里一沉。
  森巴特尔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就像阿开一样,她紧紧靠着,正想放声哭泣,只觉似乎什么东西骤然堵在了喉头,堵住了她即将冲破一切的哭声。
  一阵甜腥像极了勒克德浑眼底的暴风雨袭来,“咯”了一声后,似乎有什么温温的液体从她喉头冲上。
  她只看见了眼前一大团猩红色的东西,紧接着是一阵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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