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临行

　　加克玛依端端正正坐在了梳妆台前，恰拉古丽正用木梳子，轻轻梳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昨天好好洗过后，今个变得格外柔顺，光泽就如珍珠般耀眼。
　　最初的那三天实在是太丢人了，加克玛依现在想想，自己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那般形同死尸地在痛苦中沉溺，却不曾发现这样做于事无补，还白白拖了三天。当然幸好，博尔济吉特氏一直在劝着勒克德浑千万不要冲动之下酿成大错，算是拖住了些时间。可博尔济吉特氏传来的口信里，勒克德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只是她努力打起精神，却感觉自己似乎更想好好睡过去，睡三四天，醒过来之后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你说他要是不肯听，怎么办？”加克玛依看着恰拉古丽开始为自己编辫子，在心中不断回顾着要说的话。昨天她好好洗了个热水澡，也好好让热水清醒着自己，不断思索着究竟该如何说才最好。
　　“你都还没去呢，怎么知道他不肯？”恰拉古丽拿起暗色的头绳，在辫梢处系好，而后开始为她编另一条鞭子，“他都这么些天晚上把自己关房里，肯定是在乎你的。既然在乎你，肯定会好好听你说，然后去搞清楚到底是哪个没良心的做出如此下流的勾当！”她加重了语气，一股隐隐的愤怒似乎在她的唇边徘徊。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可勒克德浑依旧是毫无一点音讯。加克玛依每日都在等着任何一点点口信，可每天，她听到的都只是阿依古丽的咿咿呀呀声。
　　加克玛依点了点头，眼睛却又红了，这回不是红肿，而是哭泣前的红。
　　“别哭，你忘了大夫说你不能轻易流泪么？你现在可得好好调养你的眼睛。”恰拉古丽又系好了另一条辫子的发梢。
　　加克玛依挑了件淡蓝色绸缎的连衣裙，白色的袖口处，绣着黑色的花边。她静静坐着，层层繁复的荷叶层裙裾在地上铺开，似乎就是朵盛开的蓝色荷花。
　　“塔贴，额图浑什么时候回来呀？”这时，阿依古丽靠在了门边，那只名叫哈什妮的小母狗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乖乖趴在阿依古丽的怀里，时不时伸出粉粉的舌头舔舔绣着银色花边的袖口。
　　“明天就带他回来，怎样？”加克玛依抬起左手，示意阿依古丽过来。
　　“今天嘛！哈什妮不会说话，叫都还不会叫，每天跟它说话一点意思也没有。”阿依古丽嘟起了小嘴。最近她实在是无聊到只能和哈什妮絮絮叨叨了，舅舅而今又去了一个陶器铺干活儿，娜日达大婶也大部分时间都在森巴特尔那照顾他的一儿一女。
　　加克玛依爱怜地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脸，可心头的愧疚，就如同千军万马般朝她杀了过来。
　　就因为自己那副模样，连额图浑都不顾了，那可是她和勒克德浑的孩子啊！她这个塔贴是怎么当的？
　　可当时罗洛欢走的时候，恰拉古丽还更可怕，可怕到想抱着阿依古丽冲进火海随罗洛欢而去。
　　“你放心，额图浑很快就回来的，先去自己玩，等会塔贴来跟你玩，乖。”恰拉古丽为加克玛依抹着淡紫的眼影。恰拉古丽只好又鼓了鼓脸腮，又抱着哈什妮悻悻地跑出了房间。
　　“我到底得罪什么人了？你说谁要这样害我？”已经缓过来的加克玛依，眼底有一阵风暴般的杀气在来回游走。
　　“会不会是勒克德浑的哪个福晋？”恰拉古丽想着。
　　“不至于，平日里我几乎都不跟她们打照面。博尔济吉特氏跟佟佳氏当年不一样，她根本不闻不问，佟佳氏好歹还算心里记挂着罗洛欢。”加克玛依现在算是冷静的，很快便把勒克德浑府邸的人排除了。
　　何况当日她昏昏沉沉便睡了，醒过来就是那番场景，而且偏偏被勒克德浑撞见，稍微想想都知道这绝对是一出惊心设计好的陷阱，并且设计让她和古泥因布还有勒克德浑都不知不觉，这般设计陷害的，定是对她恨极了。
　　“算了，咱俩又不是刑部的。等你跟勒克德浑好好说说，让他把事情查清楚了，自然水落石出。”恰拉古丽也毫无头绪。
　　“嗯。”加克玛依应着，可心中却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能给她下这么周密的套，必定有法子让勒克德浑什么都查不出来。
　　若查不出来……加克玛依忽然感觉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阵寒风。就算勒克德浑相信她，可眼下他是顺承郡王，无法证明她的清白，那……
　　他是放弃她保全他和整个家族的名声，还是……她的眼前骤然一阵发黑，身子似乎开始在往黑暗的深渊坠去。
　　她的身子在高空中不住下落，耳边风声如狼嚎般呼啸，如刀片般刮过她的脸颊。很快，她的脸颊上血流如注。
　　“怎么了玛依？别吓我！”忽然间，恰拉古丽焦急的喊声如同从天而降的绳索般把她紧紧捆住，而后一点点将她的身子往上拉起。
　　“你干嘛一直摇头？”当她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恰拉古丽几乎快哭出来的眼睛。
　　“有些担心，胡思乱想。”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可那个可怕的念头却不住在她的心头，如同天空中的云雨般一点点弥漫。
　　午后，加合买提便早早回来了。这些日子他都只是早上去一下店里，午后没多久就赶回来。而今加克玛依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不放心离开她一整天。
　　“你真的要去么？不怕是又是个陷阱？”对于博尔济吉特氏的安排，加合买提一直似乎十分怀疑，可又知道若是不去，那才真的断了所有的后路。
　　“哥，你要我真洗不清么？”加克玛依有些不快，却又心痛，特别是一看到哥哥那张苍白疲惫的面孔，她就又多了一层愧疚。
　　快点把话说清楚，快点去查，把额图浑接回来，勒克德浑快点回来，别再让大家都这么不好过了，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先撑住，可她只觉得自己似乎随时都可以倒下。她有些懂得豪格。那时她怎么都无法理解，心病竟可以愣是把叫人闻风丧胆的肃亲王击得卧床不起几个月。
　　可眼下，她真的好想生一场病，这样就可以天天躺着，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多睡多休息。
　　“勒克德浑要是脑子犯浑怎么办？”
　　“那也得去，如果他能冷静呢？”加克玛依站起来，直视着哥哥的眼睛。忽然间，加合买提莫名觉得，今天的加克玛依虽然衣着简单，可却是格外美丽。
　　“哥，你不以前也说，其实勒克德浑是好人么？”加克玛依在笑，可加合买提看到了那笑容下，痛苦与哀愁在她的眼底流动，波光粼粼。
　　“大哥哥，这次机会错过了，天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了。”恰拉古丽悄然握住了加克玛依冰凉无比的手，可加克玛依却感觉自己的脸似乎在发烫。
　　她抹了淡淡的脂粉，因而原本苍白的脸色完全给盖住了。
　　就在傍晚时，博尔济吉特氏的人没来，反倒是森巴特尔竟然先来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不知为何，当看见一身镶蓝旗军服的森巴特尔时，加克玛依莫名就有些安慰了，许是那阵勇武之气，在帮她打退着不断袭来的不安。
　　“你记不记得当时你伤了哈苏格格，那回带你去给肃亲王道谢给勒克德浑赔罪，是我带你去的？”森巴特尔黝黑的双手放上了她的肩膀，这双常年拉弓射箭，舞刀弄枪的手长满了茧子，格外厚实有力。
　　“今个去勒克德浑府邸虽然不是赔罪，可不比那次事儿小，我送你去吧，不过这回我就没法陪你进去了，这事儿得你跟他好好说，我一个外人避避嫌，在外头等你。”森巴特尔的笑容在那张充满战斗气息的面孔上展开。
　　“大哥！”加克玛依的声音在发颤，这时，只听数声脚步，娜日达大婶和森巴特尔的妻子乌兰娅进来了。
　　娜日达大婶牵着森巴特尔四岁的女儿乌娜琪琪，乌兰娅则牵着五岁的儿子巴克音，两个孩子的眼睛不像阿依古丽与额图浑那般大，小小的，却是炯炯有神。
　　“玛依，我们在这儿等你好消息。”娜日达大婶走到她面前，将她揽入了她的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如同母亲般低喃。
　　加克玛依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很快湿了娜日达大婶的衣襟，还化开了她淡紫色的眼影，将她的泪水化为了紫色。现在虽然不是很经常见到娜日达大婶，可那份温情，怎么可能就此消散？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嗯？”娜日达微笑着，可眼圈不觉也红了。此时此刻，靠在她怀中的加克玛依身在在轻轻抖着，像极了自己正在哭泣的女儿。
　　恰拉古丽给她重新补了妆，可眼见天色快暗了，博尔济吉特氏的人还没来，森巴特尔便直接带了加克玛依赶往勒克德浑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