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扔下老唐两口子为百乐园养猪的事不表，咱再回头说关立柱，当老唐带关立柱来到三家窝棚田家买猪时，那老田就问老唐：“你们土城镇古城村有家姓田的吧？”
　　老唐说：“有哇，就一家，听说是从你们三家窝棚搬过去的。”
　　老田说：“那家老田家的老主人名叫田国仁吧？”
　　关立柱说：“对呀，您咋知道？”
　　老田说：“咳，那是我大哥呀！我们这三家窝棚就是当年有关、田、赵三个把兄弟从边里跑到边外来开荒种地，搭建了三家窝棚的。后来赵家有个儿子当了胡子，被官府给逮着杀了头，赵家就说是我大哥报的官，非要我大哥偿命，我大哥被逼无奈远走他乡！我们总计兄弟七人，分别是仁、义、礼、智、信、忠、孝。我是老六叫田国忠，我老弟田国孝跟我是双胞胎，今年也是75岁了，他是13岁那年被国民党中央军拉去当牵马童去了台湾，后被一个军官收为养子供他上学，后来又去了加拿大的！”
　　关立柱听到这，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老田面前：“六姥爷，您是我亲六姥爷呀，我姥爷就是田国仁，他老人家临死的时候还叨咕想见三家窝棚老家的人呢！”
　　老田连忙拉起关立柱说：“孩子，你真是田家的外孙？”嘴里问着，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关立柱，似乎想找到点儿血缘关系的象征。
　　老唐说：“这孩子名叫关立柱，的确是田家的外孙。这么一论，我叫你大哥就不对辈了，我是立柱的养父，也就是田艳艳的续夫，您应该是我的叔丈人了。”
　　老田说：“哎呀呀，咱俩在一个号里关了8年，一块吃一块睡一块干活，闹了归齐咱还是实在亲戚！”
　　老唐说：“这是缘分，被关时不是亲戚，被关在一起不知哪根筋就连上了。我出狱到家没几天就有人给我介绍对象，说女方姓田，我立马就想到了你，心说我这辈子就是跟姓田的有缘分，在号里跟田大哥相处8年亲如兄弟，出号了再找个姓田的对象跟我过一辈子也不错。田艳艳家在一队是我们村的沟门外，我家在沟里相隔五六里地，我们以前也认识，只是不常见面。当时艳艳的日子过的挺苦的，丈夫车祸死了二年，她带着俩孩子被公婆撵出来住在别人家的偏厦子里。我出号的时候家里的三间草房倒了一间半，剩那一间半勉强顶着卡杈住着，我跟田艳艳一结婚首先就张罗盖房，在我们村后山坡下盖了全村第一栋钢筋水泥结构的大房子，当时就安装了铝合金门窗，现在我那房子三十多年了，在全村还是一流的！”
　　老田说：“哎呀，这么说你是我侄女婿了！”
　　老唐说：“对呀，我得叫你六叔才是！”
　　老田说：“咳，缘分，缘分，你要不来买猪，咱这亲戚永远也扯不上。好吧，咱先看看猪吧。”
　　老田领老唐和关立柱走进猪舍，先看种猪，老田介绍说：“我这一公五母六头种猪都是08年春天从省种畜场买来的，08年秋天就都打圈子（发情）了，但是头一两次我都没配，直到08年底到09年春才先后配了种，再看这俩圈的大克朗，都在200多斤以上是09年夏天的猪崽，有两头最大号的大约有300来斤了，但是我还没育肥，一是今年肥猪的行情仍然不好，二是我想做个试验……”
　　“你想做啥试验？”老唐马上问。老田说：“咱养那新品种猪，都是从40公斤到100公斤长势最快最好，肉料比值最低是吧，所以一般养猪户，都在肥猪长到100多公斤以后立即出手，但是我记得我小时候看咱老人养笨猪，从小克朗到100来斤都是拉架子放养喂粗饲料，直到临近秋天半拉镖才圈养起来，喂仨月左右到冬腊月就杀，也都300来斤，这就有可能是笨猪超过100公斤以后仍然爱长，你没听说有三整年的猪长到一千斤嘛？我今年就是做这个实验来的，反正放养也用不了多少饲料，这不像养新品种猪快速育肥到时候就得卖，要不卖就赔钱。”
　　老唐说：“有道理，我小时候也记得农村人家家户户都养两三头猪，到时候卖一头赚点零花钱，过年再杀一头解决来年一年的油水。”
　　老田又领老唐爷俩看了中克朗和小猪崽。关立柱一抬头看猪舍的南墙上挂些笼子。关立柱问：“六姥爷，您那墙上还挂那么些笼子干啥？
　　老田说：“那是鸽子笼，现在鸽子都飞出去了，待会儿就都回来了，“咕咕嘎嘎”地可有意思了。”
　　关立柱说：“您养猪还养鸟啊？”
　　老田说：“这些鸟可不白养，他们能帮我放猪，我老了，腿脚不灵便，打怵跟猪群走，我每天早晨就把猪赶到后沟门的小河边，猪就自个儿进沟里找食吃，猪群走到哪儿，鸽子就飞到哪儿。到日头偏西时，就回来几只鸽子招呼我，我就知道猪在哪条沟里，我去往回一赶，一头不少。”
　　关立柱惊讶地睁大眼睛，“这鸽子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老田“嘿嘿”一笑，说：“现在这无线电通讯这么发达，有的部队还养军鸽让他们传递军事情报呢！”
　　关立柱说：“我早就听说有飞鸽传书的故事，可就是没见过。”
　　当天，老田吩咐老伴儿和儿媳办置了一桌酒菜，热情款待老唐爷俩。酒桌上，老田说我就是着急要走，要不，这猪场我说啥也不能往外兑。根据我养猪这30多年的经验，到来年秋天肥猪肯定起行，尤其咱养这笨猪肉香味美，得比现在的普通猪肉贵一倍到一倍半。我圈里这100多头200斤以上的大克朗，到来年秋最小的也得长到300多斤，光这100多头肥猪出手也得赚一笔好钱！”
　　老唐说：“六叔，咱亲是亲财是财，您这一圈猪和汽车我都要了，你说个价吧。”
　　老田说：“现在猪行是最低的时候，我这大小总计205头猪你就给我12万吧，我那台汽车是今年正月才花8万买的，现在还没跑上1万公里，我就作为礼物送给外孙子了，另外我这四笼鸽子也送给外孙，你养着玩也行，你要想让他给你赚钱也行。”
　　老唐说：“六叔，您这不是太亏了么？”
　　老田说：“不亏，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把它送给能发展的人去发展也算我积了一份德。”
　　关立柱问：“养鸽子这玩意很难吧，我以前可是连看也没看过。”
　　老田说：“一点儿都不难，养鸽子可勤可懒，你回去也像我这样把鸽子笼挂猪舍墙上，你要有时间喂，一天喂一次即可，要没有时间你就不用喂，猪吃剩的饲料他们就能吃饱，白天他们还可以飞出去找食吃。我这儿还有一个鸽子哨和一本养鸽的书你一起都拿去。”
　　当天下午，老田就打发儿子开着车分两批把猪送到了老唐家。
　　老唐和田艳艳老两口去了百乐园之后，关立柱和媳妇还真忙了一阵子，原因是闲散惯了，冷丁拿活儿抓不着规律。可这小俩口是下定决心要自强自立，那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关立柱在老唐和田艳艳走后收拾养父的屋子发现一个大书箱，里面不仅装有几本养猪知识方面的书，还有《弟子规》、《朱子治家格言》、《三字经》、《千字文》，唐诗、宋词、元曲和许多五、六十年代出版的小说。关立柱想：唐大爷年轻时是个有志青年呢，可惜8年监狱生活使他变了个人！可是“四人帮”为啥要祸国殃民，唐大爷——当年一名普通农村青年往多说也就是比普通青年高那么一点儿，一个1000多人口的农村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怎么能惹得着高高在上的中央领导呢？
　　关立柱童年时代桀骜不驯，经常与人打架斗殴，弄的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读初中二年级时跟三个校外小混混打架动了刀子，他把人家打伤了，人家也把他扎伤了。但是对方伤的轻，没咋地，他却被人挑断了大腿根的大动脉，流血过多差点儿没要了命，也该着老唐跟立柱这对养父子有缘分，县医院血库里没有那么多血给关立柱输，正好老唐的血型与关立柱相符，老唐一次给关立柱输了400cc血才挽救了立柱一条性命。当时立柱的姥爷还健在，去县医院看住院的外孙就说：“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像话，打架就动刀子，哪还像个学生样儿，学校应该教你们读《弟子规》！关立柱问啥叫《弟子规》？姥爷说是一本书，圣人写的书，学好了《弟子规》才能做个好人做个正人君子。但关立柱却始终没见过《弟子规》什么样。今天在养父的书箱里看到这本竖排版繁体字纸页变黄了的《弟子规》，倒感到很新鲜，但许多繁体字关立柱都不认识，好在老唐在繁体字边都标了简化字和汉语拼音。关立柱把《弟子规》和《朱子治家格言》拿到西屋，准备好好看看。他翻开《弟子规》的封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首钢笔字题写的诗：
　　《得弟子规有感》
　　古人名训有遗篇，万代千秋几圣贤？尧舜史初开盛世，吾侪效法奋当先！
　　唐生才书于1965年
　　关立柱虽不能完全理解这首小诗的含义，但大致还是能看出养父在读高中时，曾立志效法尧舜作安邦治国平天下的仁人志士，不由的从心底更加佩服养父的人格。同时他又想到姐姐和妹妹，同是一母所生，她俩为什么能成为品学兼优的博士呢？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少不经事桀骜不驯，误了青少年时代大好时光，现在年过三十己为人父悔之晚矣！但是又一想，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像姐姐妹妹那样当知识分子是不可能了，做个普通劳动者总可以吧，人贵贱在于人品，德高才能望重！
　　从此，《弟子规》和《朱子治家格言》就成了关立柱的座右铭，《弟子规》的1080字和《朱子治家格言》的514字，关立柱能背的滚瓜烂熟。不但背熟了，关立柱也尽力按着《弟子规》和《朱子治家格言》去做，几个月的时间，关立柱完全变了一个人。2011年春节前两天，也就是农历庚寅年的腊月二十九，公历2011年2月1日，关立柱来到百乐园把老唐和田艳艳接回家过大年，正月初六，老唐和田艳艳才回百乐园。此后每个月，关立柱都来百乐园一趟，看望老唐和母亲。百乐园建猪场，关立柱看后回家对媳妇说：“人家百乐园建猪场，那猪舍比咱家这猪舍还先进，一面坡式的屋顶，屋顶是全玻璃的，玻璃上面还有一层防雨防晒防寒的保温被，夏天太热时，保温被放开遮阴，冬天太冷时保温，平时卷起来。猪舍内几乎全天光照，冬暖夏凉。猪舍后墙有活动门是粪便池，猪经过训练，大小便自己出去到粪便池去便，猪舍内特别干净，几天都不用打扫一次。等咱家的猪赚钱之后，咱也把猪舍改建成那种样式的。”
　　媳妇说：“咱家这猪舍也算比较先进了，只是采光差一些，但是咱家这猪舍比现在一般的中小猪场的猪舍都高级，能将就用就先用着吧，等以后要扩大养猪规模的时候再按百乐园那标准建猪舍也不迟。”
　　关立柱说：“好，听你的。”
　　媳妇说：“马上就到七月份了，按爸说咱家这百十头大猪都该育肥了，你上网查一查，看猪行提没提价，再看看外地咱这种笨猪的猪肉价是多少？”
　　关立柱打开电脑，查找“三农热线”，惊喜地说：“媳妇媳妇快来看，辽中地区生猪行情每市斤上浮2角钱，达到6元了！”媳妇说：“你再查查笨猪价。”
　　关立柱查了省内查省外，查了有半个小时没查着。媳妇说：“没查着笨猪肉价也不要紧，咱们现在开始定圈育肥，最快还得三个月才能出栏，到时候要再没有价，咱就根据养育时间成本核算。哎，你从一开春就赶猪上山去放，到现在整整有仨月了吧？你说猪放养长不长？”
　　关立柱兴奋地说：“咋不长，就说那八姐九妹吧，去年12月中旬咱抓来时300来斤，圈养三个半月能长到450斤左右，我放养这三月，她俩至少有600来斤重了，我赶出去放的时候，乡亲们看见，都说是猪王了！”
　　原来，这关立柱也给两头最大号的壳郎猪起了名字。但一开始，关立柱给她俩起的名字是八戒和天蓬，但后来一看，这俩猪都是“豚儿”，即由小母猪割了子宫和输卵管而变成的克朗，所以才改名八姐九妹。
　　媳妇说：“从明天就开始定圈育肥，细稻糠就得换成麦麸子，豆坯也得加量，你明天得进城去拉呀。”
　　关立柱说：“我今天给城里打电话了，明天我起早去拉，回来时，顺便再去咱妈那儿看一眼。”
　　媳妇问：“明儿去你给爸和妈带点儿啥？”
　　关立柱说：“爸和妈那儿啥也不缺，啥也不用带！”
　　媳妇惊奇地说：“咦，你终于肯叫一声爸了！”
　　关立柱说：“我只打看了那本《弟子规》和《朱子治家格言》，我就醒过味儿来了，其实人与人亲近不亲近，不只是看血缘关系。封建社会的皇宫里头，为了争夺皇位，父子相残，兄弟操戈的事儿经常发生。而在咱普通老百姓家里，我看养父的恩情也重于生父。生父让母亲怀上孕他就算完成使命了，当然了，胎儿的身体内存在着生父的许多遗传因素。可是养父呢？他不仅要供养子的20年生活费用，还要承担监护教育等更多的义务。就拿我来说吧，唐大爷是整整养了我30年还给我娶妻生子，连孙子的生活费都是他们老俩口积攒下来的！生父是给我一次生命，可唐大爷却是给我两次生命啊！一次是我16岁那年跟几个小混混打架被人扎断了大动脉，唐大爷给我输的血，还有一次是我8岁那年上树去掏鸟，掉下来摔昏了，唐大爷和妈找到我时已是晚上10点多了，当时村里连台拖拉机也没有，唐大爷就背着我连夜跑到县医院，从咱家到县医院至少有60里路吧，唐大爷仅用了3个小时就跑到了，医生说再晚半小时我就没救了！”
　　媳妇说：“这么说你决定认唐大爷为父了？你这想法要是早10年20年有多好，爸和妈说不定会多高兴呢！”
　　关立柱说：“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到时候我得举行个认父仪式，让全县甚至更多的人都知道爸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到时候我还要把姐和妹都请回来参加这个仪式，给爸和妈一个惊喜！”
　　媳妇说：“好，我支持你。另外你明天早晨把那豆瓣酱块给爸和妈拿一块，爸最喜欢用山菜或大葱小菜什么的沾酱吃。”
　　次日清晨四点，关立柱就早早起来，草草吃过早点就带上媳妇为公公婆婆准备好的大酱块开车上路了。从他家的古城村到县城正好路过西沟门百乐园，车到百乐园对面时，关立柱看看表，还不到五点，他心想这功夫唐爸和妈还不能起床，等装上货回来再到这儿吧。于是关立柱没停车，直接进了县城来到饲料公司大门外，饲料公司大门还没开。关立柱敲了好长时间，大铁门才被敲开一道缝儿，门卫打着哈欠嘟哝着：“早晨8点钟才开业，现在才5点敲什么门？”
　　关立柱说：“宋大爷，是我，我是关立柱，昨天跟经理联系好的，今儿起早来拉麦麸豆坯子的。”
　　被关立柱称作宋大爷的人60多岁，矮胖的身子，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衩。老宋说：“哦，是立柱啊，现在养猪不景气，多少日子也没人来拉饲料了，我以为你的猪场也黄了呢！”说着开了两扇大门。
　　关立柱把金杯小解放卡车开进院子，停在了仓库门口就来到警卫室，一边跟宋老汉聊天一边等着饲料公司经理，等了足有半小时经理也没来。关立柱说：“大爷，麻烦您给王经理打个电话，昨天都说好的今儿早晨5点我准到，他还答应给我雇几名装卸工呢！”
　　宋老汉拿起听筒拨了半天号对方没人接电话，宋老汉说：“咋回事？王经理手机通了没人接，再拨他家座机看看有没有人接。”于是宋老汉又在墙上贴着的一张表格上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王经理家的电话，拨通了，是王经理老婆接的电话，女人说：“老王昨天晚上被朋友们请去喝酒，一夜未归，我还正要找他算账呢！”啪的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关立柱说：“这才糟糕呢，我今天还有许多事要作，这一下都耽搁了！”
　　宋老汉说：“小伙子，人这一生啊，办啥事儿都没有一帆风顺的，遇事儿得学会忍耐，车到山前必有路！”
　　关立柱说：“也只好等吧，谁让咱县城就这么一家卖原料的饲料公司，其它几家都是卖配合料的呢？”
　　宋老汉说：“你要是累了就在我这行李上躺一会儿，待会儿你再按一下电话重拨找找王经理，兴许刚才他上厕所没带电话呢，我去早市上买块豆腐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