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审判长在庭审的基础上，根据实际情况，想用调解方式解决案件，向双方当事人讲解了政策、法律、法令，并进行法制教育。被告代理人拒绝调解，陈浩更是坚决拒绝调解。在双方当事人都不愿意调解的情况下，审判继续进行。
　　此时此刻，审判长突然接了一个电话，脸色特别难看。赶忙走出了调解室。陈浩也随着走出了调解室。
　　原来，审判长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父亲车祸身亡，必须回家料理后事，到院长那儿请了假。院长立即委托审判员代理审判长继续审判。审判员得了厅长委托很高兴，迈着歪斜的步子从大厅走到审判长的席位上扯开嗓门叫道：“由于审判长有事处理，离开现场，本人受院长委托临时代理审判长审理此案，现在开始宣判！”
　　人们陆陆续续坐到自己的位置，现场所有人表情各异等待宣判结果。
　　陈浩对突然的庭审变故很意外，顷刻，他像要睡去了，意识游走在荒漠无人的地方，审判员蹲在审判席上那肥胖的身子仿佛就像活阎罗，凶神恶煞，手里举着生死牌对着自己扔下来。身边的黑白无常拿着铁链锁住自己的脖子拽向阴曹地府承受妖魔鬼怪的折磨……
　　“经桦林县人民法院审判原告陈浩起诉被告张宁诽谤罪一案做出以下判决……”
　　陈浩听到审判员高吭的声调，身子一激灵，脊背冒出了冷汗，感到出气都困难了。他摸了摸脖子，直立了身子，自我安慰：挺住，这是怎么了，当初和张宁打官司和罗书记温处长商量过，一来还自己一个清白，二来也是为了牵制杨大明和李全，对突破“7·28”矿难事故有所帮助。现在怎么了？挺住！挺住！
　　肥胖审判员手按住桌子，脚底好似害了暗疮疼的站不稳，来回倒脚。他看看陈浩，看到陈浩眉头紧皱，眼睛平视前面，脸上毫无表情。好似在准备应对什么不祥的消息。审判员阴沉了脸，但一转头对着张宁和冯律师得意的表情，他这种少许的阴沉马上过去了，大声宣判：“经过法庭审理，驳回原告上诉请求，被告客观方面并未捏造事实诽谤原告。更没有损害原告人格和名誉行为，未构成诽谤罪。原告所述被告贿赂一百万人民币是事实。其行贿受贿都要负法律责任，因没有形成对社会危害，故而不追究责任，判决原告一百万上交人民法院。限期三个月，此判决至此生效，如有不服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半月内可以提出上诉。”
　　原告，被告分别在判决书上签了字。
　　陈浩浑浑噩噩走出了法庭，他只觉得自己两条腿如木桩僵硬，脑袋疼得要爆炸了。觉得有人扶着他的两只胳膊走路，就是懒得回头看看是谁。一百万啊，再有定力的男人让人强加这样的债务也不可能心静如水不起波澜，因为，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
　　法院门口多了两个等待的人，是贾刚和李大毛。二人返回取身份证才知道锁也坏了，找了开锁匠还是一个新手，半天开不了。等到开了锁取上证件时已经十一点了，门外死活不让二人进，二人干着急没有办法，只有等了。十二点，法庭门口走出了好多人，是庭审结束了。李大毛看到女儿拽住陈浩胳膊出来了，她悄悄离开了。
　　“陈浩哥，不要伤心了，不管怎么样我永远爱你，哪怕你回家做了农民我也跟着你。无论你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我爱你的心决不改变！”小美温柔体贴地安慰陈浩。
　　“儿子，大不了我们回老家种地去，不伺候公家了！”
　　他听到了，听到自己最爱的女人和最尊重的老父亲的话了，他甩了甩头，脑袋清醒了许多，看着小美和父亲，自己站得堂堂正正，不能让对手看到自己受挫败。他整了整自己蓝色西服衣襟，捏挺了白色衬衫上系的红色领带，向后轻轻摸了一下黑色如墨的酷似刘德华的头发，依然一副英俊大方的模样。　　
　　这时走出法庭的人有的走了，有的回头注视他的动态，李巧走到他身边，想安慰什么：“陈浩……”她想说什么，陈浩强笑一下，一抬手制止了她。李巧挑高了眉头，眼睛十分同情地看着他，又看看小美。李全慢腾腾走到陈浩背后：“小陈，有空我们见个面，好好谈一谈？”李全还是那个友好的称呼，陈浩不屑地看了一眼李全，他的眼睛好像没有睡好，又红又肿。如果摘下眼镜的话那浑浊的眼球和鼻子上的紫疱一定是一条垂直线。手里拿着帽子扣在胸口。他盯着陈浩，碰到陈浩不屈的眼光，他赶快躲开。
　　“浩子，出来了，啥结果？”
　　陈浩没有来得及回答李全的话，是贾刚站在他面前。陈老二发现贾刚，他放开儿子热情地和贾刚打招呼。陈浩对着父亲和贾刚说：“爹，去接回小宝，和贾叔回去吧，回去你们慢慢唠嗑去。”贾刚从陈浩的眼睛里看出他的官司一定是不理想，现在的环境不宜说。他对着陈浩说：“好，回去和你爹唠唠嗑，几年不见了。”一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大毛呢？”
　　“叔，我妈妈也来了？”小美问贾刚。
　　“来了，刚刚还在，一眨眼不见了，不声不响走了。”贾刚和小美说。
　　“哦！”小美若有所思，对陈浩说：“陈浩哥，我也回去了！”
　　陈浩看着小美干裂的嘴唇说：“一会再回去，给你买一瓶你喜欢喝的雪碧，口渴了吧？”
　　“嗯！”她点点头。
　　陈老二准备和贾刚接了小宝回家了，他听到有人对一个戴白色大檐帽的老头称呼“李书记”，他集中目光打量着，故意路过李全身边。他抬起头想近距离看看这个和儿子做对的县委副书记是什么模样，但不敢正眼看过去，撩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好像在李全脸上发现了什么秘密，陈老二再度看了上去，不由得心里嘎登了一下。他的眼睛盯在李全那颗最打眼的紫疱上不肯离开；眼光慢慢由偷瞟转换成瞪大眼睛正视……
　　李全知道这个瞪着眼看他的乡下老头就是陈浩的父亲，这样看他的眼神和他儿子陈浩输了官司有密切联系。因为他早有耳闻自己和他儿子对着干了。李全这样想过后，不屑一顾地看了陈老二一眼，然后看着陈浩还想说什么。看到陈浩和小美手拉手要离开，他没有插话的余地。
　　这时，张宁和冯律师、杨大明也走出了法院。秦倩因为陈浩举出了录音对话，吓得一出法庭大门就一溜烟跑了，不敢和张宁同行。张宁和杨大明、冯律师，三人说说笑笑很高兴。李全看到三人赶忙背过身走了。
　　冯律师和杨大明没有停留走了，张宁看到陈浩的背影追了过去。
　　“爸爸，爸爸！”
　　陈浩一回头，是小宝对着他跑过来了，他应了一声；“哎！儿子，”抱起了儿子。他看到远处父亲和贾刚看了他一会才转身走了。
　　“为什么不和爷爷回家？”他看着儿子好似哭过的脸问。
　　“爸爸，小朋友有飞机，我喜欢玩，爷爷不让买，还说爸爸没有钱了。”小宝说着，小眼睛泪汪汪的。
　　“儿子，爸爸给你买的火车和小美姐姐送的水枪也可以玩啊，”
　　“爸爸，爷爷说你没有钱了，我不要了！”
　　“爸爸有，给儿子买飞机去，不哭！”
　　小美拉住小宝的手：“小宝不要哭鼻子，姐姐给你买，好不好？”
　　“好，太好了，太好了！”他高兴地拍手。
　　这时张宁走来了，早已听到陈浩父子的说话了，他讥笑一下，小眼睛抽了抽然后眯成了一条线：“老同学，是你儿子啊？”他伸出手要摸小宝的头。
　　“是我儿子！”陈浩躲了一步。
　　“叫我叔叔，给你买飞机，叫！”
　　张宁靠近一步，手背后了，脖子伸长倾前身子，脸对着小宝。小宝抱住陈浩的脖子，陌生地看着张宁。小美盯着张宁的脸，再瞧瞧小宝，又看看陈浩，心里若有所思的样子，但马上过去了。张宁突然又大嘴唇“咂，咂，咂，”几声，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见过工作方面很优秀的人，怎么就连儿子玩具都买不起了？是钱困难了？”
　　陈浩放下了小宝，推在小美怀里，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鄙视的眼睛看着张宁：“我还没有见过一个不知廉耻在垃圾堆里打滚的狗居然装的人模人样……”
　　“你，你骂谁？”张宁大怒，伸起手对着陈浩打下来。
　　“就骂你了，你这个人渣！”陈浩抬手握住了张宁的手腕。
　　“你，你骂谁？”张宁大怒，伸起手对着陈浩打下来。
“就骂你了，你这个人渣！”陈浩抬手握住了张宁的手腕。张宁一弯膝盖就往陈浩肚子上顶，这一顶还真要了陈浩的命，他顿时弯下了腰，眉头紧皱，咬住嘴唇，抱住肚子没有还手能力。这时小美大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小宝哭着喊爸爸，突然挣脱小美的手跑过来抓着张宁的手恨恨咬下去，张宁“哎呀”一声对着小宝要打出去。陈浩大叫一声：“不要打我儿子，你这个禽兽！”他一头撞向张宁小腹，张宁不住地后退，“嗵”一声仰面倒在了下水道铁盖上。陈浩将他压在铁盖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我这一拳替我儿子打你！”接着又是一拳，“这一拳替朱婵打你，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这时围了许多看到热闹的人，交警过来将二人教训一番，二人才收手。
　　陈浩如同八月里霜打了的香茅草耷拉了一头。他拉着儿子和小美走在马路上，儿子突然问：“爸爸，为什么和那个叔叔吵架？那个叔叔是坏人吗？”他看着儿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摸了摸头发，他觉得自己无论和张宁多大的仇恨也不该在大街上吵架。这情形和酗酒的醉汉有什么两样，传出去让人笑话。自己因为输了官司恼羞成怒岂不败坏了自己的声誉。为什么不克制自己？想一想张宁那副嘴脸手心都攥出了汗，如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爸爸，我渴了！”小宝看着陈浩说。
　　噢，不知不觉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没有目标地走，小美也没有目标地陪着他走。儿子的话让他停住了脚步：打架耽误了给小美买雪碧，她一定也口渴了，忍着不开口，儿子忍不住了。他看看小美和儿子说：“走，我们进茶馆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三人进了一家普通茶馆，一进门，已经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注视他们了。茶馆里客人很多，服务员忙得跑来跑去，问他们喝什么？陈浩说两瓶雪碧、两杯茉莉花茶和两杯酸奶。不一会，所要的都上来了。陈浩给小美打开雪碧，倒在杯子里，端在小美面前，给儿子酸奶插上了吸管。那样子完全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慈爱的父亲。小美端起杯子，舌尖轻舔着雪碧，嘴唇抿了抿，好香啊，淡香的如菊的味道浸入肺腑，轻轻地悠然的气流掠过每个细胞，哦！是什么人如此聪明酿造了这样的美味饮品，仿佛专门为她怀孕准备的最佳补品。特别是出杯那小小的星星点点的碎珠儿似的泡沫，随着晃悠的液体发出丝丝缕缕的音儿。不用压心儿思，只随情儿去想，不得不用小手挡住口水的去路……
　　小美的样子让背后的眼睛看了许久，突然忍不住走过来了：“多好的一家子……”是李巧慢慢腾腾走过来了，走在陈浩和小美中间，手按住桌子，显出她细长的胳膊和穿着一身红色绣花纹衣服的优雅身材。她两只眼睛盯着小美，正碰到小美美丽的大眼睛看向她，她连忙躲开，嘴巴几乎凑到陈浩的耳朵上说：“真佩服老同学的承受能力，看来一百万的压力对你无所谓，还有雅兴带着情人和儿子来茶馆？”陈浩挪了挪身子，嘴凑近李巧，喝了一口茶，茶水刚刚溜下喉咙，口角里还存留着滴滴，话语很重：“你什么意思，不会是来嘲笑我的吧……”茶液喷在李巧脸上，李巧擦了一把脸想说什么，陈浩赶忙打回她的话：“我不会因为被人合伙捏造受贿罪名就趴下站不起来，我更不会受了打击就吐苦水，那样是多一个笑话我的人，不是多一个同情者。”
　　“你被人合伙捏造？”李巧问。
　　“回去问你父亲。”陈浩语气冷冰冰地说。自从李全对陈浩开始排挤后，陈浩对李巧的态度不知不觉转变了。
　　陈老二带贾刚回到家里，满脸愁苦，给贾刚在旧破的柜子里找出一盒红塔山香烟放在面前，自己抽起了旱烟。贾刚知道就是陈浩的案子不顺，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几口，看着陈老二，心里想在大街上不方便说，现在回来家里说啥都无妨，他刚刚坐下就伸长脖子问：“老哥，浩子官司……”
　　“唉，大兄弟啊，浩子官司没说法了，唉！”陈老二“巴塔”一口旱烟，不住地叹气，“浩子千不该万不该从煤监局跑到纪检委……”
　　“老哥，是调到纪检委，不是跑到纪检委，浩子为人办事老实认真，上级看得起。”
　　“看得起个屁，”陈老二一皱眉看了贾刚一眼又说，“大兄弟啊，不管怎说也闹下愁事了，煤监局是查煤，纪检委是查人，煤监局查煤没惹出祸，纪检委查人惹出祸了，要是还在煤监局能惹下这祸事？这下好了，一百万的债务一辈子打不清了，你没有看见官司场上浩子输了官司那样子……”
　　陈老二说着背过脸摸了一把泪，又转过来，“大兄弟啊，看到浩子难受，我，我，我心疼啊，我心疼的就像刀子剜，呜，呜，呜……”
　　陈老二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子哭出了声音。那声音高一声，低一声，一会“呜呜”一会“嗯嗯”，贾刚看到他干瘦的背一抽一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掐了烟头，手搭在陈老二背上：“老哥，不要哭了，活人还能让屎尿憋死，再说，我们老百姓还常说的一句话‘人谋人是长福，天谋人才跌窟’，老哥，不要哭了，就当给浩子长福了！”
　　贾刚拍打着陈老二的背，陈老二果然不哭了，袖口擦了擦鼻涕和泪，转过了头，干瘪的嘴吧笑了一下，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嘿嘿，大兄弟，我这没出息德行让你笑话了，你来法院干啥了，我还听到你念叨一个叫大毛的名字，是谁啊？”
　　陈老二不哭了，瞅着贾刚问。
　　“那个叫大毛的是小美妈妈，是浩子女朋友的妈妈，嘿！你看我这记性，等浩子回来再说，还真有点让你哭糊涂了！”
　　贾刚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似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告诉陈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