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阿牛柳叶两个人出了大山，摆在眼前的首要问题，就是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要去哪里生活。商量了一阵儿，最后柳叶提议说:“大家都说，我们山沟里小河的河水是流进黄河里去的。阿牛哥，你也没见过黄河吧？黄河有多大？是个什么样子？你说我们去看看好不好？”阿牛听了，举手赞同。
　　既然有了目标，两个人便直奔黄河而来，一路上不畏风吹雨淋，长途奔波之苦，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黄河岸边。面对着汹涌狂啸，滚滚奔腾的涛涛黄河，两人忍不住相拥而泣，继而欢呼狂笑。
　　这一个月来，走过了多少村寨，经过了多少城镇，两个人都已经记不清了。他们头一次离开山沟那么远，一路上长了不少见识。至于受些苦难，两个人此刻能够相守在一起，倒什么也不再放在心上了。
　　这天，两人遇到大雨，见村边不远处有个茅草屋，忙躲进来避雨。这屋的主人是一个孤寡老妇人。相互交谈中，老人知道两个人是出来漂泊的，一时没有住处，就有意留他们长久住下来。阿牛、柳叶见老人孤苦，商量一番后，也决定留下来照顾老人。为了称呼方便，两人拜了老人做干娘。
　　老人的房子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处处漏雨了。待雨停后，阿牛便开始修葺房屋，垒墙护院。老人见了这崭新的家，激动得老泪纵横，说好歹的有个家的样子了，有了两个孩子，自己活着总算有了希望！
　　这处地方距离黄河很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人多数都在黄河里摆渡为生，成了生活的主要来源，其中有许多以此发家者。摆渡大户多数有大船数艘，靠运管府皇供货物为主，雇佣许多农夫水手，装卸货物，摇船摆渡。
　　阿牛来到后，干娘就领他到村里的摆渡大户家里，帮他找活干。这户主见阿牛年轻力壮，不怕吃苦，满口答应，很快就让他上工了。
　　阿牛人朴实，肯出力，肯帮人，很快就赢得了一众水手的好感。没人因为他是外地人欺负他。来年，他又用赚的钱买了块地种上庄稼，日子就这样轻松自在的过下来了。
　　柳叶与阿牛知道这种日子来的不易，都极为珍惜。两人恩恩爱爱，相处和睦，见到的人无不交口称赞，甚是羡慕。
　　有些时候，柳叶挂念家人，挂念疯了的婆婆，与阿牛说起担心的话来。阿牛就领她到黄河岸边，看巨浪波涛散心，细心劝慰。柳叶的心情就会慢慢好起来。
　　有一天，阿牛回了家，见柳叶厌厌的不爱动，时不时的恶心做呕，问道:“怎么了，不会是生病了吧？找个郎中看看去。”柳叶摇摇头不说话。阿牛急了，问道:“那怎么了？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吗？”柳叶见他寻根问底的，不肯罢休，只好说:“只是有些恶心，过会儿就好了，没事。”阿牛无奈，只好作罢。
　　可是连接几天，柳叶都是如此不舒服的样子。阿牛不放心，非要请郎中来看。柳叶拧他不过，只好由他。郎中把了脉说:“尊夫人身体无碍，是怀孕有喜了！”
　　阿牛听了这话，真如吃了人参果一般，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说出心中的喜悦之情，跑东跑西的张罗买鸡买鸭，给柳叶补养身子。柳叶自己的事自己知道，现在经郎中证实了，觉得无愧于阿牛了，也高兴万分！
　　春去秋来，十月怀胎。眼见柳叶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阿牛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只觉事事顺心如意，干什么也特别卖力。
　　眼见将近临盆了。这天早晨一起来，柳叶见天色阴沉，忽然生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来，就想让阿牛在家陪自己。阿牛算了算日子说:“离临产还有几天。我再干一天，捎带着请个假。家里有干娘陪你，没事的！明天我就不去了，专在家陪你。”
　　柳叶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太正常，或许是因为快临产了吧？也就没怎么再强求。待阿牛走后，她总觉得心里还是烦躁不安，坐立不宁。干娘说:“该不是累着了？歇会儿就好了。”让她安静坐下来。
　　等到天近中午，却有七八个人抬了阿牛的尸体送回来了。说今天给皇宫装运一批花岗石，起吊大石的缆绳忽然断了，近千斤的大石从空中掉下来，砸死了四个人，阿牛也没能逃出来。
　　柳叶看阿牛的尸身，除了头面外，下边身子只有血肉模糊的一片，都砸成血饼子了，悲痛的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当场昏死过去了。幸亏干娘倒还清醒，请众人把柳叶抬到炕上。见柳叶下身潮湿了一片，知道快要生了，又忙去请来了接生婆。
　　
　　就在阿牛死的当天，柳叶在半昏迷中，给他生下一个男孩儿，柳叶后来给他取名叫牛牛。
　　阿牛与柳叶爹一样，都是遭意外猝然而死的，都没有留下一句话。柳叶被人救醒了就哭，直到哭昏过去。再醒来再哭！谁也劝说不住。到半夜时分，已经哭昏过去四、五次了！
　　所幸有了孩子，把柳叶的心牵住了一半。要不然，她是决意要随阿牛一起去的！
　　此地的人们都信佛，人死后，盛行火化。干娘张罗着，草草的火化了阿牛的尸体。当天，柳叶不顾干娘的劝阻，强自起身，抱着孩子在阿牛身旁大哭了一场。却不料一下子着了风，生起病来。干娘又跑前跑后的找方子，给她补调身子。幸好孩子身体结实，并未得病。
　　阿牛火化后，却没有地方埋葬了。这村子里的坟地，都被村里的各个家族占着，谁都不肯让一点出来给外人。
　　柳叶在生孩子时，接生婆见她下身净光无毛，便四处传言，说她是个“白虎星”，尅死了自己的丈夫。村人们是深信这些谣言说法的，便把她当成了不祥的女人，处处躲避，不肯帮她。她去求人时，也把她拒之门外，不理不睬。她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把骨灰暂时留在家里。
　　关于“白虎星”的事，柳叶耳中渐渐有了传闻。在山沟里她从未听闻过此事，就问干娘。干娘只摇头叹息，一句话也不说。柳叶从她失望的眼神中，看出端倪，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下身白净，竟然会是个招祸的人！
　　按照这些人的说法，阿牛是被自己尅死的。那么刘豹呢？也是被自己尅死的！爹爹呢？是不是也有些关系？柳叶胡乱猜测，被自己吓得心惊肉跳，并开始痛恨自己，心理上背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柳叶相信了自己尅死阿牛的传言，几次想以死来殉阿牛。幸亏被干娘拉住劝说:“不要听别人胡说！我求佛时问过菩萨，并不关你的事。”柳叶虽半信半疑，可又为了孩子，终于勉强着活了下来。每到夜深人静，她却仍忍不住抱着阿牛的骨灰，伤心得痛苦流涕。
　　为了让阿牛早日入土为安，柳叶在苦求无果后，不得不另寻他法。她背着儿子，抱了骨灰，走到阿牛经常领她来的那个黄河滩边，大哭了一场，默默祝祷:“阿牛哥，咱们山沟里的水，就是流到这黄河里的。我把你葬在这黄河里，与咱们家乡的水连在一起。等我们的牛牛长大成人了，我就到这儿来陪你。”说完把骨灰全都撒进了黄河里。泱泱的黄河水，静默无语，翻了个浪花，挟着骨灰，源源不断的，不留痕迹地流淌去了。倾刻就消失在前方，不见了……
　　家里没了劳力，又经过这一番折腾，娘仨的生活渐渐陷入困境。偏巧又遇上黄河下游洪灾泛滥，庄稼受灾，眼见是不收成了。米粮价格贵得吓人。阿牛生前所赚及死时所赔偿的钱，是怎么也花不时间长的！
　　实在没办法了，柳叶就想把地里种的粮食，提前收下来吃。当她去地里看时，却傻了眼，只见四处光秃秃一片，哪里还有半点庄稼的影子？原来早不知道被什么人偷得一干二净了，连根草都没给留下。柳叶与干娘相对无言，欲哭无泪！
　　最后两人只得去挖些野菜来充饥。柳叶正是喂孩子的时候，营养跟不上，奶水不足，孩子有时饿得“哇哇……”大哭。柳叶心疼儿子，只有厚了脸皮四下乞讨。
　　可村里的人也都称困难，不肯借给她。几个阿牛生前要好的，自己也是生活困难，说不过去，借给她些，又能吃得了几日？倒是干娘时不时的，从那摆渡大户家里借些来充饥。
　　这个大户有个儿子，平日是个欺男霸女的主。也不知道怎么竟发了善心，不但干娘要什么给什么，还时不时的帮着她，直接送到家里来。
　　柳叶不知他性情，真拿他当了好人，说些感激不尽的话。大户的儿子就谦虚着说:“阿牛大哥是帮我家干活丧的命，嫂子有困难，我来照顾一下，是理所当然的。”实则他一来是贪图柳叶姿色，二来是对所谓的“白虎星”抱着好奇，并没有安半点好心。
　　这一日，大户儿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等到天快黑了，又背着东西，还提着一只鸡来了。柳叶心里感激不尽，便客气的留他吃饭。大户儿子欣然答应，不用招呼，就自己盘腿上了炕。
　　吃饭时，大户儿子原形毕露，疯言疯语的，说话不客气起来。柳叶吃人的嘴短，得了人家好处，心里虽怒，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懒得去理他。
　　这大户儿子却死皮赖脸，吃了饭也缠着不肯走。干娘早就对他有些提防的，就说道:“少爷，天色不早了，你也该走了。若天大黑了，只怕路滑不好走呢！”大户儿子“嘿嘿”笑了两声说:“天黑我就不走了，嫂子守寡寂寞，今晚我就留下来陪她了。”
　　柳叶正在收拾碗筷，听他竟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气的手一哆嗦，一只碗掉在地上打碎了。她强忍着不发作，客气地说:“公子还是快走吧，这里可没你睡觉的地方。”
　　大户儿子竟阴阳怪气地说:“嘿嘿，怎么？嫂子也赶我走！我伺候你们吃喝，难道就白白算了吗？好歹也得给我点儿甜头吃吧？再说了，嫂子是个‘白虎星’，天生尅男人的，哪个男人还敢娶你？你注定要做一辈子寡妇的。我看你可怜，来帮你解解闷，是你的福气，你别不识抬举！”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柳叶的面戳她的痛处。她霍的拿起大户儿子带来的粮食，扔出了门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畜生，滚出去。”
　　
　　这大户儿子撕破了脸皮，也就不再装腔作势，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嘿嘿，今晚上我是不出去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这‘白虎星’，与别的女子有什么不一样？”柳叶怒不可遏，发了疯地抄起棍子就打。
　　大户儿子常在地面上混，倒也练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一边躲闪着，与柳叶撕打起来。柳叶哪是他的对手？不出几下，就被夺了棍子，剪住了手脚。干娘看事不好，过来想帮忙，被他一脚踢在心口上，撞到身后墙上，软软地瘫倒在了一边。
　　柳叶的儿子牛牛，正在此时“哇哇……”地哭起来。柳叶挂念儿子，怕惊吓了他，不敢大力挣扎，手脚又被锁住，身上也早没了半分力气。竟被大户儿子硬按在炕上，撕去衣衫，奸污了一顿儿。
　　大户儿子完事后起来，见干娘仍趴在地上不动，吃了一惊。近前一试，身上冰凉，已经死去了。这一来可把他吓得欲火顿消，狼跳虎窜一般地逃走了。原来这小子虽凶，却极为迷信，最怕鬼魂。现在亲手杀了人，心想若被她的鬼魂缠上了，那还逃得了？回家后又惊又怕，大病了一场，再也不敢到这个地方来了。
　　柳叶身遭奸污，痛不欲生，血泪满面，肝肠寸断！她咬了咬牙，抱起啼哭的孩子，在狂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到黄河岸边，叫着“阿牛”的名字，大哭着，毅然走进了黄河里。
　　河水冰冷刺骨，渐渐的，没过她的胸口了。看着怀里不住啼哭的可怜孩子，她慢慢的清醒过来，心想:“我死不打紧，儿子若也跟着死了，阿牛哥就绝了后！我怎么对得起他？我受些苦也就罢了，怎么能再委屈了儿子？不行，我一定要让他好好活下去。”
　　她念头翻转，想了又想，终于又慢慢地走了回来。回到家时，才发现干娘已经死去了。她只有强自忍痛动手办理了干娘的后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柳叶被奸，干娘身死，大户儿子病倒的事，很快就全村传遍了。村里人竟然没有一个替她说话的！远远见到她，都指指戳戳地说:“瞧，这就是那个‘白虎星’，刚尅死了丈夫，又尅死了干娘！说不定哪天把儿子也尅死了……”
　　“嘿，真不得了呢！许大少爷只被她勾引了一回，就一直卧病在床不起了……”
　　“哼，刚死了丈夫，就勾引男人，真是个狐狸精啊……”
　　有个年老的神气活现地说:“你们哪里知道，这‘白虎星’可不正是狐狸精变的？最是骚浪不过，一刻也离不得男人。男人万一被她迷住了，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
　　在一片指责声中，人们离她越来越远，渐渐的像躲瘟疫似地躲着她。后来都把她说成了祸害，狐狸精！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说，曾经见过她的狐狸尾巴！更有人连黄河发水灾，也都归罪到她身上来了。
　　面对这一切，柳叶白天似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晚上却忍不住抱着儿子，无助的痛苦流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