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柳叶听了阿牛的话，心里不由一热，哽咽着说：“阿牛哥……你……你这是何苦呢？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我知道你对我好！若能嫁给你，我心里也是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可……可……可我是别人的人了……我……我对不起你啊……”说着说着，伤心的“呜呜”直哭起来。
　　阿牛听了这话，忽的转过身来，抓住柳叶的双肩，坚决的说：“柳叶，既然你也愿意跟着我，那咱们一起走吧！我们逃出山沟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到一个老肥猪找不到我们的！去开始新的生活，成不成？”
　　柳叶痛苦的摇了摇头，凄然说：“阿牛哥，现在我……我已经配不上你了。你……你还是娶个正经的姑娘家，领着她一起走吧！我……我……”阿牛连忙止住她的话，说：“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知道你嫁过人，当过童养媳。可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柳叶，你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吗？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娶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过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叶含着泪看着阿牛，痛苦的摇摇头说：“阿牛哥，我……我的身子让老肥猪糟蹋了，我没脸再活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是个好人，会有好报的，你……你还是忘了我吧……”说完猛的站起身来，向外就走。阿牛知道她这一走，就只怕再也见不到面了，忙抢身拦住她，哀怨的说：“柳叶……你……你难道忍心……撇下我不管了吗……”说完这话，忍不住痛苦地抽噎出声来。
　　柳叶见阿牛竟然伤心的哭起来，一下子乱了方寸，嗫嚅着劝说道：“阿牛哥……你……你别这样！你还是娶个正经女子要紧……我……我不值得你伤心，我……我……我回去上吊去了……”一边伤心的哭着，闪身就走。
　　阿牛忙从身后一把抱住她，说：“柳叶，我不让你走，除非我跟你一起死了！”。柳叶挣扎着低声哭道：“阿牛哥，你就让我走吧，我还是死了干净！”
　　此时的阿牛已经长得人高马大，力气长足了，身体壮的像头牛一样。他抱住了柳叶哪里还肯再放？柳叶越挣扎，他抱得越紧，说：“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柳叶直到挣扎的没了力气，才慢慢的软了下来。阿牛哭着说：“柳叶，你别这样！你若死了，我怎么还能独活？老肥猪那畜生，简直不是人！连自己的儿媳妇也欺负，真该天打五雷轰顶，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可是现在我们也不能去找他算账了，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柳叶被阿牛紧紧抱在怀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忽然涌上来。她缓缓依偎在他身上，茫然的问：“走？我们能到哪里去？”阿牛说：“要死也要死在一起。不过，我们死也不死在刘家，我们到别处死去。”
　　柳叶轻叹道：“阿牛哥，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你活得好好的，干嘛要跟我一起死去？”阿牛说：“柳叶，我不管你以前怎样，现在怎样，我知道我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心里。只要你肯嫁给我，任何事也阻拦不了我们。要活在一起，要死也在一起。”
　　柳叶听了这话，心里激烈的纠缠起来，痛苦的摇着头说：“阿牛哥……你不要这样……我配不上了……”阿牛斩钉截铁的说：“柳叶，只要我们能做夫妻，别的什么也不重要。你说我们要活，还是要死？要活，我们就跑的远远的，做一对人间夫妻；要死，我们就一起死，去阴间做一对鬼夫妻！”
　　阿牛这话看破了生死极限，柳叶忽然心里的所有事都放了下来。什么生死，什么贞节贞操，全都不重要了。一股大无畏的勇气在心中激荡，她转过身搂住阿牛的脖子，用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绝决的说：“阿牛哥，你真的不嫌弃我吗？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一辈子也不分开！”
　　阿牛听了这话，不禁喜极而泣，心中热血汹涌，忽的抱起柳叶，转了几个圈，方才放下。只觉这一辈子再没如此开心过，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商量既定，悄悄出来，乘着月色从西角门走出。遂兴奋的手挽着手，迈开大步，一路狂奔，倾刻间出了村子。
　　柳叶很久没有跨出刘家大门一步了，此时逃出刘家，便如出了笼的小鸟一样欢快！她深深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远处依稀的高山，近处朦胧的田地，特别是路边依依的柳树，都是那样的亲切！心里生出一种无以言传的舒畅！
　　两人来到大路上，阿牛看着自南向北的路，问柳叶：“我们从哪里走？”柳叶沉默片刻说：“我很久没回家了，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我想回家看看娘。”阿牛说：“好，我们从南山寨上山。进了山里，刘白虎就找不到我们了。”
　　两人急步前来，不一刻已经到了南山寨。回到久别的寨子，柳叶心里特别激动，有了种再世为人的感觉。来到家门前，却发现原本熟悉的家，已经发生了变化。
　　家里原有四间茅屋，柳福结了婚之后，又在旁边接盖了两间。柳福夫妇与孩子住了三间，柳叶娘领着柳花柳禄住了三间。这变化让柳叶对这个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来，她知道，这个家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倒是阿牛熟悉，悄悄走到一处窗子前，轻声唤道：“婶，你睡了吗？”连唤了数声，才听到柳叶娘的声音问：“谁啊？”柳叶再次听到娘那苍老虚弱的声音，一阵儿酸楚涌来，忍不住双目尽湿。
　　阿牛说：“婶，我是阿牛，有点急事，你出来一下。”柳叶娘说：“那好，你等会儿。”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柳叶娘走出来问道：“阿牛，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柳叶见了娘，近前一步，扑倒在她的脚下，哽咽着说：“娘，我回来看你了。”柳叶娘乍一见了久别的女儿，激动万分，颤抖的伸出一只粗糙瘦弱的手，喃喃的说：“叶子……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吧……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
　　柳叶答应着站起身来，柳叶娘看见了女儿，忍不住老泪纵横。她看到柳叶头上的伤，忍不住抚摸着，吃惊的问：“闺女啊……你这是怎么了……娘让你受苦了……”柳叶也不禁潸然泪下，搀着娘问：“娘，你的身子还好吗？”
　　柳叶娘说：“还好，还好！叶子，你的头到底怎么了？快跟娘说说。”柳叶说：“娘，孩儿不孝……”忍痛把如何遭刘白虎强奸，自己寻死不成，如何答应同阿牛一起出逃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问：“娘，你说我该咋办？”
　　柳叶娘听得一边流泪，一边叹气，说：“儿啊，都是娘对不住你啊，让你受委屈了！阿牛是我看着长大的，若不遭了这事，我是有心让你俩成亲的！现在既然到了这一步，娘还有什么说的。你跟阿牛去吧，娘放心。家里一切都有娘照应，没事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忽听远远的有狗叫声传来，柳叶娘细听了听说：“不好，只怕是刘家的人追来了，你们快走吧！”阿牛与柳叶一齐跪下，给柳叶娘磕了三个响头。阿牛说：“婶，我们走了，你老多保重！”
　　柳叶娘爱怜的纠正说：“怎么还叫婶？该叫娘了！”阿牛十多年没叫过娘了，这久违的亲切的称呼，在他嘴里嗫嚅了半天，才叫出口来：“……娘……”。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酸楚，泪水滚滚直落下来。
　　柳叶娘强笑着说：“哭啥？今天就由我做主，你俩就算成婚了！阿牛，你帮我家做了那么多事，也算为娘的对得起你了。”阿牛听了这话，甚感不安，说：“娘，你不要这样想，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柳叶娘说：“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们等一会儿。”说完转身回了屋。这时，却见柳禄光着身子从屋里钻了出来，拉着柳叶，依依不舍的问：“二姐，你刚回来，又要走了吗？”
　　柳叶见柳禄睡眼惺忪，知道是刚从炕上爬起来的，说：“你还没睡吗？二姐走了，你在家要听哥嫂的话，照顾好娘，知道吗？”柳禄说：“我睡了一会儿了，听见你说话，就醒了。二姐，我可想你了，就是没法去见你。你放心，我已经长大懂事了。”
　　这时柳叶娘拿了一包东西出来，递给阿牛说：“你们走了，娘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些干粮带着路上吃。记住，外面不好过时，再回来。好了，快走吧！”
　　此时，狗叫声，喧闹声渐渐近了。阿牛柳叶不敢再停留，收了包裹，挥泪告别母亲，朝南山直奔而去。
　　六月里的天气，当真说变就变，刚出家门，就刮起风来。乘着凉风，两人手拉着手，一路狂奔。此时的他们，身心满溢着巨大的幸福，血液如热火样滚烫着，混然不觉劳累，倾刻间越过山梁，进入了山里。
　　风一起，不一会儿功夫，便有成堆的乌云涌上来，月亮顿时隐藏不见，天地间漆黑一片。又过一阵儿，雷鸣数声，电闪几下，豆大的雨点骤然落下。阿牛记得一处山洞，便领柳叶躲进山洞里避雨。
　　暴雨来的急，去的快。下了不到半个时辰，雨住了，乌云慢慢散去。二人不敢停留，商量着趁天黑尽快赶路。此时只有尽快离家越远越好。
　　刚出了山洞，没走多远，忽听见一个人高声叫道：“站住，你们两个狗男女，往哪里跑？可让我抓到你们了。”一支火光照过来，正是刘二狗找到这里来了。
　　阿牛柳叶吓了一跳，拔腿就跑。刘二狗那里肯放？随后紧紧追来。
　　这刘二狗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没有娶上媳妇，早就打过柳叶主意的了，但在刘白虎手里，却也不敢太放肆。一听说柳叶竟然跟着阿牛跑了，心里大为不甘，才不管雨大，出尽力气也想把她追回来。他一边追，还一边大声的劝说柳叶回去，又不忘破口大骂阿牛。
　　阿牛跑了一阵儿，回头见只有刘二狗一个人追来，倒放下心来，拉住柳叶说：“不用怕，就他一个人。”原地站住了，等刘二狗过来。
　　刘二狗跑了半夜山路，已经累得腰酸腿软，气喘吁吁。正在跑不动的时候，见两人站住了，便紧走几步赶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看你们……还往哪里跑……还是乖乖……乖乖跟我回去……的好……”
　　阿牛冷冷的看着刘二狗，“哼”了一声说：“痴心妄想！”忽然飞起一脚踢过去。刘二狗猝不及防，正在嘴巴上，一个踉跄跌倒出几步远去，疼得他“哇哇……”怪叫，一连“呸”“呸”两口，吐出两颗门牙来。
　　阿牛怒喝道：“你若再跟着，看我不打死你。还不快滚！”刘二狗平日好吃懒做，只是仗了刘白虎的势，狐假虎威，身上实则没有多少力气。而阿牛整日沉活累活不离手，练就了一身好力气。刘二狗心里还真怕他，这时吃了大亏，倒也不敢发作，暗想：“光棍不吃眼前亏，还是去把别人都找来了，再一起对付他吧！”连句话也没敢多说，爬起来跑了。
　　阿牛柳叶也不敢多留，继续向前赶路。两人走了半夜，翻过了七八个山头，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了，方才停下来休息。此时天色已亮，柳叶打开娘给的包裹吃饭，见除了干粮外，还有两吊钱。她知道这是娘辛辛苦苦积攒的，不禁又是感激又是心痛。
　　吃过了饭，养足了精神，两人继续赶路。又连走了一日夜，终于到了山边。这时已经远离了山沟，不用再担心有人追来了。他们心情放松下来，高兴之余，欢呼雀跃着紧紧拥抱在一起。
　　阿牛心情激动，忽然回头向着高山大喊：“柳——叶——”山谷顿时传来回音“柳……叶……叶……”柳叶亦高声答道：“唉——”阿牛又喊：“我爱你——”柳叶便又喊：“阿牛哥——”阿牛回应：“唉——”柳叶喊：“我也爱你——”。喊罢，两人相视“哈哈”大笑。“爱你……爱你……”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