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寂静之声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1-22 14:45:59 字数:3429
勒克德浑将干净的布条在热水里泡湿后,抹上大夫开好的药粉,而后敷在了加克玛依红如血的双眼上。
“啊……”当双眼碰触到那一层热乎乎的东西时,一阵疼痛如利箭般刺入。前些日子,勒克德浑请了他军中的一名上了年纪的军医来,好好给加克玛依看了看,又开了不一样的药。
大夫说这眼疾得好生调养,药一定要日日按时敷。
“我轻点。”勒克德浑放轻了动作,此时此刻,额图浑却在一旁拉开了他的玩具小弓箭,那弓箭上没有羽箭,他松开了弦之后,那弓弦发出轻轻的一阵空响,而后如同琴弦被拨动后般微微震动着。
夕阳的红光爬满窗户,又在地上投出一片晚霞般火红的光斑。
他总算肯开金口喊勒克德浑“阿玛”了,可每次勒克德浑来,他都只喊一声便不再多搭理勒克德浑,无论勒克德浑和加克玛依怎么哄他。
这时虚掩的门“吱呀”一声,阿依古丽小小的身影悄然钻了进来,怀中还抱了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黑色小狗。跟在她身后的,还有恰拉古丽。
“你们可回来了呀?”勒克德浑侧头问道,今个恰拉古丽又带着阿依古丽去佟佳氏那坐了坐。
“大福晋家的母狗生了窝小崽,古丽她看着眼馋。罗科铎就问她要不,这丫头说要,兄妹俩一起挑了这头。”恰拉古丽笑着,低头看了看阿依古丽,只见阿依古丽把那只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母狗递给了额图浑。
算上这个小家伙,它的母亲可是生了四只小崽。正是产后,它们的母亲极其警惕,想要当着它的面抱走小崽,基本上就等着被咬。还是趁着它睡着时,罗科铎才轻手轻脚地抱了这头体型最小的小家伙给恰拉古丽。
“看来改天我得弄头小狼给额图浑养喽。”勒克德浑无奈地笑道,也许送一头小狼给额图浑,或许能让他跟自己更亲近些吧?
原本他觉得自己不知比罗洛欢好多少,虽然额图浑出生时他就不在身边,隔了一年多才见到,可他没有抛下他们母子俩。只是看着额图浑对自己如同陌生人般,他真的很不是滋味。
“狼太凶猛了,弄伤额图浑怎么办?”加克玛依撇了撇嘴。
“难不成弄头猫?”勒克德浑半是开玩笑半是无奈地反问了一句。哎,原以为小孩子总是好哄,一大块萨其马,或者是糖葫芦什么的就能摆平,可是眼下看来自己是错得离谱了。孩子,不,应该说额图浑这小子,比战场难应付多了!
为什么丹洛琪就那么乖巧呢?勒克德浑怎么也想不明白,在旁人眼里冷酷无情的豪格,却有个这么听话的女儿;他可没干过什么特别冷血无情的事儿,怎么偏偏加克玛依生了个这么不听话的儿子?
“得了吧你,到了春天猫发情时,说不定也会咬人。”加克玛依即刻又否定了他。只要一想起猫发情时那凄厉而骇人的怒吼,加克玛依就担心这些猫儿会不会一口扑上来要额图浑的脸。当了母亲后,她真的什么都是先想到额图浑了。
“照你这么想,骑马可能摔下来,连骑马都别学了?”勒克德浑反问了一句,轻轻按压着加克玛依左眼。照如今加克玛依这性子,只怕连让他亲自教额图浑骑马都不会让,可这他可不能接受啊!额图浑的骑术,他必定要亲自教!
“不,骑马总是得学!哈萨克和满洲的男孩子有不会骑马的?”加克玛依的右眼看了眼正一起逗弄着小母狗的额图浑和阿依古丽。
那小母狗此时又回到了阿依古丽的怀里,正紧紧偎着阿依古丽的胸口。阿依古丽一身青蓝色的衣裙,胸口处,正绣了只小小的天鹅。额图浑正摸着小母狗的耳朵。那小毛球时不时伸出粉红的舌头,在阿依古丽的衣襟上磨踏,仿佛在寻找着母亲的奶头。
“它是不是饿了呀?”恰拉古丽一眼便瞧出小家伙准是想吃奶了,“走,我们去弄些吃的喂喂它。”话毕,阿依古丽便咧开嘴点了点头,恰拉古丽正要牵过她的手时,只见额图浑赶忙跑到恰拉古丽身侧,抬起头望着恰拉古丽,嘟着嘴道:“我也去。”
恰拉古丽已然瞥见了勒克德浑隐约有些不快与尴尬的神色,她瞅了瞅勒克德浑和加克玛依,又瞅了瞅正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额图浑,这小家伙似乎不愿意跟勒克德浑共处。
不知怎的,勒克德浑老有种感觉,额图浑简直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他长得完全不像爱新觉罗家的孩子是一回事儿,可这比牛还犟的性子,也不知怎的却是跟大伯岳托有些像。浑身上下,他几乎找不出额图浑任何与自己、或是自己阿玛萨哈廉相似的地方。
“去吧。”此时此刻,勒克德浑即便是拿出对士兵下命令的口吻,也是不顶用的,因为眼前的是小孩子,不是士兵。
“不行不行,额图浑,别去,就在这儿待着好么?”加克玛依正要起身把额图浑拉过来,便被勒克德浑按住了,“别动,还在敷眼睛。”
“古丽,你带他下去吧,不然额图浑眼下也不自在。”相比让额图浑那么拘束地和自己在一起,勒克德浑宁可额图浑开开心心地跟自己表姐阿姨一道去给小母狗喂食,即便打心底,他多么希望多跟额图浑待一待。
然而几日之后,勒克德浑却是把哭闹不止的额图浑给带到了军营里。这是加克玛依央求的,说勒克德浑老是来家里看她们母子,额图浑自然会一直粘着她和恰拉古丽母女俩而不会搭理勒克德浑。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他带到军营,顺带让他瞧瞧军中男儿的豪气。勒克德浑原本说什么都不肯,怕吓着了额图浑,可看加克玛依那般坚决,加上自己也想好好亲近额图浑,自然答应了。
虽说加合买提而今也回到了军营里,可他毕竟更经常要在偌大的营地上巡逻,或是在军帐前守卫,因而额图浑也不会动不动要粘着加合买提。
到军营时,马匹的鬃毛已经被额图浑的鼻涕眼泪糊到了一起。待勒克德浑正要伸手将额图浑抱下马背时,额图浑竟是身子一躲。
“别碰我!”额图浑眼睛通红,却是倔强地瞪着勒克德浑,脸上抗拒的神色在未干的泪痕中愈加强烈。他直起身子,小手用力打着马匹,想要催动黑色的马儿把自己带回家,可那黑色的战马动也不动,索性低下头开始啃着青草。
“带我回家!”眼见马儿不听话,额图浑发出了婴儿般尖利的怒吼,小小的右手握成拳头,死命打着马儿,却不知不过是以卵击石——这马儿是他父亲的战马,只听他父亲的,根本不会听命于额图浑。
拳头打在马儿背上,可勒克德浑却似乎觉得,他的小拳头记记都撞在自己心口,撞得他的心口开始淌血。
“我不是个好阿玛。”勒克德浑微微闭上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把额图浑抱离了马背。
“嗬——”忽然间,排山倒海般的操练呼喊声,如同闪电般骤然响起,额图浑忽然别过头,寻找着这震天吼究竟来自于何方。
“想去看么?”勒克德浑看到了那涨红的脸蛋与红肿的眼睛里,好奇之色正伴随着微风开始刮起。他抹去了他的泪痕,而后抱着额图浑往操练场走去。
营地间,有的年轻士兵正彼此拿着木制武器,相互对练着。木器的碰撞声,似乎有些笨重,并且没有多少回音,可却是实打实的响。此时正是春日早晨,依旧有些阴冷,可不少将士们是打着赤膊在挥汗如雨,毫无任何保暖的衣衫。就在眼前,两名士兵赤裸着古铜色的肌肤,一位执木剑,一位则挥着木制长刀。刀剑相交,似乎要撞出火花,又似乎想彼此置对方于绝境,却又是势均力敌。
额图浑的小嘴不禁有些张大了——今个的景象,真倒是前所未见!真想不到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阿玛”,竟然有这等本事,可以带他来这么神奇的地方!
“哐嚓”一声,又伴随着“哈”的怒吼——前方的两位士兵已是汗如雨下,额头青筋暴起,二人挥着木制长枪,彼此恶战着。
“他们不怕冷么?”额图浑已然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些战士们,用有些蹩脚的汉话问勒克德浑。在家里,塔贴和阿姨教自己和阿依古丽,都是哈萨克语和汉话,她俩都不大能说满洲话,偏生勒克德浑也不大会说哈萨克语,便必然教这姐弟俩汉话了。
“不怕,想不想像他们一样这么不怕冷?”勒克德浑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这似乎是第一次额图浑主动跟他说话。
待到傍晚同加合买提一道离开军营时,额图浑似乎开心多了。
“安静些,你塔贴今天不大舒服。”下马后,勒克德浑俯身凑到额图浑的耳边低声道,而额图浑也不再毫无反应,而是望着父亲的眼睛,点了点头后才跑进了院子。今天来时,加合买提说她好像有些发烧,在家里好好歇着。
院子里十分安静,不远处,夕阳下的红色微光,更是罩得院子越发寂静。娜日达大婶不在,今个好像又去森巴特尔那了。可恰拉古丽母女也不在,看样子,估计十有八九又是去佟佳氏那儿了。
厅堂里也没有加克玛依的影子,整个院子,平素里的热闹仿佛一夜之间都被什么怪物吃掉了。加合买提先轻手轻脚进了厨房,准备开始下锅准备晚饭了。
怎么静得有些诡异?不知为何,勒克德浑莫名有种及其不安的感觉——太安静了,平日里院子根本不会静成这样。抬头一看,加克玛依的房门是关着的,许是在休息吧?他一边轻手轻脚走上楼梯,可楼梯还是隐隐会发出一点“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