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乍暖还寒的春风春雨

　第十五章　乍暖还寒的春风春雨
　到了高二的下学期，同学们明显地分成了几种类型。刻苦努力的同学，如赵宣、李光、周敏、王雪等，他们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去了。不仅牺牲一切娱乐的时间，甚至把休息的时间也尽量地缩短。赵宣因为过度地疲劳，得了神经衰弱症，几次住进了医院。李光的眼睛更近视了，就是带着眼镜，看书时离书本也越来越近。老师最欣赏的是这类学生，他们毕竟是听话的好学生，是评定老师教学水平高低的赌注，是提高学校升学的决定因素。
　孙宁则是属于聪明会学之类的学生，他学习起来很是卖命，课外时间也喜欢读读黄色书刊，谈谈低级庸俗的话题。至于理想，他们同李光、赵宣一样，那就是考大学，考上大学以后呢，不知道。上了大学，就是社会的宠儿，金钱、美女、社会地位自然也就不求自来了。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一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有一天，在孙宁的课本扉页上，夏之阳偶然看到这样一段话。无疑，这段话就是他的座右铭，就是他奋斗的方向，前进的动力。
　多数的同学都是在混高中毕业证，那百分之几的升学率，早已让他们望而却步了。对他们来说，上大学简直比登天还难，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何必去作无用的挣扎？那条千军万马争过的独木桥，不过也罢。于是，他们谈情说爱，聚众赌博，打架斗殴，喝酒吸烟……只要上课安安静静地坐着，老师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理他们。毕业时间一到，红本本一发，学校的任务完成，皆大欢喜。
　夏之阳则属于另一种群体。他们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人生目标，想学习一些真正的、有用的知识，而学校又满足不了他们。于是，他们就勇敢地逾越老师规定的范围。他们任性地发展着，老师不喜欢他们，不支持他们，但也不讨厌他们，只是冷眼相对：看你们到底能结个什么茧！
　春雨绵绵，阴冷的风吹着，让人感到阵阵寒意。又是一个星期天，夏之阳同大多数同学一样，没有回家。有的同学躺在寝室的被窝里看书，有的在教室里做习题。夏之阳在教室坐了一个多小时，就再也呆不下去了。他独自走出校门，习惯性地走向书店。
　书店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男一女两位营业员无聊地闲谈着。女营业员二十多岁，白白胖胖的，圆圆的脸，不算漂亮，但很可爱。她抬头看到这位常来书店光顾的学生，友好地笑笑说：“我们又进好书了，请随便看看吧。”她指着一排排世界名著，向夏之阳夸耀：“都是新版的书，印刷质量很好呢。”其实不用她介绍，夏之阳早已盯住那些梦中常常出现的书了。五颜六色的封面，印着让他神往的书名：《战争与和平》、《牛虻》、《茶花女》……看到这些书，夏之阳觉得阴暗的书店里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他要了一本雨果的《海上劳工》，翻看起来，立即就被书中的情节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看了看定价，毫不犹豫地掏出仅有的几块钱买了下来。他又痴迷地看着其他的书，女营业员笑着说：“还要什么书，随便看吧，不买也不要紧。”
“谢谢，不要了，下次再来买。”夏之阳说着，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书店。他不敢再看，看到那些书，又没有钱买，他只会牵肠挂肚地难受。
春雨，从早上到晚上，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雨是那样地细，那样的轻，悄无声息地滋润着世间的万物。经过一个冬天的沉寂，万物似乎累积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在春风春雨的呼唤下，突然迸发了出来。而滋润青春心田的春雨就是书，没有她的陪伴，青春的心也会像小草得不到春雨那样干枯、死亡。
　街上行人很少，路面有片片的积水。夏之阳把那本心爱的书藏在外衣内，唯恐淋湿了。他匆匆地走在街上，突然看到周敏也在雨中快步地走着。他疑惑地看着她，她很少到街上来的，在这样的雨天，她独自一人干什么？到哪里去？夏之阳正想躲开，周敏却看到了他，她微笑着说：“下着雨干什么去了？”
　“到书店里看书去了，你呢？”
　“呆在教室里怪闷的，王雪回家了，我想到王雪家看看。”周敏微笑着说，“我们一起去吧。”
　夏之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周敏与王雪性格相似，都是那样纯洁、真诚，学习刻苦努力。只是王雪的家庭状况不好，无法与周敏的家庭相比，夏之阳和周敏都很同情王雪。
　王雪的家就在小镇的东南角，不多一会儿，他俩就走到了。那是一个用玉米的茎杆围成的小院，院内有几棵苹果树，枝头刚刚绽出粉红色的花骨朵儿。两间青砖小屋在风雨中显得有些破旧不堪，周敏敲了敲半掩着的门。
　“谁呀？”屋里传来了王雪的声音，她打开门，见是周敏和夏之阳站在风雨中，很是惊讶。
　“你们怎么来了？快请进！”她忙乱地搬来了两张凳子，又随手飞快地把屋里收拾了一下。
　“你们看看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我正在收拾呢。”她又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让周敏和夏之阳擦拭淋湿的头发。
　“闺女，谁来了？”内屋传来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妈妈，是我的两位好同学。”王雪应着。
　“快倒开水，让他们喝了暖和一下。这天气，三月里了，还这么冷。”王雪的母亲边说边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大约有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头发已斑白了，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生活的磨难在她瘦瘦的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印迹。
　“不用客气，大娘，我是王雪的同桌，也是最好的朋友，来找她玩呢。”周敏接过水杯，热情地说。雨水打湿了她的秀发，她顺手擦了擦。
　王雪的母亲上下打量着周敏，高兴地说：“多漂亮的孩子啊，一看就让人喜欢。我常常听俺闺女说起你呢，你家境好，学习也用心，真是个好闺女。”周敏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
　“雪儿从小就笨嘴笨舌的，你要多帮帮她啊。将来要是能考上大学，找个好婆家，也有个出路，你看看我们这个家……”
　王雪的母亲又看了看夏之阳，点点头说：“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好好，俺闺女有这样的同学我也放心了。”
　“妈妈！”王雪打断了妈妈的话，“你就爱唠叨。”
　“好好，不说了，你们说话吧，我忙去。”王雪的母亲走到屋里，拿起一件衣服认真地缝了起来。
　夏之阳悄悄地看着王雪的家里，屋子里面东西不少，但没有一件值钱的。正面墙上贴着一幅观音像，像前是一条长长的案子，案子上放着香炉，里面满满的堆着香灰。
　周敏和王雪这一对好友，刚分开半天，就像有好多话要说似的，手拉着手，亲热地说个不停。
　“家里这么乱，我趁着星期天来收拾一下呢。”王雪不好意思地说。
　“你什么时候回去？”周敏问道。
　“等会儿让妈妈做饭，吃过了我们就一块回学校吧。”王雪说。
　“不用麻烦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看到夏之阳局促不安的样子，周敏站起来说，“我还要到街上买点东西呢。”
　“闺女，吃过饭再走吧。”王雪的母亲听到了，匆忙从里屋走了出来。
　“不了，大娘，有时间我们会再来的。”周敏亲热地拉着大娘的手。王雪没有再挽留他们，安排了母亲几句，就与他们一起走出了家门。
　雨渐渐地小了，空气中散发着花粉的清香。
　高二快要结束时，消息灵通的同学悄悄传递着信息，马上就要分文理班了。面对将来的命运，同学们各自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夏之阳才不管分不分班呢，无论学文还是学理都一样，他只是读自己喜欢的书。
　终于有一天，魏老师在班上宣布了这一消息。他带着轻蔑的微笑说：“我们班有几个学文的？请站起来。”看到魏老师的态度，几位想学文科的同学们，感觉到像是承认错误一样，怯怯地都不愿首先站起来。夏之阳看到老师的神色，很是生气。学文有什么丢人的吗？学文就是低人一等，不务正业吗？他鼓足勇气，第一个站了起来，直视着老师的目光。
　“噢，有一个了，你也只有学文。”老师冷冷地说，“还有吗？”魏老师扫视了一下教室。几个理化成绩不好的同学陆续站了起来，张明也站起来。全班六十多个同学，只有十几个学文的，他们在班里的成绩都属于中下等。
　魏老师微笑着看看站起来的学生，带着讽刺的口气说：“哦，就这么多吧？请问，你们都读过《高老头》吗？没有吧？没有读过《高老头》，还学什么文呢！我听说有个别的同学，不知天高地厚，写什么诗歌，小说！不要太狂妄了，写作是需要天才的，你有吗？！”
　学文科担风险，学文科分不到好的工作，学文科就是想偷懒……总之，在有些同学，甚至老师的眼里，学文的学生都是不务正业，没有出息的人。至于“天才”之说，那只不过是一些庸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懒惰而发明的一个名词。什么是天才？每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可以成为天才。它不是光靠勤奋得来的，还要有崇高的品质，顽强的意志，以及对真理的狂热追求，对丑恶的极端厌恶。要想干一番事业，要想做自己的事，就要冲破社会的一切束缚，冲破所有的世俗偏见。即不要被它同化，被它吓倒，又不要悲观消极。“难得糊涂”要不得，要清醒地解剖一切。如此坚持终生，一定会成为天才。夏之阳愤愤地想。他觉得在这个弊端重重，积习难改的社会里，需要的不仅仅是理科生，是自然科学的发展，更需要的是文科。只有社会科学发展了，人们的心灵才能健全，品质才能完善。要发展科技，但首先要改造社会，重视人的素质更全面的发展。一个不合理的社会，一个道德低下的民族，科技越是发展，人们的生活就会越痛苦，灾难就越容易发生。如果说科学技术是社会发展动力的话，那么社会科学则是社会前进的方向盘，是轮船在大海里航行的指南针。推动力固然重要，但假如没有航向，没有舵手，动力再强又有什么用？
　高二年级六个班学文的同学集中起来，刚好组成一个班。重新组班后，五个理科班在各自的班主任带领下，紧张地上课了。周敏和王雪由于成绩突出，分到了最好的理科一班。她们配备了最好的老师，学校好像把升学率的赌注全压在了这里。而文科班的教室在哪里，学校迟迟没有定下来，班主任是谁也不知道。在新的同学里，夏之阳见到了何峰，他高兴地与他打着招呼，何峰也亲热地走过来。
　“你好，夏之阳同学，从今天开始，我们成为真正的同学了。”
　“太高兴了，今后在文学方面请你多帮我。”
　“你还有心思想那些不着边际的文学？”何峰苦笑着说，“还是想办法怎样获得毕业证吧，你看我们这样混下去，能结个什么茧。”
　那一百多位文科生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操场上，校园里。看到理科班都已正常上课了，学校对他们却不管不问，他们都忿忿不平：“学文科的学生就像没有娘的孩子，学校也不管了。”
　“学文的首先要学会发牢骚，不然怎么能够指桑骂槐，出口成章，成就一番事业？屈原被放逐了，愤而吟唱《离骚》，成了千古绝唱；司马迁遭受宫刑之辱，发愤而作《史记》，声震中外……学校这是在培养你们的情绪，让你们找到感觉呢。”……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天，直到下午快放学了，教导主任才匆匆忙忙地来到同学中间。他向叽叽喳喳的文科生们布置了一下：“你们把大会堂前的三间房子打扫打扫，暂时先自己复习。你们的老师还没有到位呢。”他指示了一番，又不见人影了。
　“行动吧，有个地方坐，总比站在操场上强。”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家马上自觉地干起来。这里是大会堂前边的三间侧厅，不知多久没有住人了。三间大屋堆满破桌子、烂凳子，蛛网片片，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同学们把杂物堆到后面，挑选出能用的桌椅板凳摆好，打扫干净。半小时后，终于打扫好了。同学们尽管个个尘土满面的，也都挺高兴，毕竟有个教室了。这些学文的同学集中在一起，大家都感到很亲切，热闹，志同道合嘛。他们随便坐了下来，有的翻开书，认真地看了起来，有的仍在闲谈说笑：“我们现在是居高临下啊。”礼堂的侧厅高出一般教室四、五米，要经过十几个台阶才能到达。向下望去，是宽阔的操场，过了操场，就是掩映在树阴里的其他年级的教室，还有老师的办公室等。
　“我们独处在这里，才清静呢。”
　“是啊，清静的无人过问了。”
　“高处不胜寒啊。”
　第二天，终于有一位四、五十岁的老师快步走进了教室。他是文科班的班主任李老师，李老师微笑着看了看同学们，亲切地说：“大家也不是新来的学生了，有些事也不必让老师操心，自己看着办就行了。再说，现在是最后一年了，也没有多少新的知识要讲，主要是复习，要靠大家自觉。”李老师讲了一会，又指定了两位班干部，就回去了，又是自习。
　“学校对我们是放弃了，瞎子放驴，随你们怎么混吧。”何峰笑着对夏之阳说。何峰坐在夏之阳前面，夏之阳发现，何峰有一个厚厚的本子，是由几个普通的练习本合订在一起的。自习课时，他常常会丢下课本，在练习本上狂乱地写上一阵，又偷偷地放进抽屉里。
　“我们的诗人失恋了。”张明悄悄地对夏之阳说，“那位漂亮的刘娟分到了理科班，分别时，何峰写了几首热情奔放的爱情诗送给了她。不想刘娟嘲弄了他一顿，把诗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把何峰训斥了一顿。”
　“真的？”夏之阳不相信地说，“我看何峰学习非常认真，不会吧？”
　“你不知道，他在装着给老师看呢，老师说过，如果他再不老实，连毕业证也不会给他。”张明说，“他在教室里装着看书，听其他同学说，早晚自习他常常独自一人跑出去，在野外狂呼乱叫……”
　“刘娟不知道他的情况？”
　“她才不管他呢，现在她正同一位刚分配来的年青老师打的火热呢。”张明小声说。
　夏之阳同情地看看何峰，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