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兴趣和功课之间徘徊

第十一章在兴趣和功课之间徘徊
上课的预备铃声响后，午间宝贵的自由时光也结束了。散布在学校各个角落的学生，匆匆地走进各自的教室。
第一节是语文课，魏老师慢慢地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冷漠地看着学生。夏之阳感到老师向他投来一种异样的目光，他正不解其意，魏老师带着讽刺的口气说话了：“上课前先讲一个问题。今天中午我看到了一件很不正常的事，在学校的操场上，竟有学生明目张胆地谈恋爱！我心里的疑团也解开了。有的学生成绩本来很好，很突出，现在落后了，为什么？”老师停顿了一下，又冷冷地看了夏之阳一眼。夏之阳的脸红了，他感到老师在说自己。“就是因为把精力放在了谈恋爱上，哪里还有心思去学习……”老师继续说着。夏之阳的脸更红了，但他心里没有羞愧，只有激怒与反感。老师一点也不理解他，他没有谈恋爱，他和周敏只是好同学，从没有谈过个人的感情。
“今天让我看到了，我只是警告你们。”魏老师先是冷嘲热讽，而后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别说我不给你们面子。校长那里只要我说一句话，就把你们双双开除回家！”魏老师脸上充满着神圣的威严和自信，他仿佛为自己终于解开了一个谜底而得意洋洋。
夏之阳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委屈，怨恨，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老师仅凭自己的主观判断来评论学生，夏之阳对此非常不满。老师说自己没有什么，可连周敏也扯上了，真是岂有此理！他心里热血沸腾，真想站起来当面与老师辩解一场。但老师又没有提名，如果主动站起来，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他强忍下去，偷偷地看了看周敏，她心里肯定也不平静。她嘴唇紧闭，微微撅起，脸红红的，目光盯着课桌上翻开的书本。
夏之阳心里乱极了，他虽然不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但他也没干一点违反学校规定的事。老师批评他不要紧，但决不能把周敏也影响了。他学习成绩是下降了，但原因又岂是老师瞎说的那些？这简直是在侮辱自己！我看课外书也是在学习，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别人、对不起学校的事。你不理解我，我今后才不让你理解呢。
老师讲了一节课，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直到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他仍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从此以后，夏之阳更是变本加厉地读起课外书。五本一套的《悲惨世界》，他反复读了几遍。雨果在书中呐喊，人类需要光明，温暖，需要火！而夏之阳觉得现实世界简直就是冰窟！他的心只有沉醉在文学的天地里，才能感觉到满足和自信。他拼命地读，有了感想就写，他写散文，写诗歌，不拘一格地写任何想写的东西。他心里也需要燃烧的火，烧尽所有的苦闷和烦恼。
夏之阳所在的教室不远处，有几间长年紧锁的图书室。夏之阳常常站在图书室的窗户外，贪婪地看着室内那一排排摆放整齐的图书。有全套的外国名著，中国古典名著，还有社会科学、哲学、历史方面的书。那些书上都布满了灰尘，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人动过了。夏之阳痴迷地想，如果学校让他借阅这些书，那有多好啊！他会一本本地把这些书啃下去，就像读语文课本那样去读。可这只能是幻想，学校根本不会把这些书外借的。既然老师把读课外书的学生看成是不务正业、自毁前程，又怎么会借给他们书读呢？有几次，夏之阳在梦里拥有着这些书，他守着这些书，静静地，独自一个人，一本又一本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书里优美的语言，深邃的思想，就像淙淙的流水，注入他干涸的心田。那奇妙的书的世界，描绘了人生的欢喜悲忧，曲曲折折，展现着人类最睿智、最绚丽的思想火花。书点燃着夏之阳青春的激情，为他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在历史的空间、思想的海洋里，他尽情地享受着，沉醉着。
他把妈妈给的零花钱，一点点地积攒下来，全用来买书了。小镇上有一个新华书店，成了夏之阳每星期必去的地方。时间一长，夏之阳跟书店里的营业员也混熟了，他们都很喜欢这位衣着朴素的学生。每次见到夏之阳进来，都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并主动地向他介绍一些新来的名著。那一部部崭新的书，像磁石一样深深地吸引着他。但他没有钱买那么多书，只有挑选最喜欢的书买。夏之阳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部罗曼•罗兰的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视如珍宝。他白天藏在书包里，晚上藏在枕头下，一有时间就入迷地读上几页。他就像一个酒鬼，珍藏着一瓶千年陈酿的美酒，酒瘾来了，就贪婪地啜上一口，那快乐的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短暂而美好的春天即将过去了，学生们在教室里闷坐了两个星期，终于又迎来了一个星期天。他们都像出笼的鸟儿，欢快地涌出了校院。夏之阳和张明约定今天一起回家，从学校到家里有十几里的路程，有公共汽车可以到达，但他们决定步行回去。一是可以省钱，二是在这样美好的季节，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走上十几里地，也是一种享受。
为了照顾远路的学生回家，星期六下午上两节课就放学了。太阳高高的挂在操场边杨树梢上，走出校院，春的浓郁气息扑面而来。杨柳树的新枝条在春风中摇曳，路边的小草嫩嫩绿绿的，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小麦正在扬花，空气中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夏之阳和张明一起高高兴兴地奔向春意盎然的大自然，他们顺着一条小河，向家乡走去。在童年的记忆里，这条河曾有很多水，农民们就依靠这条河灌溉庄稼。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家乡曾有一段时间试验栽水稻，结果失败了。因为疏松的黄土地保不住水分，从小河里抽了一天的水，过了一夜，水稻田里又干了。几年下来，家乡不得不放弃水稻的种植。那时，这条小河常年流水不断，碧波荡漾，水草在河底顺着柔波摆动，成群的小鱼儿穿梭其间。夏之阳和伙伴们在河边玩耍，看大哥哥们在水里摸鱼。口渴的时候，他就用手捧着河水喝，在太阳的照晒下，河水温热而又甘甜。夏秋季节下大雨时，小河的水甚至会漫过河岸，顺着路边的沟渠涌向村庄。
现在小河却是干涸的，只有少量的片片积水。河床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开着黄色的，粉红色的，紫色的花儿。他俩沐浴在春风里，张明边跑边采摘了大把野花，“老同学，你怎么不叫上周敏一起回家啊？”
夏之阳笑了笑说：“她这个星期不回家了。你知道王影的情况吗？”“不知道，唉，提这事干嘛，想起来就让人伤心。”张明把野花扔在地上，“我已好久没有见到王影了，也许她已结婚生子了吧。”他脸色阴沉地说，“这个社会简直就是一个大泥潭，陷进去了就别想有出头之日。”提起分别的同学，他们快乐的情绪一下子没有了。夏之阳想到仍在初中复习的郭成、夏平，想起已为人妻的夏英，还有独自在县中学学习的刘倩，心里很不好受。
“不知现在刘倩怎么样了？”夏之阳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张明看了看夏之阳，叹了一口气说：“我听朱军说，刘倩在人生地不熟的学校里，处境很艰难。由于她是插班生，学校里没有床铺了，她就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独自住在一个空旷的大院里。夜里，风声、雨声、怪鸟的叫声……吓得她常常彻夜难眠，本来活泼爱笑的她，也变得沉默寡言了。同学们都认为她是一个怪人，远远地躲着她……”
夕阳的余辉染红了春意盎然的大地，他们走累了，就坐在田埂上休息。地里的小麦正在茁壮成长，苹果树、梨树、桃树的花已经凋谢了，只有茂盛的枝叶，远远望去，一片苍绿。村庄的边缘地带，缭绕着袅袅炊烟，飘浮在麦田上、果树林间。
平平淡淡的下学期转眼就过去了，对学校的规章制度和老师们的脾气个性，同学们也都已习惯。对自己的成绩也不太计较反正就是这样了，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名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可学生们的思想是不会停止的，它们就如同奔腾不息的暗流，朝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尽情地发展着。
又是一个快乐的暑假。夏之阳回到家里，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夏季的早晨，暑气还没有上来的时候，田野里显得特别清凉。茁壮成长的庄稼子叶茂盛，叶片上缀着晶莹的露珠。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让人心旷神怡。只要天气晴好，夏之阳就早早地起床，跑到村外偏僻的地方，读英语，读语文。但他觉得收效甚微，他好像天生不喜欢去死记硬背。课文熟读了，理解了，再读下去，总是容易走神。天气炎热的时候，他就躲在家里做数学习题，但常常禁不住课外书的诱惑。复习功课是不得已，尽情地读文学书，天马行空地去幻想，去写，才是他真正感到陶醉的。
妈妈尽量不让他干活，留给他更多的时间去读书，学习。想到妈妈对自己的期望，夏之阳心里总有愧疚感。他多想能把学习成绩搞上去，考上好的学校，让饱受生活磨难的妈妈露出笑脸。但许多时候，他不能控制自己，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功课，这让他感到深深的痛苦。
新学期开始了，到了高二，面对那百分之一二的升学率，许多同学知难而退，渐渐对学习失去了信心。他们放松了学习，用更多的时间来交友，甚至谈恋爱。特别是那些城镇户口的同学，更是抱着混日子的想法，得过且过，反正到时候领到毕业证就行了。招工、招干，参军，就业的门路多种多样，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那百分之几的升学率，也轮不到他们。与其劳而无功，白费精力，不如及早地退却，落得轻松自在。
让夏之阳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户籍也由农村转到了城镇。当年在“上山下乡”的号召下，全家下放到农村老家，母亲带着他们兄妹几个受了不少的苦。听母亲说，当时他们所有的家当只有一张床和一口缸。包产到户的政策让他们的生活改善了许多，回城的政策又让他们变成了城镇居民。每个月都有油、粮供应，有煤炭供应，他们更是衣食无忧了。但夏之阳仍是把全部精力用在读书学习上，并没有因为户籍的变化而放松求知的欲望，没有像那些在城镇长大的年青人一样追求享乐。毕竟，艰难的生活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只是生理上的成熟，以及文学书里爱情故事的影响，他对与异性交往的渴望也增加了。每次遇到周敏，看到她含情脉脉的眼神，他总是心神不安。他幻想着如果能与她朝夕相处，那该是一种多少美好的生活！然而，功课的压力，对理想追求的渴望，以及摆脱困境的焦虑感，这一切像一道道无形的绳索，紧紧地束缚着他的身心。他不可能像有的同学那样肆无忌惮地与自己相爱的人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甚至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保持一种自然的关系。他总是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让它波动，不让它抬头。可回到寝室，他听到同学们那些赤裸裸、淫秽不堪的谈论，又搅得他异常的烦恼。
老师仅仅在四十五分钟的课堂上出现，讲解着枯燥无味的公式定理，句法语法。其他的时间，你想干什么事情，随便！老师才懒得过问呢。对于精力充沛，活泼好动的学生，这短短的四十五分钟，根本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于是，他们就向着自己感兴趣的方面恣意地发展着。
班长孙宁，学习委员赵宣，一直被老师视为品学兼优的学生，他们是老师的宠儿。上届高二自愿留级的学生李光，学习成绩也很突出。李光瘦瘦的，个子不高，带着一副高度近视镜。他整天就是啃那些课本，很少听到他说话。他的课本是全班最旧的，都被他翻烂了。听说他的成绩本来很好，为了考大学更有把握，自愿在高二再学一年。他是夏之阳的同桌，夏之阳很喜欢他的性格脾气，虽说他书呆子气十足，但总比那些整天嘻嘻哈哈、脏话连篇、谈情说爱的学生好多了。
“今后，请你在功课上多多帮助我。”有一天课间，夏之阳对正在埋头看书的李光说。他抬起头，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看了看夏之阳，亲切地说：“大家互相帮助吧，你的语文成绩很好，读了那么多的文学书，写作能力很好。听说你还会写诗？”夏之阳听了，不好意思起来，“只是胡乱写罢了，在老师和同学眼里，都是不务正业，有什么用呢。”
“你可以向杂志社投稿，如果被发表了，老师和同学就会对你另眼相看的。”李光鼓励夏之阳说。
“不可能的，谁会发表无名之辈的作品。我写作只是为了兴趣，为了排遣内心的郁闷而已。”夏之阳脸红了。其实，能发表自己的作品，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只为争口气，让对自己有误解的老师改变看法。但是，发表作品，真好比登天还难。他曾偷偷地向报纸杂志投了几次稿，都是石沉大海。
“我说，小作家。”孙宁听到他们俩的谈话，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你编一些这样的文章，肯定能发表。”夏之阳看到孙宁手里拿着一本《通俗文学》。
“你看这书上写的多么有趣：‘有人问少女为何未婚先孕，她回答说好玩！’如果让我遇到这样的少女多好！”孙宁咧着大嘴，暖味地笑着。
“无聊！”李光瞪了他一眼，轻蔑地说。孙宁的脸不由地红了，讪讪地回到了位子上。
“这样的学生也配当班长？”李光悄声地对夏之阳说。
“人家是老师的儿子，成绩又好。听说马上要发展他为预备党员呢。”坐在一旁的张明对李光耳语道，李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夏之阳讨厌死不学习，整天胡闹的同学，更讨厌品质低下，满嘴污言秽语的同学。他觉得如果只知道啃书本，如孙宁之类的人，就是将来考上大学了，仍是一个品质有缺欠的人，对社会，对别人都不会有好处。
在他们班里，品学兼优的学生就是赵宣了。他不算聪明，但学习异常努力，对其他同学总是谦虚地微笑着，同学们都很喜欢他。不过他与孙宁的关系却不好，听说他们的父亲在学校里就是死对头，谁知道老师之间的事情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