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原带来了透明的快乐（6）

　　“隔山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骤然停了下来。伸出头来仰看天空的人群，又一次试探着从毡房、屋角、树荫、布伞和避雨的地方纷纷走出来。跑了的波拉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站在一旁挂着满脸谄媚如花朵般的笑脸，用眼神和嘴角还有自己的体态，分别向别克什和马合木提一次次地示好。
　　雨后天晴，比赛场地的周围观看的人越来越多了。有天生聪明喜欢收购东西的回族人，有商业意识喜欢推销兜售买货的汉族商人。商人们把色彩斑斓、图案诱人的布料、衣服和货物，一排子一排子地搭挂在粗壮结实的胳膊上，笑嘻嘻一声不响地拦着前来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现场销售；即将跟随牧群一起进山的商店主们，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么一个难得的挣钱机会，把汽水、饼干、干果、糖果和铲子、盆子、碗筷一一摆放在地面上，把小孩的衣裤、女人的头巾、男人的短裤鞋子和老人用物一层层地悬挂在木头栏杆上，然后双手晃动，大声地向着人们吆喝兜售。村庄重新活了过来，再次出现了集市的热闹。又有一群衣着鲜艳的骑马姑娘，从远处的牧业点赶来了。她们耐心地安坐在马鞍子上，勒着结实的牛皮马嚼头，一边欣赏着集市贸易的热闹，一边等着摔跤比赛的正式开始；有几个姑娘耐不住诱惑，纷纷翻身下马，手牵着长长的缰绳，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前和小商贩卖力的推销里，欣然自得，流连忘返。
　　直到这时，别克什和马合木提双双扬臂，用力地丢掉了手里吸剩下的过滤嘴烟蒂，相互对视会意地一笑，伸出胳膊用力地拉扯了一把对方，他们几乎同时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接着，他们并没有松开紧抓的手，而是不紧不慢地地紧握在了一起。最后，众目睽睽之下，脱去了外罩紧紧腰带，然后，像一对好兄弟好朋友慢腾腾地牵着手，踏入了比赛场地的中央。
　　开始了，开始比赛！他们的出现立即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人群里的窃窃地私语忽然停息了，场地安静了。
　　此时，流淌在山区才有的正午阳光，散发洁净透明的甜糖水气味，浓酽酽的、稠糊糊地，一层又一层地涂满了阿尔泰山的大地。众人看到俩个人走到场地中央停了下来，然后，在一块干燥凸起的草地上，他们又一次盘着双腿坐了下去。这一次是马合木提掏出“红雪莲”牌香烟，弹出一支递给别克什，别克什也主动的伸出左手，扭着身子从右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色塑料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了火，将呼呼跳跃的火苗，举到马合木提叼着烟卷的嘴唇边。
　　看着那一群花团锦簇的姑娘们，终于翘起一支支穿着小皮靴子的单腿，悠然地从马背上下来，径直围到比赛场地的边缘时。马合木提这才拍了拍手，眨了眨右眼，欢喜地对别克什说：别克什，好兄弟，时候到了，我们开始吧！
　　你看，你看！这俩个家伙，马上要打架了，还这么有礼貌！我的胡达呀，这哪是打架比赛，这简直就是演戏呀，表演艺术！要是我，话不投机，二话不说，不由分说，早就开打了，哼！坐在旁观席上大声喊叫的人。是来自兵团连队的一个身材高挑小伙子，小伙子抱怨的声调嘟囔着自己不耐烦的心情，反复使用快刀切瓜的动作，以此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不是打架，打架不是体育项目，摔跤才是。你瞧，你快瞧，他们还要握一下手。我的娘呀！这算是哪门子的摔跤，要是放在俺们的连队，这么磨蹭这么罗嗦早就被开瓢了。旁边一位满脸青春疙瘩的汉族小伙子，也用生气的口吻迎和着瘦高个子。
　　原来，别克什和马合木提的用心都一样，他们之所以这么磨蹭等待，就是一直要等着这一群年轻姑娘的到来，等待着其中的一位姑娘的到来，最好是这位姑娘能坐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马合木提的心里当然清楚自己最想做些什么事情了，虽然他一个字也不去说，可是聪明机灵的别克什早已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在这一群年轻的姑娘里，肯定有一位年轻最漂亮、长着一张瓜子细脸的姑娘，她就是马合木提恋爱追求多年的对象，也就是别克什的二姐姐沙依拉。
　　别克什的心里反而是一阵窃喜。马合木提从外表看起来木木讷讷，其实聪明的像一只老狐狸，而且根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才不是他做给外人看的憨厚老实。他之所以答应要和自己来一场摔跤比赛，除了证明自己有本事、有力量以外，最重要的想法还是瞄着自己的二姐姐，赢得姐姐的欢心。他一直想找个机会看看二姐姐，甚至私下里约会了二姐姐，并向二姐姐大献一番殷勤，这次安插的摔跤，主要就是讨得二姐姐的欢心。
　　嘿嘿，这个马合木提的小小心思，对于别克什来说从开始时就一目了然了。他侧着眼扫了一眼姑娘群里，果然，自己的二姐姐就在人群里，而且，她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别克什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却有意地侧目打量着，立即之间，就看到装着一脸严肃的马合木提，黝黑的脸上早已挂满了腻歪歪、甜蜜蜜的笑容，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那一张大嘴，早就咧开合不拢了。羊要不吃草，狼要不吃羊，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嘿嘿。看到瞬息间发生的巨大变化，别克什的心里乐了起来。
　　亲爱的别克什弟弟，你是好样的！勇敢才是男人的最大本事。什么事情只要尽全力去做就行，好好地教训一下马合（马合木提的爱称），别让他随便欺负人，别让他看不起我的兄弟。别克什的二姐姐虽然比不上大姐姐温柔贤惠，却属于长得特别漂亮有个性敢说话的一类女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小美女，不论她走到哪里，往往都会引人男人们的注目。她从姑娘堆里走出来、站出来这么一亮相，就立即显得出类拔萃与众不同受人耐看，难怪一向骄傲狂妄的马合木提自甘下风、贼心不死。哇噻，哇哇，原来如此呀。观众人群里顿时发出了一阵嘈杂的赞叹声。当然，从几个调皮男孩子们嘴里也此起彼落吹起了口哨，男人们“哗”地笑出了一树被风摇动吹起的树叶。
　　沙依拉姐姐，你就放心好了，我是男人。就是摔不过他，我也会把他揍痛的。只是，姐姐你可不要生气，不要回到家才收拾我呀！别克什故作姿态，冲着姐姐眨巴着眼，坏坏地笑着。
　　马哈，你听着，别看面子，故意谦让我弟弟了，比赛就是比赛。他也是一个坏小子，收拾他，让他今后…情愿…听你的话。沙依拉不仅是一个漂亮姑娘，而且性格开朗，说起话来干脆利落、豆落铜盆。沙依拉的心里早就有了马合木提，他能追求自己多年而不放弃，也证明了他的忠诚。而且，他在私下里已悄悄地告诉过她，他已经准备让爸爸妈妈和亲戚一起，过不了几天，就会带着丰厚的彩礼到她的家里提亲。所以，她才话里带话、明指暗示地寓含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嗯，嗯！马合木提哪有不同意的意见，此时，把头点得真像饿鸡叼米。
　　马合，看在胡达的份上，赶快动手吧！好姑娘谁都爱，能把沙依拉娶走，这才算获得真正的冠军。他的亲戚也是好朋友乡邮递员吐尔逊，也在喝酒时曾经这么认真地告诉过他。吐尔逊曾经不止一次地说：把一个漂亮善良的姑娘放在这里，就像把优势的牧草放在羊嘴边，你放心吗？羊要小心狼，是因为羊会被狼抢走的。嘿嘿，马合木提兄弟，这么好的姑娘非常值得你勇敢地坐在她的窗下，坐在明亮的月光里，亲手弹起冬不拉唱着爱情的歌儿呀！不过，果子熟透了，伸手去摘的人也就多了，兄弟。吐尔逊不喝酒的时候还是非常清醒的，也是很聪明睿智的，他警告着自己的亲戚马合木提：你的秋天要收获，别人的秋天也一样要收获，生长在大地上的牧草，哪只羊吃不是吃？可别让到手的野葡萄，被别人抢走吃光了哟。
　　不仅好朋友吐尔逊这样劝说过，就是和马合木提要好几位伙伴，也早早就看到了他注视沙依拉才露出的炯炯目光。对着一位美丽的姑娘表现出嘴角的笑意、两眼放光和一眨不眨的表情，就是傻瓜，谁都会明白这是一位年轻人挡不住的爱情来了。马合木提虽然表现得镇定自若，仿佛不急需躁的，但是，他对于朋友们的提醒自然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可是，兄弟们说的一些话也不无道理，到嘴边的草谁不吃，想着想着，他的心里渐渐地有了一丝危机感。他当然知道，邻村的海拉提他们家里有几位到了年纪、开始找媳妇的男孩子，也把目光盯在了沙依拉的身上，俗话说一家有女万家求，可是，谁先下手谁为强呀。这几年来，他和沙依拉的关系虽然好，但是没有订亲的关系还存在着危险。那几个男孩子故意和沙依拉站在一起，粘粘乎乎样子，让他的心里特别的不舒服。
　　别克什对于姐姐的婚事也有着自己的想法，他从心里很喜欢也佩服马合木提，甚至心里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未来姐夫，他曾经私下里找过几次马合木提，虽然是趁机向这位未来的姐夫借一些小钱用用，主要的目的还是提醒他快些动手，当然，关键还是想试探一下这位未来姐夫对姐姐的真心。他用讨好的口气对马合木提暗示过，邻村的那几户人家，听说要托人找到了我爸爸我妈妈了，明里说是来喝茶的，暗地里是要来相亲的呀！你不会忘记哈萨克人常说的“提亲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看未来媳妇的现在母亲”这句谚语吗？他们故意和爸爸妈妈遇到一起说话，话虽然说得不痛不痒，可是，他们已经紧紧盯着我的姐姐看了，趁早动手吧！否则，果儿被别人先摘了，就是哭你也找不到地方了。
　　这些点点滴滴的信息，越来越多地汇聚在一直，让自负的摔跤冠军马合木提立即清醒和激动起来，更不敢有轻敌的思想。尤其是从别克什提供的种种迹象表明，来自各个方面的“敌人”即将开始行动。他们在暗下里筹划着变化着方式，加紧了活动的步伐，千万不可等闲视之。时不再来，机不可失，马合木提你一定要抢抓好这个难得的机遇。马合木提你必须告诉自己的亲人，让他们赶快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抢在海拉提一家的前面，向沙依拉家提亲。只有公开地提亲了、当众定亲了，才可以打彻底消掉海拉提一家提亲求婚的企图，才能赢得自己这场婚姻大事的主动权。
　　卡德和妹妹巴莎，包括我们这一群孩子，早就知道马合木提在喜欢、爱情和追求沙依拉姐姐。沙依拉姐姐也曾经问过马合好不好？好！我们的回答毫不迟疑、异口同声，其实我们早就盼望着厉害的马合木提能够快点提亲来，好在牛马肥壮的秋季里，让漂亮的沙依拉姐姐穿上白色的长纱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美丽新娘。我们都计算着、盼望着我们的阿吾勒（哈萨克语：村庄）快一点变成一个快乐的海洋。
　　这一次约定的摔跤比赛，就是马合木提开始行动的信号，他与这位自己未来小舅子早早约定这一场比赛，其实，就是想在众人的面前亮相，也在女方的家人面前露个脸面，以便留一些好的深刻印象。顺便也给那些不安好心的家伙们，进行一次警告和暗示。想到这些美满的设计的预期的结果，他便带着自我褒赏得意满意的笑了。其实比赛只是一种形式而已，想到这时，他紧了紧腰间束着的一根牛皮宽腰带，用力地伸出一双像小牛腿般粗壮的胳膊来，嘿！来吧。双手伸出和年轻的别克什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嘿嘿，摔跤了，开始了，终于开始了！人群洪水一样的包围过来。
　　一群伸着脖子，掂着脚尖的男男女女，张着大嘴、表情丰富、激动万分，紧紧地贴身包围在马合木提和别克什的身边。更多的成年男人则是两眼放光、额头青筋暴突，挥动双手，动作夸张、态度直爽，“摔他摔他”地大声吼叫着。
　　小桦树林旁，长缰绳拴着的几匹甩着尾巴、低头吃草的马匹，突然听到了大声的喊叫，受惊似地抬起头来，用好奇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瞧着，然后用力地喷着响亮的鼻息，张开嘴大声的嘶鸣起来。
　　咴咴的叫声和人群叫好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深深地淹入正午那一片厚厚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