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

　　第二天早上，覃思八点不到就到了莫平楼下，当时莫平正准备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过来。两人上了莫平的马六，到田海斌家去，没想到家里没人。
　　“你没通知他吗？”
　　“大家都忙，没必要让他们等着我们。”
　　“要是去了其他地方也没人呢？”
　　“再说吧。如果要说家访是任务的话，镇上及附近的几个学生中我去过好几家了，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在家里到底做些什么。”
　　“也是。”覃思看着窗外，虽然才八点半，但在太阳的炙烤下，花草都耷拉着，蔫了一般。“这几天真热！”
　　“六月呀！怎不热？你为什么不买车呢？”
　　“今年寒假打算在家复习考公务员，明年高考结束了就去学车。贵的也买不起，现在我看中的是索纳塔，不过，克鲁兹也行。只是，不知道我们的绩效工资什么时候到位，都两年半了。”
　　“谁叫我们是无权无势的教师呢？要是换了其他单位，拖两年半岂不造反？”
　　“义务教育的绩效工资不是拖了一年才发么？据他们说，补发部分还交了所得税！”
　　“简直是强盗！如果按时发，不但不用交税，说难听点，存银行还有利息呢。”
　　“所以呀！想想就气愤。难怪杭州有一个女教师在网络上发了雷人语录，‘宁可为妓，绝不为师’。”
　　“可惜我们不是女的！你看，我工作都二十个足年了，现在好歹是高级职称，每个月养老金、失业保险、医疗保险、住房公积金等一扣才二千出头，有时还不到！每天还要起早摸黑！至于学生，吃喝拉撒都要管到。真他妈的不是人做的事！”
　　“当初我本不想读师范的。我妈说，老师多好呀！每天两节课，每周两天休息，还有寒暑假。毕业那几年，我工作还是蛮用功的，可是，现在越来越觉得没劲。无论你多努力，学生不配合，这辈子就算白活了！”
　　“所以，昨天我说，要是现在才三十左右，我一定辞职。如今，只好混到老了。”
　　“在我们这种学校，如果什么也不追求的话，混日子倒也容易。”
　　“但我们偏偏不是这种人呀！”
　　“要调一中去，无权无钱无背景，所以，我打算考公务员，考到不能参加这止。即便考不上，我总努力过了！”
　　说着时，已到了江民所在的村子，问明了地址，他们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停下车，进入江民家去。
　　大门虽然敞开，却不见一个人。他们在屋内转悠着，见一个房门开着，探头进去，却见江民在玩游戏。
　　“江民！”莫平叫道。
　　江民回头，见是班主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关了显示屏，嗫嚅着：“莫老师。”
　　“现在才九点多些，你就开始玩游戏了？”
　　“我……我……”江民红了脸，说道，“你们先坐会儿，我妈在洗衣服，我去叫她回来。”说着就冲出门去。
　　他们俩在堂屋找一张椅子坐下，没一会儿，江民的妈妈回来了，江民跟在后面。
　　“老师，这么热的天，真是辛苦你们了。”江母倒了端午茶（这是遂阳的特色茶，具有消渴祛暑的功效）过来。
　　“我们来看看江民暑假这几天都在干些什么。”
　　“我们知道他上网有瘾，这个假期就不准他出门，逼他在家里学习。”
　　“他在家里学习吗？”
　　“应该学习吧？每次田里干活回来，我们都见他在看书呢。”听了妈妈的话，江民红了脸，低了头不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错！只是，我觉得，江民学习定力较差，耐心不够，还会开小差，你们得多看着点。”
　　“老师说的是。我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听老师的话，我和他爸以后多管管他。”
　　莫平抿了一口茶，问道：“你们家买电脑了？”
　　“嗯。他爸说，江民会外面去上网，就家里买一台，好不让他出去。不过，我们只允许他每天玩一小会儿。”
　　“不让他出去玩是好，但是，你们也要注意一下，不要让他玩得太晚了。要是睡不醒，学习就没精神。”
　　“是的，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我们就叫他关了电脑睡觉。他爸还会特地过来检查，等确定他上床后才回房去。”
　　“那很好。不过，我还是那意思，今年高三了，一定要留心他。江民不是太听话的，对吧？”莫平笑看着江民，江民只是低了头，脸色绯红。
　　再聊会儿，他们起身告辞，然后去王嘉家。到那儿时，陈燕正在院子里择菜。看他们进来，她就叫王嘉，说老师来了，自己则去厨房。当王嘉搬了凳子到院子里时，她已切了西瓜出来。
　　“莫老师，王嘉在学校里很调皮，对吧？”
　　“那倒不会，只是有些懒。”莫平看看王嘉，笑道。覃思微笑着，没说话。
　　“在学校里很懒吗？在家里倒不是这样！我们忙不过来时，他常会去帮忙的。就是这几天，他也想着去帮他爸爸摘茶叶，我不让。”陈燕露了一脸的疑惑，说道。
　　“我的意思是，他常常呆在教室，懒得出去运动。”
　　“这我相信。你看他，多胖。”
　　“妈，你别说我胖，行不？”
　　“还不好意思，是不？在家里，没事就找零食。”
　　“妈！”王嘉红了脸，回屋去了。
　　“你看，这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
　　“其实，王嘉倒是很有礼貌的。在家的这几天，他学习怎样？”
　　“这孩子，学习倒不用我们操心。莫老师，我想他是不是太笨了，成绩总上不去。”
　　“语文、英语是还好的，只是数学拖了后腿。我常和他说，数学要恶补，他倒也听话。我想大概方法上还是有点问题。”
　　“那就麻烦老师您了，还得多关照关照他。”
　　“我们会的。”正说着时，王嘉出来叫莫平，说有几道题目不会，莫平就进屋去帮他解题。
　　“莫老师真好！”陈燕对覃思说。
　　“学生都喜欢他。对于学生来说，他并不十分严格，但他好讲道理，不偏心。学生犯了错误，在他的教育下，总能心悦诚服地接受批评。”
　　“我们嘉嘉回来，总说莫老师运气不好，班上有几个学生老爱犯错，连家长也管不了。每次看到莫老师，他就觉得当老师真不容易。”
　　“有时，我们老师确实有运气的关系。碰到好学生，你不用管，他们可以把什么都做得好好的；有时，你花了很大的力气，班里还是一团糟。”
　　“真难为你们了！”陈燕叹气道。
　　这时莫平从屋里出来，后面跟着王嘉。莫平对覃思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听了他的话，覃思便起身。
　　“都十一点多了，在我们家吃过午饭再走吧？”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
　　“天这么热，你们辛辛苦苦地跑过来，真的不吃了饭再走吗？”
　　“不了，阿姨。”覃思说着，和莫平往外走去。
　　“那我就不留了，你们路上小心啊！”
　　“谢谢啦！”
　　“老师，再见。”
　　“王嘉，暑假这几天，数学多花点时间。还有，三项高考的内容也多看看。”莫平叮嘱道。
　　出门后，覃思想叫莫平去他家吃饭，莫平说今天慧萍要去他家跟他商量一个有关课题的问题，就不吃饭了，覃思便不留他。
　　到家时，陈霞已做好了午饭，慧萍也来了。吃过之后，他们就开始商讨课题研究的内容、方法及结题的方式等等。讨论出结果时，已快四点了。
　　“我得回去了。”慧萍站起身来对莫平说。
　　“这么热的天，吃了晚饭再走吧。”陈霞说道。
　　“不了，我一定得回去的。我家大夫昨天上夜班，我早上出来时，他就不高兴。说，好不容易放假了，我又不好好在家呆着，他上夜班回来还要带儿子，而且，中午还要自己做饭。我答应他晚饭一定给他做。”
　　“那我就不留你了。只是，这大热的天！”
　　告别了莫平夫妇，她开着车回家，却在街上碰到了俞烟，便在路边停下，摇下车窗。“俞烟，这么热的天去哪儿了？可别中暑呀！”
　　“吴老师，”俞烟叫了一声，接着说，“我和青青、潘恩去了郝向上家里。”
　　“他们俩呢？”
　　“在后面呢。”俞烟向后努努嘴。在她后面几米远的地方，潘恩拉着自行车，边上站着垂头丧气的梅青青，潘恩正红着脸对她说着什么。
　　“梅青青怎了？”
　　“郝向上不是住在仙人脚吗？那里有个庙，你知道的。早上我们去了庙里，抽了签。青青抽的是下下签，她就认为明年高考没指望了。自从那时起，一直怏怏不乐的。我们和她说，签诗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能当真。她却铁了心，认为下下签就是意味着她没希望了，不管我们怎么说也没用！”
　　“你们呀！梅青青是什么样的人，还不知道吗？她一直就不自信，不知她这疙瘩什么时候才能解开了。你去把她叫过来，我和她谈谈。”
　　俞烟支好自行车，过去叫潘恩和梅青青。她们过来了，向慧萍问了好。
　　“你们还打算去哪儿？”
　　“准备回家了。”
　　“青青，你骑车了吗？”
　　“没有。我是到俞烟家里玩的，潘恩带的我。”
　　“那你上车来，老师有话和你说。”慧萍打开了车门，梅青青犹豫着。“上来呀！”
　　梅青青又站了一会儿，上了车，和俞烟他们说道：“你们等我一下。”
　　“我送你去俞烟家。”慧萍又对俞烟和潘恩说，“你们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吴老师。”
　　“记得复习，九月份的三项高考一定得考好！”说罢，开着车在深蓝冰工厂前停下，对梅青青说：“下来，老师请你喝杯冷饮。”
　　“不用了，老师。”
　　“就一杯冷饮，没关系的。”
　　梅青青只好下车，与她进了深蓝。
　　“你要什么？”
　　“随便。”
　　慧萍笑着对艾倩说：“师母，来两杯冰绿豆吧。”然后拿着两杯冷饮找一个角落坐下，让梅青青坐她对面。她喝着绿豆汤，一边问道：“直说吧，青青，对于签诗的内容，你相信吗？”
　　“人们都说仙人脚抽的签很灵的。”
　　“那你听到过有应验的吗？”
　　“没有。”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深信不疑呢？”
　　“大家都这么说！再说，我一直都那么用功，若不是命中注定，怎一点起色都没？每天，我和俞烟一同起床，一同就寝，可我怎么就和她相差那么远？”
　　“有可能她的基础比你扎实，或者你的学习方法有该改进的地方。”
　　“就算这样，他们三个抽的都是上上签，偏我不是！这里肯定有原因的。”
　　“像你这么说，古人有成就都是命中注定的了？你认为苏秦不悬梁刺股，会有腰挂六国相印的功名？王羲之不墨染鹅池，会有入木三分的功力？那么多名人，他们都是命中注定，而不是勤奋努力的结果？”
　　听了她的话，梅青青只是低了头，不说话。慧萍看着她，叹口气，想着该怎样劝她。这时，电话铃响了，拿出来，是丈夫的。
　　“你什么时候回家？”对方的声音有些焦躁。
　　“就好了，五点半保准到家。”
　　“就你忙！平时不用说，就是放假，我也不能安心、舒适地歇会儿。”
　　“不是为了评职称吗？我也不愿意的。”
　　“要是真的评不上就算了。为了几块钱，要这么麻烦，我看不值得。”
　　“我若不参评，到时你又要啰嗦了。儿子乖吧？”
　　“还可以。你早点回来！”
　　“好的，知道了。”挂了电话，她问梅青青：“三项高考复习得怎样了？”
　　“还可以吧，但有些不会。”
　　“你把不会的题目整理出来，去问问同学；开学了，问老师也可以。”
　　“我会的。”
　　“那我再问你，抽签的时候，你抱着什么心态去的？”
　　“俞烟她们说玩玩，我也是这么想的。”
　　“假如，你真的相信签诗的话，我实话和你说吧，人们都说，心诚则灵。你说，你只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去抽的签，有可能灵验吗？”
　　“那我再去抽一次？”
　　“你傻呀！再去抽一次签，就相当于赌气一般，那又怎会灵验呢？再说，我们本不信佛，我想佛也不至于相信我们。有人为了得到官职，或者钱财，或者其他的东西，四大佛教名山都去过了，结果怎样？不努力必然不会有成效！要不，你努力地复习，到三项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再看看签诗灵不灵？”
　　“但是……”
　　“我觉得你得相信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现在，你该做的事只有好好复习，懂吗？”
　　看看时间不早，慧萍去结账。艾倩不收，但慧萍坚持着，艾倩只好收了。出了深蓝，慧萍先送梅青青去俞烟那儿，然后开车回遂阳。虽然，她明白梅青青还没有完全放下包袱，但目前只能到此为止。她知道梅青青只有九月份的三项高考考好了，才能走出这阴影；可是，如果考不好呢？那自己肯定有一段时间忙活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在家里好好准备市里暑期学科疑难问题培训前的技能考试，自然还要照顾好老公，还有就是督促儿子做好暑假作业及找一些资料让他做。她把全国各地的语文高考卷都做了一遍，然后圈出新题型及典型试题。一则为了考试。其实，这种考试已经流于形式，许多老师并不在乎，但市里既然要考，普通老师也没有能力阻止，只得应付了事。二则，为高三复习作好准备。
　　到市里培训结束回来的第二天，她知道了评职结果，她没被评上！二中只是县级重点高中，并没有实行评聘分离，评职一直以来就是一场激烈的竞争。今年四人参评高级职称，只有一个名额，按去年的评分标准，她认为自己一定能上的，但是，结果仍是孙小丫。她有一篇省级一等奖的论文，今年的标准是省级以上等同于市一等奖，在论文上她便失去了优势。再者，有一栏以教龄记分，当年她本科毕业，孙小丫是专科，在这一栏她多读了两年大学就少了两年教龄，又少了一分。还有，孙小丫虽然没经过大家评选，但毕竟贴出公示说经过评选并推荐为市德育楷模了，而且，如今有了文件，结果已经公布；以前，都是以证书为准，今年却以文件为准，土行孙为了她专门修改了评分标准！如此算来，她反而高出了慧萍两分。慧萍找校长讲理，自然，领导层总能说出理由来的，她只有无功而返！书记安慰她说：“再等一年，明年总会评上的。”但她心中感到的只有委屈！不管明年能否评上，这是对公平的践踏！继而又想，自己真是迂腐，居然还指望公平！这种不快乐，在她那儿一直延续到了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