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歡 』(15)
作品名称:清歡 作者:依湄湄 发布时间:2016-01-20 15:12:53 字数:5923
路清主动给美琪去了电话,这在她,并不多有。美琪接通后有些吃惊。——路清国庆节长假,自己一个人出游,看美琪有没有空。迟疑了一下,问了一句:“去哪里?”
路清就“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的如同一只百灵鸟,“我就一个人,不去哪里。去你那里怎样?”
“欢迎啊。”
“没有多少热情。”
“天地良心!”叫了起来,“你来,我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欢迎!”
“这样的发誓,我不信都要信了。”
美琪就感觉不快,这个路清,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啊!不过同学,即便曾经是一个骄傲的校花,也已经开过去了,美人就是这样的“恃美行凶”,让人不喜欢。
“你哪天来啊?”声音里已经带着几分敷衍的不耐烦了,攒了眉。
“逗你玩的,我不去你那里。”
“哦?”果真眉头攒紧了。
“我想一个人去S市。”
“为什么?”S市,她们一同读大学的地方。
“忽然想回学校看看,毕业这么多年了,从没回去过。”竟然带着几分伤感的语气,好像凭吊什么,也是,最美好的一段人生都在那个城市里头渡过了,想起来怎么会不感慨?美琪竟然也有了冲动:
“我也去。你哪天到?对了,我再跟同学们联系一下,咱们同学聚聚吧?”
“哦?”反倒楞了,并没有想到什么同学聚会,不过想离开这个固步自封的地方,出去透透气罢了。
“你跟咱们同学还有来往吗?我这些年只顾了做家庭妇女,基本都不联系了。”
“我也没有什么联系。啊,”感叹了一声,“说起来,还就跟你联系多一点儿,其他人,唉~!”又叹息一声,“好像都几百年没有联系了。我都没有他们的联络方式,你呢?”
“我这里应该有几个,”美琪尽管不是什么学生会的干部,像路清那样,但人缘很好,记得毕业时,很多同学都留了通讯的号码,并重复着同样的话:“以后一定常联系啊。”亦有调侃的语气:“苟富贵,勿相忘。美琪,不要以后发达了就忘记了我哦。”自然使劲儿摇了头,又咬牙切齿的诅咒发誓:“怎么会!”到底,联系少的可怜。大学毕业,真有些“树倒猢狲散”的讽刺,曾经恨不能够时刻粘着一处的人,一旦不在一起了,立刻就忘了。果然想起来,也有几分心寒,却是现实。
“这样吧,你先跟同学联系,然后告诉我。”
“嗳。”美琪的脸蛋发红了,突然很兴奋。
焦仲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电话响了,看一眼,应该不是母亲就是美琪,有些不想接,固执得响着,好像彼此较量似的,终于,拿起来:“喂。”
“仲良,”是母亲,“都快7点半了,你回来吃饭吗?”
“哦,”两道勉强算得上是“剑眉”的眉动了一下,“我这里还有点儿事情没处理完。”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谎,尽管好几个月了,家里风平浪静,幸福像花儿一样的。
“那我们就不等你了。”
“你们吃吧,不用等我。”挂了电话,站起身,走到窗子跟前,外边下雨了,很大。水滔滔的直往下冲,好像有顽皮的孩子在头上拿了硕大的盆一盆一盆的往下泼着水玩儿,非常兴奋,又带着几分邪恶的快乐的笑——孩子的邪恶,更可怕。
雨中的世界一片混沌——雨,忒啦啦打在玻璃窗上,好像不讲理的什么人硬要闯进别人的家里行凶,因为进不去,越发了怒,简直横冲直撞起来,眼前一片白茫茫。
焦仲良看着窗外的雨,不知怎的,忽然心狂跳了几下,对面大厦的窗子里白色的日光灯的灯光给这暴雨罩了一层雾,迷蒙的,似乎一个梦,虚幻的现实。
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外边的大办公室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回家了。所有的人?焦仲良习惯性的朝绿茉的座位看过去,一下子呆住了。——绿茉在桌子前坐着!
听见有响动,震动了一下下,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彭绿茉。”焦仲良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没有回家?”一边说着,人已经走了近来。
“焦总。”绿茉忙起身,“我忘了手提电脑,回来取,又下了雨。”
“没带雨伞?”
“嗯。”点点头,略微攒了眉,“雨太大了。”
“我刚刚看见了,这么大的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是呀。”秀气的眉益发蹙得紧了,有些焦急得往外看了一眼,“哗啦啦”的声音突然间响了几分。
焦仲良看着那张近乎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一样的脸,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两个人都不讲话,绿茉几乎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跟老板面对着面,不知道应该说一下什么。谈工作?这样的时候?越级?东拉西扯?更滑稽了,简直想都想不到这个上头去。或者,换了别的女同事,碰见这样的机会会多么雀跃,表现的恰如其分没准就是职业生涯的一个腾飞的契机也未可知,怎么会不好好把握?绿茉却心里直喊了“苦!”既不想表现,又不想巴结,平常的工作做好了就好了,不犯着跟老板攀什么交情。
沉默,两个人之间弥漫开去,很尴尬。
忽然,“叮叮咚咚”的,焦仲良的手机响起来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喂。”焦仲良简直很生气,语气很生硬。
“仲良,你什么时候回来?”是美琪。
“快了。”有点粗声。
“怎么了?”有些疑惑的声口,“生气了?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没有。”语气恢复正常,“我这里有点儿事,马上就完了。”
“外边下大雨了,开车小心点儿。”
“哦。”
“好了,我挂了。”
焦仲良看着绿茉,“彭绿茉,我送你吧。”
“哦?”绿茉楞了,她并不想他送,可又不知怎样拒绝。
又一次沉默起来。
窗外的雨依旧“哗哗”的。
“雨一时半会儿小不了,我的车子就在大厦地下停车库,不会淋雨的。”解释什么似的,目光却坦荡荡的。
“那,”迟疑了一下,终于又微微笑了,“真谢谢您!”
“走吧。”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裂开嘴,也笑了,非常舒畅。
坐在车子里,绿茉只告诉了自己的住址就不再开口了。
焦仲良看着车子,也不说话,或者,因为雨太大了,需要注意力集中,也或者,绿茉固执的不开口,总之,他只专心得开了车。
路灯一盏盏被抛在了身后。忽明忽暗,焦仲良眼角的余光里反反复复电影回放似的,是一个娇脆的轮廓,带着几分不近情理的、渺茫的美。
焦仲良的心底滑过去一个绵长的叹息,有些疼。
到了,绿茉微微笑了,轻轻道了一声:“谢谢!”车门一开一和,焦仲良并不立刻启动车子,透过车窗、雨雾,看见那一截子纤细的腰肢消失在楼门里。
绿茉站在房门口,抬手,“啪”的一声,玄关的灯亮了。房门在身后撞上了。自己的世界!空荡荡的。多么好!她想此刻的她需要一点绝对的静寂。太累了,尽管是坐了老板那高级的车,却更比挤公交车累,时刻担着心,不要真的听见什么。一段路,真的挤了公交车都不会这样感觉漫长。
将手袋和计算机包放在桌子上,在房间里缓步走着,轻飘飘的,光脚踩在地板上,凉丝丝的,——到底是秋天了,不比夏天。
她一间间屋进去出来,开了所有的灯。之君不在身边,房间并不多,却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清空的世界。她忽然觉得脚底下轻飘飘起来,踩在棉花里?这样轻?可以飞起来一样,地板也变了,洁无纤尘的天花板,踩过去,不见脚印。心,悬在半空里,晃来晃去,隐隐的痛。
“嘶~!”倒吸了一口气,空气凉丝丝的,肚子跟着也痛起来,饿的。看看表,快9点了。眉尖略微动了一下,不知道太平洋的那一端的美国是几点钟,尽管之君告诉过时差,却总忘记。不过又模糊得计算着,没准等会儿电话就会打来了,一天,早晚各一次,好像上班打卡。想着,又笑起来,走到窗子底下,那里,放了一个躺椅,就为了天气好时,关了灯看月亮。半躺在躺椅里,耳朵里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下得小了。
焦仲良打开车载音响,班德瑞的音乐立刻充满了车厢,丝丝柔柔的,拨弄着,让人的心慢慢的沉入到了湖底。
转过脸看着副驾驶的座位,十多分钟以前绿茉就在那里,现在,虚飘飘的依旧留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儿,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微微侧了一下身,好像想离那香味儿更近一些,离那个人儿也近了似的。立刻又红了脸,“该死!”低低咒骂了一句,坐正身子,脚底下踩了油门,车子飞驰,“扑拉扑拉”的,拖了长长的白烂的浪花出来。
新蕾到底告诉了初蓓她听见的电话。
初蓓的脸一阵红一阵绿,胸脯子剧烈的起伏着,疾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双手握紧了拳头,太紧了,指甲都陷到了肉里去了。
“姐。”新蕾叫,又心疼又害怕。
“……”停住了脚步,看着新蕾。
“姐,你先不要急,或者,我听错了。我再观察观察。”
“新蕾,”初蓓开口了,脸上变得雪白,眼珠子黑漆漆的,最黑的夜。“我不急,我只是在想,”眉头攒得紧紧的,声音倒还冷静,“我不会怎样的,现在,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会怎样。”说着,身子就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站不住了,坐下去,陷在大大的沙发里,可怜兮兮的一只猫。瑟缩的颤抖着,手抵住了下颌,下颌抖得彷佛要落下来。
新蕾的心缩紧了,却不知怎么安慰姐姐。
初蓓缩在沙发里。
早已经将新蕾打发走了。初蓓需要一个人的静。
房间里很暗,9月,一过了下午6点钟,飞快就暗了下去,黑夜迫不及待的想要主宰世界。
脑子里空荡荡的,好像空旷的旷野,远远的,有人影晃动,却看不分明。只觉得乱糟糟的一大片,曾经的过往?总少了点儿什么。
一个很大的湖,那一种碧蓝,让人直有沉淀下去的欲望——杀机重重,却又宁静。一股彻骨的冷自头贯到了脚底。
初蓓模糊地想:“我生病了。”
文涛打电话:“初蓓病了。需要住院。”很焦急的声口。
绿茉吃了一惊:“怎么了?”
“不知道。”听上去很懊恼,“忽然就发高烧,说胡话,真吓死人了。”
“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医院,我们现在急诊科。”
“知道了。”挂了电话,匆匆出门。
初蓓病恹恹得躺在病床上。一个人的单间,初蓓四下里看看,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样细心,做给旁的人看!——多么体贴、周到的老公!哼!做贼的人往往都心虚。表面上急吼吼的,好像真的担心,心里不定怎么雀跃欢喜呢,只怕不死!死了倒也清净了,受这样的罪!还不是因为没有给他们文家生个一儿半女的,自己的肚子也真的不争气!公婆尽管标榜是开明人士,嘴巴上不说出,不过是当面,谁知道背地里都说了什么?到底传宗接代是国人恪守的传统。过去不就有什么“七出”吗?隐约知道第一条就是不能生养,自己倒占了。现在不兴讨妾了,果真允许,没准婆婆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张罗了。多少嫁了豪门的女明星,只为了生一个男孩子出来,求佛的求佛,吃药的吃药,各样的法子都想尽了,各路的神仙大士也都拜了,不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位子?饶是这样,生不出儿子来只能够大睁着眼珠子看着“副太太”们进门,不愿意又如何?谁叫自己肚皮不争气!可真没料到,素来将自己捧着惯着的文涛,竟然也弄个“小三”出来,还阴谋着将自己“出”了!哼!想得倒美!
眉头锁得紧紧的,盖在被子底下的手不由得握了拳头,脸蛋渐渐涨红了,额头上渗出汗珠子来。
绿茉走进来,吃了一惊:“初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来?文涛呢?怎么不在?就你一个人!”一连串的问。
初蓓攒了眉:“绿茉,你怎么这样大惊小怪!不用叫医生,我没事!死不了!”
“初蓓!”明显带着不同意,“你又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我不是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我是真的不如死了的好呢!”说着,眼泪就滚落了下来,“你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我受的什么罪!”苍白的嘴唇就抖动了起来,说不成话了。
“我知道的,我都了解。”绿茉在床边坐了下去,伸手掖掖被子,“其实,”在踌躇要不要告诉初蓓自己早就知道了文涛的事,又怕说出来更让初蓓感觉受打击,况且,文涛只说初蓓突然就病了,并不曾说是因为什么,自己果然这样冒冒失失的说了,反倒火上浇油了,或者,初蓓生病并不与此相关。
“其实什么?”初蓓警觉地看着绿茉,探起身子。
“快躺好!”忙站起来将病着的人按下去重新躺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纳闷怎么你突然就病了?这样严重?!文涛刚刚给我电话吓死我了!怎么一回事?”也攒了眉,又担心又心疼。
“文涛外边有人了!”
“啊?!”尽管早已经知道了,可从初蓓口中听见依旧吃惊,“怎么会?文涛那么爱你!”
“哼!哈哈哈!”冷笑跟着就是夸张的大笑,眼泪“扑簌扑簌”地落出来,“文涛爱我!可不是吗!简直爱死了我!就怕我不死呢。我干嘛不死掉!我死了大家干净!趁了人的心,如了人的意!我,我,”胸脯子剧烈的起伏着,一阵咳嗽,说不下去了,脸涨得紫紫的。
“初蓓!”绿茉忙扶了初蓓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放着的纸巾盒里抽了纸巾出来为初蓓揩试眼泪、鼻涕,一边又给她搥背,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初蓓停止了咳嗽,却依旧粗声的喘着,胸脯子起伏的缓和了,泪珠子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的滚落出来,已经变了压抑的哭泣。
“绿茉,我真的觉的好痛苦!”靠在绿茉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了解。”绿茉点点头,立刻感觉一股子灼热,“哦?”摸摸初蓓的身体,“这么烫!不行,一定要叫医生!烧得太厉害了!”
初蓓已经没有力气反对了。
绿茉摁了呼叫器,不一会儿医生带着护士过来了。绿茉被请出了病房,隔着玻璃窗,看见医生、护士一阵忙碌,终于,安静了。绿茉被叫到了护士站。
“你是顾初蓓的家属?”近视眼的医生自眼镜上缘看了绿茉。
“嗳。”
“病人情况不太好。”
“哦?”攒紧了眉,“怎样不好?”
“肺炎,很严重。”眼镜片后边的眼睛白多黑少,忽然想起来祖母曾经说到过的一种眼睛,漏光的眼睛,好像就是这样的大而眼白多,不吉利。
绿茉的心“怦怦”地跳:“怎么会?这样严重?”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所以,我们需要家属签字。”
“签字?签什么字?”已经开始簌簌抖了起来。
尽管见得多了,但绿茉的美依旧让医生有些不忍似的,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将一张“病危通知书”推到了眼皮底下。
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绿茉只觉得眼前一阵金光闪闪。
“你坐一会儿。”医生推过来一把椅子。
绿茉坐了下去,看着医生:“这样严重?”
“这不过是常规,你不必太担心,只是防万一的。当然,我们会尽力,现在,肺炎并不是什么凶险的、要命的病。”
“那干嘛要给我们这个?”
“这是规定。请你签字吧。”
“我不能签。”
“哦?”
“她丈夫很快就来了,你跟他说。”
“哦,这样。”医生明白了,“好吧,等她先生到了,立刻要他来签字。”
“嗳。”
绿茉又到病房看了初蓓,已经睡着了,依旧很高的热度,脸蛋烧得红红的。眼泪就涌了上来,忙又掩住嘴,走出来。
阳光刺的,瞇起眼睛。给文涛打电话:“文涛,你赶紧过来,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了。要你签字。”
文涛吓得腿都软了,开车有好几次都差一点撞了,赶到了医院,绿茉和新蕾都在,来不及招呼先去了医生那里。
回到初蓓的病床前,一头一身的汗。
“医生说,不过是医院常规,应该不会有事的。”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急于开脱自己一样。
新蕾眼睛哭红了眼睛。绿茉也眼泪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