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扎根都市>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作品名称:扎根都市      作者:给力      发布时间:2016-01-17 16:26:16      字数:11352

  贾炜他爸病倒了,在秦城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检查结果不好,肝癌晚期。贾炜他妈把家里留的苹果精挑细选了一箱,掮到医院送给主治大夫。这个大夫算是心肠很好也相当的负责任,看在这一箱苹果的份上,给指了三条路,第一条路,鉴于家在农村,看样子也不富裕,不如把人拉回去在家静养,想吃点啥吃点啥,想喝点啥喝点啥。第二条路继续呆在这里,结果不用说跟呆在家里一样,都是两三个月最多不超过半年的光景,每天的花费下不了一千块,你们得提前准备好钱。第三条路,转院到镐都的西京医院、医学院、唐都医院等大医院,那里医疗条件好大夫水平高,保不准会有奇迹发生。从主治大夫那里出来,贾炜他妈与四个子女在楼道里商量下一步咋办。
  老太太说:“大夫说得清楚得很,你们也都听见咧,咱拿个主意吧。”
  大姐的女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跟着妈妈到医院来看外爷,觉得医院蒙尘的墙壁很像一块大画板,饶有兴趣地用手在墙上画画,抹得墙上五麻六道,手脏得跟老鸹爪子一样,大姐嫌不卫生把她拉开,一不留意她又凑了过去,大姐有点生气,打她的手不让画,她哇地一声哭起来,心情本就不好的大姐发狠道:“哭,再哭打死你个碎怂!”女儿闻言哭得更厉害。
  老太太心烦,责备大姑娘道:“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张嘴就死呀活呀的。”
  大姐的女子听她妈受到外婆的训斥,反而不哭了,牵住她妈的手,拿眼睛剜老太太。
  这个小插曲一过,场面又安静下来,老太太用期盼的眼神扫视着四个子女。大女儿神情专注地在给自己的女子扎头发,贾炜叼着烟心无旁骛地欣赏着自己吐出的一个个烟圈,小儿子百无聊赖地瞅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小女儿耳朵里插着耳机摆弄着手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有一个人说话。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冲他们嚷嚷道:“说话呀,都哑巴咧?”
  等了半天,还是没人说话。
  老太太拿眼睛看住大女儿说:“老大,你先说。”
  大女儿不以为然,嘴里咬着女儿的发卡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家里啥时候啥事情问过我的意思,我能说个啥么?”
  老太太拿眼睛去看贾炜,却没有看见他,再转头去找,正好看见他拐进了不远处的厕所,只好对小儿子说:“你说!”
  小儿子的目光本来粘在一个小护士一扭一扭浑圆性感的屁股上,这会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硬拔下来,愣了一下说:“为啥是我?我哥还没说话哩!”
  老太太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转头问小女儿:“碎女子,你说咋办?”
  说了一遍,不见有任何反应,再说一遍,她还是呆若木鸡。老太太气恼地上前摘下她的一只耳机,她赶忙护住另一只耳朵:“啥事?妈,你说,我听着哩。”
  老太太懒得跟她说第二遍。
  这时候贾炜上厕所回来了,搭眼一扫问大家:“你几个商量得咋样咧?”
  大家都闭口不言,一会弟弟说:“大家都等着你拿主意哩。”
  贾炜说:“我?这个主意我可拿不了!”
  “那咋办?把你爸撂这不管?”老太太既气愤又沮丧。
  贾炜又摸出一根烟点上说:“这事还是问一哈我爸,让他自个拿主意吧。”
  老太太有点担心:“你爸还不知道他得了瞎瞎病,你意思是告诉他?”
  又是一阵沉默,贾炜吐出一口烟说:“他迟早会知道。”
  老太太拿眼睛征求其他人的意见,没有人表示反对。老太太叹一口气,转身往病房走,其他人相互看一眼,先后跟了进去。
  老太太在床头坐下,四个子女围着床站着,大女儿的姑娘想到外爷跟前去,被她妈紧紧拉住。
  老太太几次三番要说话,都因气怯出不了声,刚鼓足勇气准备开口,老爷子说话咧:“我得的是瞎瞎病?”
  “嗯,这个,大夫说......”老太太嗫嚅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算是默认咧。
  “唉,我这辈子没做过啥亏心事呀,咋就得了这瞎瞎病哩?老天不长眼呀,我还没抱上孙孙哩,叫我咋瞑得了目?咋见列祖列宗?把头装到裤裆里也不成啊,我不能死,不能这样就走咧!我还想活几年……”老爷子说着呜呜地哭起来,老泪纵横。
  老太太一边陪着落泪,一边安慰他:“大夫说咧,镐都的医院或许有治。”
  “妈,你......”贾炜想阻止他妈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但为时已晚。大夫说得很清楚,即使到了镐都,住进最好的医院,要延长老头子的生命也除非出现奇迹,老太太咋就理解为或许能治好哩?其他三个兄弟姐妹,看窗外的看窗外,瞅房顶的瞅房顶,盯地面的盯地面,对他妈的话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得是的?”老爷子却把老太太的话听得真真的,马上停止了悲声,眼睛放射出希望的光芒。
  “那还不克里马擦给我转院?我要起镐都治病!”
  老爷子挣扎着就要起来,但猛一动牵扯得腹部剧疼,重新倒回床上哼哼唧唧起来。
  老太太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贾炜身上,对他说:“你爸要起镐都治病哩!”
  贾炜长长叹一口气说:“要起可以,但不能这么着急呀,那几个大医院又不是咱家开的,想进就能进,得先联系好才行,这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说咧,也得回家准备钱啊,没钱哪家医院进得起?”
  最后几个人商量好,贾炜回镐都联系医院,联系好以后给信,这边把老爷子直接送过起。
  贾炜回到镐都后天已擦黑,直接到了单位去上班,晚上没有机会跟萧琪说话。下班回家后他小眯了一会,起了个大早,萧琪觉得奇怪,但没有开口问。贾炜本欲求萧琪帮忙,但犹豫了几次都张不了口,最后一咬牙出了门,坐车直奔西京医院。在门口他就傻了眼,排队进去的汽车在马路上能排出去一里地,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川流不息。进了门诊大楼,如同进了春运时的火车站售票大厅,到处都排着长队,虽然身处人海,但他有一种置身孤岛的孤独和无助,不知道该干啥,也不知道能干啥,在大厅里茫然地挤了一圈,又回到了大门口。西京医院的生意绝对在镐都首屈一指,人哗哗地往进流,钱也哗哗地往进流,大夫说多少就是多少,唯恐钱交不进去,哪有讨价还价一说?绝对秒杀所有的大商场大超市,也就春运时的火车站售票大厅勉强可与之一比。贾炜在门口站了大概十分钟,据他粗略统计,光停车西京医院一年估计就能收入上千万。我的爷哎,太不可思议咧,以后有了钱啥都不投就投医院,挣钱简直比印钱还快。他呆呆地看着河一样缓缓流淌的车流和摩肩继踵的人流,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这是农民看病能来的地方不?先不说有钱没钱,没有关系哪住得进起呀?其实他不知道,还真有没关系的农民也在这里看病,有人为了换取亲人的一线生机不惜倾家荡产,有人为了住进去不惜排队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西京医院如此,其它几家著名医院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凭自己的本事和关系,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把老头子弄进这里。他怏怏地离开医院,坐了公交回家。
  刚进家门,老太太的电话就来了,问他联系得咋样咧,贾炜没好气地说:“我是院长啊,哪有这么快的?”
  电话那头老太太说:“你爸躁得很,水米不进,撂盘子砸碗哩,你可得抓紧咧!”
  贾炜不耐烦地说:“好咧,好咧,知道咧,我再想办法。”
  挂了老太太的电话,贾炜犯难了,自己一个小小的打工仔,到哪找这种关系呢?给老太太说的是想想办法,但有啥办法可想?想来想去只有萧琪或许有办法,她接触的人多,认识的人也多。贾炜思前想后左琢磨右考虑,一番激烈思想斗争之后,感觉别无它途,只有抹下面子放下身段求她了。
  他拨了萧琪的电话,无人接听,也许没听见,也许在忙不方便接,铃响四五声后他将电话挂掉,举着手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过了十分钟还不见电话回过来,他按了重拨键,依旧没人接,直到自动挂断。他开始生气,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咧,太过分了吧,要不是老头子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主动给你打电话。张狂啥?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看你能狂到啥时候!他越想越气愤,咚一声一拳砸在墙上,手火辣辣地疼。
  今天周六,点点没去幼儿园,听见声响从隔壁屋子跑过来站在门口,歪着头问:“爸爸干什么呢?”
  贾炜烦躁地冲她摆摆手道:“起起起,玩你的起。”
  点点见他神色不对,立马知趣地从门口消失。
  这时候电话响了,一看是萧琪的,接还是不接?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电话里她问:“啥事?刚才在开早会。”
  贾炜一听顿时释然,他在酒店干过,知道正规酒店中层以上管理人员每天早上都会开例会,习惯上叫早会,银都实行的是六天工作制,周六照常上班。估计萧琪他们今天早会的事多,结束得晚了,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咧。
  知道了萧琪并不是故意不接他电话,贾炜的情绪有所好转,干笑了一下,也不知道那头的萧琪能不能看到,然后有点尴尬地说:“有个事想麻烦你一哈。”
  “说吧。”萧琪的语调既听不出热情也听不出冷淡。
  “我爸肝上得了不好的病,在秦城治不了,想转院到西京医院,你能不能给找个关系,让老头子早点住进起?”
  贾炜故意没有说其它医院,他想看看萧琪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也想看看她会不会全力以赴给他家办事。西京医院自己刚才去过咧,那才叫人满为患,正因如此才是考验萧琪的好机会。
  “啊!是不是?啥时候的事?你咋不早说,我也没去看看老爷子。”萧琪语气里表示出关切。
  贾炜说:“也是刚查出来,用不着起看咧,这不要转到镐都来治吗?”
  萧琪确认说:“想去西京医院是吧?那里还真没有直接认识的人,我托人问问看。”
  贾炜交代道:“越快越好!”
  萧琪说:“那当然,我马上打电话。”
  挂断电话,萧琪略一思忖,编了一条短信发给高清泉,让他不忙的话回个电话。很快,高清泉的电话就回过来了。
  “这么快,看来您今天不是特别忙呀!”萧琪笑着说。
  “忙的都是小事,给萧总回电话是大事。如果市长给我发这么一条短信,我一定要等两个小时以后才回电话的。”高清泉笑着回答。
  萧琪咯咯笑着说:“为啥呀?难道我比市长官还大?”
  高清泉说:“当然是市长官大,但你比他重要。再说了,如果我马上给他回电话,岂不是表示我整天无所事事?”
  萧琪做茅塞顿开状说:“哦,难怪领导都爱强调说马上给我回电话,原来是被下属蒙骗怕了。”
  两人呵呵哈哈笑了一阵。
  笑完萧琪切入正题道:“有件事想麻烦您一下。”
  高清泉马上一本正经地说:“欢迎麻烦,为萧总服务是我的荣幸,早给你说过了,有困难找清泉,找了清泉万事都不难。”说完他自己憋不住笑起来。
  萧琪也忍不住跟着笑了,高清泉在她面前总是幽默风趣,妙语连珠,跟他说话不仅轻松而且是一种享受。
  “您在西京医院有熟人吗?”萧琪问。
  高清泉嘿嘿笑着说:“呵,你果然找了一个全镐都最难的事来考验我,西京医院院长比省长都牛呢!”
  萧琪惊讶道:“有这么厉害?”
  高清泉解释道:“那当然!省长无非可以决定你的钱和权,但院长决定着你的生和死,你说那个更牛?”
  萧琪恍然大悟到:“哦,原来如此呀,那还是院长牛一些。”
  高清泉问:“哪科的病人?”
  萧琪说:“肝胆科或者肿瘤科。”
  高清泉说:“那么说就是肝癌了?”
  萧琪以一个“嗯”字回答。
  “现在的人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多癌症呢?上星期刚有一个朋友住进了西京医院肿瘤科,得的是胰腺癌,太遭罪了,简直惨不忍睹。”
  “有办法进去吗?”萧琪问。
  高清泉笑笑说:“我是有一个中学同学在那,还是个科主任,但那家伙不太好说话,人情也不好还,我轻易不去麻烦他,你说的这个病人重要吗?”
  萧琪迟疑了一下说:“是我公公。”
  高清泉“哦”一声,停了一小会说:“我先联系一下,看看最早什么时候能住进去。”
  萧琪说:“那就谢谢您了,我等您的信。”
  “放心吧,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这件事对你的重要性,再说了我还要维护清泉这个金字招牌呢。”高清泉笑着说。
  打完这个电话萧琪放下心来,有高清泉出马应该没有搞不定的事,但是直到晚上下班,还是不见高清泉来电话,她这才进一步意识到这件事的难度。
  晚上九点左右,高清泉的电话终于来了。
  “喂,萧琪,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刚刚联系好,明天就可以入院。床位太紧张了,连过道的加床都腾不出来,只好让我同学把他办公室腾出来了,等有了床位再让他搬回去,否则就让他一直站着办公。呵呵,这家伙就是欠收拾,要不然不会知道办法总比困难多。”高清泉故做轻松。
  “啊,这样不好吧?”
  萧琪终于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难,高清泉又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高清泉打断她的话:“别有顾虑,救人要紧,我把我同学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发给你,明天你们直接联系吧。”
  “嗯,好的。”停了一下萧琪轻轻地说:“我都不知道该咋样感谢您了。”
  高清泉哈哈一笑说:“简单得很,下次我来银都吃饭你敬杯酒就行。”
  萧琪知道他怕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故意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其实高清泉每次来银都吃饭,自己只要在店无疑都会去招呼一番,敬杯酒简直连举手之劳都说不上,何况高清泉借着这些机会,给自己介绍了不少新朋友,这些人很多都成了银都的常客,说起来还是在帮自己。这个男人对自己简直太好了,就像父亲或者大哥哥一样对自己百般呵护,却不索取回报,不存在其它任何目的,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贵人吧,莫非自己真是老天爷的亲孙女,简直太得宠爱太受眷顾了!老天爷居然专门派了这么善良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到自己身边来。可是,老天爷的做法也并非尽善尽美没有遗憾,如果让他晚生十多年,或者让自己早生十多年,使自己和他成为同龄人,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该是多么地浪漫啊!
  想到这里,萧琪的脸不禁烧起来,过去照照镜子竟然像打了腮红一样,不由得捂住了脸,她突然想起了松间明月的诗,轻轻吟道:
  
  一抹娇羞
  飞上你的脸
  像春晨之朝阳
  跃上地平线
  明亮温暖
  像一朵嫣红的花
  羞涩地绽放了一点点
  娇嫩鲜艳
  像一块温润的红宝石
  投入我心中
  荡起涟漪一圈圈
  像洞房糊着红纸的窗棂
  透着神秘
  里面是喜悦外面是好奇
  
  描写得多真实、多形象啊!这个松间明月好似看着自己的娇羞之态写的这首诗。虽未曾与松间明月谋面,但他在自己心里很亲近很亲切,简直就跟高清泉给自己的感觉一模一样,按照党报上公布中央委员名单的惯用说法,就是排名不分先后。有时候她甚至会认为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或者说高清泉就像一座山,而松间明月就像山在静谧湖水中的倒影,如果说高清泉是现实中的存在,那么松间明月就像是梦中的身影。高清泉既是一位幽默风趣极具魅力,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蓝颜朋友,又是一位随时能够解疑答惑,而且在关键时候能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导师,还是一位对自己呵护有加,而且几乎无所不能的万能哥。松间明月呢,与自己一样都痴爱诗歌,在唱和中与自己的心灵产生共鸣,更神奇的是,他就像天上的月亮和太阳,总在默默关注着自己,知道自己的喜怒哀乐,总能与自己休戚与共。有这两个人陪伴,她感觉此生好幸福!
  “妈妈,妈妈。”
  点点不知道啥时候来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腿,仰头叫她。萧琪的遐思被打断,蹲下身去,把她拥进怀里。
  萧琪情不自禁欣喜地说:“乖乖,妈妈的好乖乖!”
  对了,还有点点,自己的小心肝,有高清泉、松间明月和点点这几个人在身边,这个世界多么美好!一年四季都是温暖的春天!
  第二天早上,贾炜他爸从秦城医院转院到西京医院,萧琪和贾炜提前过去跟高清泉的同学刘主任联系。
  萧琪他们到的时候,刘主任正指挥人往出搬自己的办公桌,听萧琪自我介绍后,反复打量了他俩好几眼才说道:“你们可真有办法,怎么搬动了那个不讲理的家伙,硬逼我搬出办公室做病房,这在西京医院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连市长都没这么大面子。”
  萧琪赶忙说:“真不好意思,回头我们好好感谢刘主任。”
  刘主任又扫他们一眼,淡淡说道:“不用你们感谢,我记在那家伙头上好了。”
  萧琪看到给刘主任添了这么大麻烦,有点不好意思:“您看我们能帮着做点啥不?”
  刘主任一边套他的白大褂一边说:“别生病别到医院,就帮了我们医生大忙了,即使住院也别光往西京医院挤,别的医院也治病,西京医院也天天往外拉死人。”
  刘主任这一段宏论惊世骇俗,把萧琪雷得目瞪口呆。医院现在也实行企业化管理,那个医院不希望生意越红火越好?那个大夫不希望自己的病人越多越好?也只有镐都最牛医院的最牛大夫,能说出这样牛气冲天的话。高清泉曾经介绍说这个刘主任相当有个性,看来此话一点不假。
  等只有他俩的时候,贾炜问萧琪:“谁给帮忙联系的?”
  萧琪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高主任,也就他有这本事了。”
  贾炜闻言脸上顿时变色,心里突然冒上来一股莫名的愤怒,涨得胸膛难受。他有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求萧琪帮着联系西京医院。这个高清泉就像一座高山,自己总感觉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让自己笼罩在极其巨大的压抑和挫折感之下。尽管满腔的愤懑,满心的不舒服,他却无从发作,瞅见地上有一只遗落的空矿泉水瓶子,紧走两步一脚踢上去,塑料瓶飞起来撞到墙上,然后弹回地面,滚了几下停在萧琪脚边,她瞪了贾炜一眼,弯腰捡起瓶子,出门将矿泉水瓶塞进楼道的垃圾桶里。
  老爷子到了西京医院后,萧琪自然免不了忙前忙后帮着办理手续,直到把他安顿好。老爷子的情绪大为好转,本来暗淡的目光也明亮了许多,看来西京医院之所以治愈率相对高,与它名声实在太大、病人住进来后往往变得更加自信乐观不无关系。
  一切妥当之后,萧琪坐在床边跟老爷子拉话。
  老爷子说:“末了还得靠你和老二,其他人都是公鸡下蛋指望不上。”
  萧琪怕他的话惹得其他人不高兴,赶紧截断他的话说:“您是咱家的一家之主,好比屋子的大梁,您这一病揪着所有人的心,妈、姐、弟弟、妹妹都忙得团团转,已经出了大力了,现在到了镐都,贾炜和我应该多担当一些。”
  老爷子从一脸高兴突然转而一脸悲戚,像电视换台一样快:“你说我咋就得了这瞎瞎病咧?”
  萧琪给他宽心道:“现在医学发达得很,几乎所有的病都能治疗,咱现在已经住进了西京医院,这是全省最好的医院,在全国也数得着,您就放宽心在这治吧,您的身体硬朗着哩,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
  老爷子又高兴起来,呵呵笑着说:“看人家老二媳妇多会说话,哪像你几个,一张嘴就让人来气。”
  萧琪心想这还不是得之您的真传?句句话像顶门棍一样硬戳戳,棍扫一大片,一点也不考虑听者的感受。
  萧琪岔开话说:“那就按照我们刚才商量的办吧,咱妈先留下照顾爸,过一个星期大姐来换,下来是三弟和四妹,贾炜每天来值八个小时的班,换换值班的人,看大家还有啥意见没有?”
  萧琪用目光扫了一圈,大家都不吭气。
  老爷子说:“老二媳妇安排得好着哩,以后你们都听她的。”
  萧琪忙说:“我是怕咱爸说话累,代他说一下而已。咱爸这病需要加强营养,回头我每天给送点营养餐过来。”
  萧琪回到酒店后开了一个单子,挑甲鱼、乌鸡等营养丰富的菜品,开了一周的菜单,每天两个菜,一周不重复,厨房做好后打包,自己有时间就亲自送到医院去,给老爷子补养,太忙没时间就让贾炜来取。
  老爷子很感动,感慨说:“我这是因祸得福咧,这些菜不说吃连见都没见过,我上辈子积了啥德,娶了这么好个媳妇回来!”
  萧琪笑着说:“您这是沾了儿子的光,不过对他来说也是应该的,您和我妈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成人,吃他几个好菜算个啥?”
  三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肝癌晚期,治愈无望。
  这天早上,萧琪专门来医院等确诊结果,最后一项检查单拿到手后,她和贾炜一块去找刘主任,这时候老爷子已经搬到病房了,刘主任也回到了他的主任办公室。
  刘主任手里晃着一沓化验单检查单对他俩说:“这些单子我已经看过了,对你俩我就实话实说了,你爸的肿瘤已经扩散,无法手术,化疗放疗也没用,最多还剩个把月时间,如果有钱,就继续住院,一方面让你们在你爸走后心安理得,另一方面给我们医院的效益做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你们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进进不来,而且你们也不是有油水的肥羊。”
  萧琪不好表态,转头去看贾炜,见他期期吭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回头说:“谢谢刘主任,让您费心了,出院还是继续住院我们回去跟老人商量一下。”
  刘主任说:“尽快决断,后面排着好几十号呢。”
  出门后萧琪和贾炜商量这事咋办。
  贾炜提议说:“你给老头子做做工作,干脆回家静养算咧,大夫说咧,呆这也没用。”
  萧琪瞪他一眼道:“我去做工作?亏你想得出!我作为儿媳妇,一个外姓人,这样劝他,老爷子能不多心?我看你是睁着眼睛打呼噜昏了头了。”
  贾炜极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说:“不说就不说,咋那么多废话!”
  萧琪闭口不言,两人无话可说,一前一后往回走。
  回到病房,贾炜不敢直接照着大夫的话说,只是简单地对老头和老太说:“检查结果出来咧,跟秦城医院的结论一样,大夫不同意做手术,建议回家静养。”
  老爷子一听就急咧,吼道:“啥?不做手术?不做手术我大老远跑西京医院谝闲传来咧?”话没说完气喘得不行,只好停住。
  贾炜不识时务地说:“大夫说静养效果更好一些。”
  老爷子闻言又咆哮起来:“啥静养,说得咋那么好听?不就是让我等死吗?你个孽子,老子白养你咧!”
  老爷子过于激动,咳嗽个不停,憋得满脸通红。萧琪赶紧过去给他捶背,老太太急忙去倒热水。贾炜被老头子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心里很是不爽,但同房还有其他病友和陪护,实在不便发作,气咻咻拿脚狠捻地上的一个烟头。
  等老爷子缓过劲来,萧琪把贾炜拉到病房外说:“老爷子爱惜生命,觉得还没活够,这可以理解,搁谁都一样,不要着急,咱慢慢做工作。”
  贾炜两手一摊说:“一说就炸,咋做工作?”
  萧琪沉吟一下说:“这是件大事,你把你姐你弟你妹都叫过来,一块商量一下,把话说在明面,省得以后相互埋怨。”
  贾炜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
  除过大姐从秦城赶过来稍远一点外,贾炜的弟弟妹妹都在镐都打工,下午大家都聚齐了,加上老太太和萧琪总共六个人,召开了一次家庭扩大会议,萧琪算是列席。大家对不做手术意见很一致,因为即就是你想做,大夫也不给你做。至于是回家静养还是继续住院,大姐、三弟和四妹都说由贾炜决定,贾炜长子的地位这时候终于凸现,起初他蛮高兴,大有皇帝加冕威加海内的感觉,但很快发现权威的另一面就是责任和付出。如果自己决策回家静养,就得面对父亲去世后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和指指戳戳,很可能要背负舍不得花钱给父亲治病的恶名。如果决定继续住院,就得想办法解决钱的问题。这时候他第一次感觉这长子真不好当,很想与四妹换个位置。
  萧琪见贾炜为难,替他解围说:“妈在这呢,你听听她的意见。”
  贾炜闻言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了萧琪一眼然后说:“妈,你说吧,我们都听你的。”
  老太太说:“你爸没抱上孙孙,不愿意就这么死,还是尽量给他治吧,今年苹果买了二万多块,就全拿出来给你爸治病吧。”
  老太太的话大家皆无意见,获得一致通过。
  老爷子对于不给他做手术耿耿于怀,想来想去觉得是萧琪借机报复。两年前萧琪生了女孩,自己在失望之余没给好脸色,萧琪肯定因此怀恨在心,不想给他好好治病,而且这里也只有萧琪能跟大夫说上话,只要她肯向大夫求情,大夫想必会同意给自己做手术的,当初大夫不是连自己的办公室都腾出来咧,这做手术明显是挣钱的事为啥反而不愿意弄呢?无疑是萧琪在从中使坏,而老二肯定是耳根子软,受了媳妇的蛊惑撺掇。老爷子从此一改对萧琪的感激和亲近,看着萧琪就不顺眼,每次萧琪一进病房,他就把脸别一边去,萧琪跟他说话,他也只从鼻子里哼一声,爱搭不理的。萧琪不以为意,仍然天天为老头子做营养餐并亲自送到医院。
  老爷子让老太太塞两千元给刘主任,没想到刘主任死活不要。他们觉得是人家嫌少看不上,但自己的确拿不出更多的钱。
  老太太带的一万多元很快就花完咧,问贾炜要钱,贾炜好长时间都是时断时续地上班,一点积蓄都没有,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得向萧琪要零花钱,哪里拿得出?前不久才为给萧画买蓝印户口的事跟萧琪闹翻,这会不好意思开口问她要钱。
  老太太把四个孩子召集到一起召开家庭会议,准备硬性摊派。
  大姐说:“娃他爸出去打工咧,半年也没见寄一分钱回来,我娘儿俩都快过不哈起咧,不行我回起把后院那头半大的黑猪卖了吧。”
  她的女儿适时带着哭腔说道:“妈,你说好卖了猪给我交画画班的学费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大姐训斥她道:“上画画班重要还是给你外爷治病重要?碎怂娃太不懂事咧!”
  小妞不依不饶说:“人家就要上画画班嘛!”
  大姐于是高高地扬起巴掌,在空中晃了几晃,见无人阻拦,只好轻轻地落在女儿的屁股上,小妞嗞啦一声像被烙铁烫了一般夸张地哭闹起来,使得大姐没法再参与讨论。
  大家的眼光集中到贾炜身上,等着他表态,他见挨不过去,只好取下嘴里的烟卷说:“等萧琪过来我们商量一哈。”
  老三说:“我当保安一个月就挣一千多块,家里还有老婆和两个娃,实在没钱。”说完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合适,咬咬牙说:“我拿两千吧!”
  老四取下一边耳朵的耳机说:“我在镐都要租房子,还要买化妆品,嗯,我们上班必须化妆,月月都是个光,我勉为其难跟三哥看齐吧。”
  老太太心里大概一算,除去老大看不见的卖猪钱,现在只募到四千元,离医院要求最低的一万元还差六千,如果这一万元交不上,今个就得出院。
  老太太转头对贾炜说:“今个就得交一万,剩下的六千你想办法。”
  老太太一辈子对谁都和和气气,对孩子也没个重话,这次老爷子病倒后,她接过担子当起了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决断和强势。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贾炜,他终于知道做为众矢之的是咋样一种滋味。
  “妈,刚才贾炜已经让我交了七天的费用,这是收据,您收好了,以后的费用大家再一起想办法吧,经济上再困难我爸的病总得治。”
  萧琪不知啥时候到了,及时救了贾炜的驾,贾炜感激地看了萧琪一眼。大姐、三弟四妹都低头不说话。
  老太太顿时高兴咧,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么,这样我就放心咧。”
  说完乐颠颠地跑回病房去向老头子报告好消息。
  下午刘主任查房,老爷子忍不住问他:“刘主任,你为啥不给我做手术?得是有人给你递话咧?”
  刘主任一愣,不理解他的意思:“谁给我递什么话?不给你手术是我的决定,院长来说也不行。”
  老爷子执拗地问:“为啥不给我做?”
  刘主任看他一眼,叹口气说:“如果给你做手术,胸腔腹腔里恐怕只能给你留一颗心脏,你愿意吗?”
  老爷子说:“你的意思除过心脏其它东西都烂透咧?”
  刘主任摇摇头说:“倒没那么严重,但也没法保留了。”
  老爷子颓然倒在床上,心里仍有疑问,嘴里喃喃道:“我咋感觉没那么严重哩?”
  刘主任笑着说:“萧琪给你用着最好的止痛药,每天给你吃着营养餐,你怎么会感觉不好呢?”
  老爷子不再说话,若有所思。
  三天后,老爷子的病急转直下,人更虚弱,时不时还会昏迷,老爷子知道大限不远咧,对于治好病彻底失去了信心。这天他感觉好点,把四个子女外加萧琪召到病房,召开家庭会议。
  老爷子半躺半坐,身后垫着枕头和一个装衣服的大包,老太太坐在床尾,其他几个人围着病床站了半圈。
  老爷子开口说道:“我现在一天糊涂几回,趁这会清醒,有几件事给你几个交代一哈。”
  听了他这句话,大家都明白老爷子灯干油尽快毕咧,这是在交代后事咧,不由得有点伤感,老太太更是抽搭起来。
  老爷子有点不高兴,对老太太说:“哭啥?我还没死哩。”
  老爷子把头转向几个子女,一个一个看过去,唯一对萧琪笑了一下,开口说道:“几件事你几个记着,按我说的起做,不然就是不孝。第一件事,今个就给我办出院,我要回家。”
  老太太擦了擦眼泪问:“咱不治咧?”
  老爷子恼怒道:“你想让我死在这,给人烧成灰灰?”
  一句话说得老太太闭口不言。
  老爷子接着说:“第二件事,以后由老二当家,你们要听他的,尤其是老二媳妇的,她是个好人,绝对不会亏待你几个,听见咧没?”
  老三、老四赶忙点头。贾炜并不认可老爷子对萧琪的评价,心里说她对谁都好,就是对她老公我不好。
   “第三件事,你兄弟俩要争气,一定要给我生个孙孙出来,把香火续哈起,不然我在阴曹地府也不饶你俩!”
  说完老爷子已经累日塌,连摆手的力气都没咧,几个指头动了动,示意会议结束,让他们该干啥干啥起。
  老爷子第二天出院回了家,不到一个星期就撒手人寰。死之前从昏迷中醒来,喉咙里嘶嘶作响,似乎想交代啥,但在场的人谁也听不懂。老爷子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一块地方,贾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墙上贴着一张年画,一对胖乎乎的娃娃抱着一条大鲤鱼喜笑颜开。贾炜明白了老头子咽气前想说啥,替他合上眼皮,心里暗暗说:老爷子你就放心走吧,我一定会实现你的遗愿!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