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亮船

　　“祝福林雨薇、周云海两位新人新婚快乐，永结同心，白头到老——”刚刚学会说话的小侄子在四姐和翠兰的调教下，拿着话筒奶声奶气的说着，故意把声音拉的好长，然后，咯咯咯笑个没完。录完了，四姐把音量调到了最大，用音响播放出来，回音很重，于是童音、笑声就在整个屋子以及院子里回荡，并且传出了老远。
　　雨薇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她感觉，这些美好的祝辞，就像是一个来自天边的童话故事，幻化成了虚无的空气在她的耳边游荡，然后又飞快地向四外散开去了，她根本就捕捉不到。
　　“小薇，让他们先玩吧，你过来有点事儿——”母亲掀开门帘冲着雨薇喊。
　　“哦！知道了。”
　　雨薇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她看到了母亲异样的眼神。
　　“怎么了？妈！”雨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君的妈妈来了——”母亲好像很担忧的样子，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你自己到东屋去看看吧！”
　　玉君的母亲轻易是不串门的，就像雨薇的母亲一样，只知道在家里和地里忙活。雨薇虽然恋着玉君，虽然经常故意从他家房子旁边走过，可是，她却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跨进过他的家门。所以，她和玉君的妈妈也从来没有谈过话，平时只是在路上碰到了才打声招呼。
　　“你来了，大嫂！”雨薇掀开门帘怯怯地说。
　　“是呀！”
　　那位瘦小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坐在炕沿的一角。见雨薇进来，慌忙地抹了一下眼泪。
　　母亲随后走了进来，也在炕沿上坐了下来。她们都沉默不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雨薇忐忑地问。
　　“没有，这不听说你就要结婚了，我过来看看——”
　　玉君的母亲顾作轻松的说，并且冲雨薇笑了笑。但在雨薇看来，那笑容很凄惨。
　　短时间的沉默。母亲用一个盘子装了糖和瓜子端上来。
　　“他大嫂，吃块糖吧！”
　　“哦，先放这儿吧！”
　　玉君的母亲用力眨了眨那双好像很涩的眼睛，满脸的皱纹就像干枯的树皮一样无法铺展。她咽了咽吐沫，努力地掩盖着自己的情绪，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玉君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不知道他和小玲闹了什么别扭，这不今天人家把定亲礼全送回来了！”说着，声音不由得哽咽了。
　　雨薇没有吭声，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她也知道一定是小玲听说她要结婚了，觉得这件事已经成了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她才趁她还没做新娘之前，把东西送回来，让雨薇走也走的不安稳，因为她早已经对雨薇恨之入骨了。她和玉君从来就没有产生过感情，她为了报复玉君和雨薇才一直往后拖着。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没有定性，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母亲笨拙地解劝着。
　　“怎么能不往心里去？你说我把他照顾这么大图的什么呀，不就是为了他能够早日成个家？照顾不照顾我们是小事，只要他结了婚，我的一块心病也就了了。”
　　“急也没办法，慢慢遇合适的吧！”母亲虽然对于她的来意心知肚明，可还是解劝着。
　　“玉君的心里也很不痛快，这不又喝多了，在炕上躺着像个死人一样，我看着就心烦，这才出来溜达溜达。”
　　玉君的母亲说完，不时的用眼睛的余光瞟一下雨薇，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终于还是没好意思开口。她站起身来：
　　“唉！有什么办法呢，愁也不能解决问题！我走了，你们娘儿俩忙吧！”
　　雨薇和母亲将她送到门外，返身又进了东屋。
　　“你后天就结婚了，你说他们娘两个会不会跳出来阻止你的婚事啊！”母亲焦虑地说。
　　“他们不会这么做！”雨薇回答的很肯定。
　　“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办了，咱们也没有办法，谁叫你总是偷偷地和他来往呢？如果人家反咬一口，说亲事是因你才黄的，到时候你连婚也结不成，咱多丢人啊！”母亲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你想哪儿去了，妈——我不和你说了。”
　　雨薇又走进了西屋，融入了四姐他们的欢笑声中……
　　
　　天刚亮，全家人就开始准备中午的宴席。客人们还有家族中的长辈及哥哥姐姐们带着孩子们都早早地来了，整个小院充满了欢笑。但在雨薇看来，这就好像是为别人准备的宴席，与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不过她还是心甘情愿而且思想麻木的忙活着。
　　天气晴好。吃过午饭，客人们都一边吃着瓜子和喜糖谈笑，一边等待着新姑爷来拉嫁妆。
　　雨薇正在厨房收拾着碗筷，前院的婶婶又来了。她一进来就冲雨薇使了个眼色，然后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到我家去一下！”
　　说完，就进屋里和客人们寒暄去了。
　　雨薇擦干了手，不由自主地向前院走去。婶婶家的房门轻掩着，她推开门走进去，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雨薇于是在炕沿上坐下来等候。
　　过了一会儿，婶婶回来了。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雨薇真的一头雾水了。
　　婶婶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充满了无奈。
　　“他到底还是没等你来就走了——”婶婶好像是自言自语。
　　雨薇立刻就明白了，她低下了头。
　　“你看，这是他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婶婶从衣柜上拿起一个非常精致的小匣子说，“他刚从县城买回来的，让我转交给你，看他那双眼通红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去叫你让你们见个面儿，可是，他还是走了——”
　　婶婶说完，眼圈也红了。
　　雨薇只觉得有一种涩涩的感觉，但心麻木得竟不知道了疼痛。如果此刻是读别人的故事，她连那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了。她只是木然地打开那个蓝色的小匣子，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只精美的月亮船出现在眼前。椭圆形的底盘，背景是清幽深远的暗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月亮代表我的心”这几个有立体感的字随着背景的边缘弯成了一道弧形，也和星星一样闪烁着同样的光芒。弯弯的月亮船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就像骑在翘翘板上，一头一个，相互凝望着，脸上带着醉人的笑，内心仿佛充满了遐想——
　　雨薇就好像用手捧着自己的梦，表情凝固着，打开了按钮。那闪光的月亮船就真的如翘翘板一样摇荡起来了，男孩和女孩玩的好开心啊！同时，一支优美的经典乐曲“梁祝”如同微风一样吹进了耳膜，直逼心胸，感觉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甜蜜！
　　“真美啊！”婶婶由衷地赞叹着。
　　雨薇这才回过神来，关闭了按钮，小心翼翼地将它又装进了小匣子。
　　回到了家里，别人问起这是什么，雨薇只说是自己托人从县城给带回来的。她解开一个小包，将月亮船装进了脸盆里，和镜子香皂等物放在一起，并且上面用几件轻软的丝织品盖住，然后又系好了包放回原处。　　
　　
　　三点钟左右，拉嫁妆的车来了。大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刚从车上下来，雨童就带着孩子们蜂拥而上，嚷着要喜糖。他们将大海的浑身上下翻了个遍，除了搜出一些糖块和几块零钱以外，别的一无所有了。
　　“这点东西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哼！没门！”不知谁家的小孩子喊了一声，也许是大人教的吧。于是大伙也都跟着附和。
　　人们簇拥着大海走进了屋子，仍无休止地叫嚷着。母亲忙叫大海坐到凳子上，拿出糖块来哄孩子们，可是还是没有办法使他们安定下来。
　　雨薇的同伴们也来了，她们老早就开始在街上等候了，见到大海的车过来，这才随后赶来了。
　　“你还挺聪明呀！你以为来这么晚我们就可以放过你了吗？赶紧给我们每人二斤喜糖，要不你就别想将东西拉走！”
　　以翠兰为首的十多个人一边嚷着一边拥了上来，继续在大海的身上搜着。大海的表情很不自然，窘得面颊绯红，只是一个劲吱吱呜呜的搪塞着，语无伦次。几个男孩子也趁机凑热闹要香烟抽。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大海反复地重复着，表情越发不自然了。
　　“如果没有就到商店去给我们买，每人二斤，这个要求达到了，就装东西让你走！”几个人拽住大海强行往外拖。
　　母亲忙拿出所有的糖来，和姐姐们一边分糖一边哄大伙。糖很快分完了，大伙的劲头还是那么足。
　　二嫂忙将雨薇拽到外面，“你快去再多买些糖果来！如果她们把大海弄到商店里去就惨了，多少糖也不够分了，而且那里还有许多人等着要烟呢！”说完又回到屋里护着大海去了。
　　雨薇这才反应过来，她匆忙赶到商店，又买了些烟和糖回来。
　　终于把大伙儿安定下来了。装好了车，雨薇特别嘱咐大海别将装有月亮船的那个包给压在底下。
　　车走了，客人们也都陆续散开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吃过晚饭，雨薇又满怀心事地走到胡同口，呆立了好久，那个熟悉的灯光却再也没有亮起来。
　　夜里，雨薇哭了好久，她留恋这个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家，留恋一段似乎非常飘渺的感情，她真的不想嫁玉君，可是为什么将要离开了，心却是如此的痛！此刻，伴随着她孤寂泪光的，只有那隐约的月亮船的影子，还有那一曲“梁祝”在耳边回荡……
　　天刚蒙蒙亮，大海就来接雨薇了。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旅行结婚，这是雨薇提出来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根本适应不了那种热闹的婚礼场面。
　　天空阴的很沉，竟飘起了雪花，雨薇喜欢这上天赐予的洁白的礼物。她穿着一身蓝色——就像海一样颜色的衣服，头上扎着一朵大红花，这朵花就像红日那么耀眼夺目。
　　亲人们都在身后为她送行，雨薇忍不着哭了——她知道每个新嫁娘在临出门时都会哭的，没有人会笑话她。
　　雪花渐渐密了，前面的路越发显得渺茫。她挽着新郎的胳膊走出了好远，又回过头去，亲人们还在张望着，惟独那熟悉的灯光没有亮起来，眼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