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夜诀别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四个月就过去了。塑料厂由于产品滞销，而且出现了多起事故，所以倒闭了。于是，雨薇又开始整天呆在家里。
　　清晨，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将雨薇从梦中惊醒。她穿好了衣服，打开后门走了出去。田野里已经充满了绿色，微风吹来，轻抚着她的面颊，使她感觉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她不断地整理着自己头脑中凌乱的思绪，但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玉君在正月还没过完的时候就去下海了，因为盖新房拉下了不少的债，并且他也该为女方准备彩礼钱了。雨薇感觉他就好像成了自己的一个梦，那么遥远，遥远到自己都无心再去触及。
　　父亲在她的婚姻方面已经明显开了绿灯，甚至也从心里接受了玉君，二嫂和母亲也一再提醒她，如果真的不同意可以退亲。可是，她实在找不出退亲的理由：说大海不好，他不好在哪里？说玉君好，他又好在哪里？她对玉君的感情或许全是来源于对从未见过面的干姐姐的那份崇敬和爱戴，她对他好，不过是为了还一份人情。对于玉君的虚假，她是丝毫也接受不了的，还不如把他装在记忆中，当成永远的回忆。只有这样玉君在她的心中才是美好的，如果两个人真的到了一起，也许连这种相互美好的感觉也会消失了。可是，自己的爱究竟在哪里？
　　她突然想起了与大海的点点滴滴：在忙碌的时节，大海总是帮她把最脏最累的活儿全干了；而每次她帮他家去干活，他总是那么体贴入微，她记起了每次干完了活儿，他总是为她烧好了热水让她洗头洗脸；有一次插秧回来，雨薇洗脚的时候不小心踩进水池里，大海将她拉上来帮她洗干净了脚，并且把她的鞋子也刷洗干净了……
　　她突然感觉玉君的形象在自己的头脑中是那么的虚无，就好像一个梦。玉君虽然可以点缀她的精神世界，可以占据感情这个虚无的空间，可是大海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小薇，你表姐来了，你快进来！”正在做饭的母亲高兴地喊。
　　雨薇这才回过神来，匆忙跨进房门，见表姐正在院子里停放自行车。她高兴地迎上去。
　　“怎么这么早啊，表姐！”
　　“我怕来晚了你们下地去干活，白来一趟，所以没吃饭就来了。”表姐笑意盈盈的说。
　　一边吃着饭，雨薇和父母才知道了表姐的来意。因为雨薇和大海都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她的婆家准备为他们操持结婚，又不知道雨薇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让表姐来捞个底。
　　父母都默不作声。二嫂见雨薇也不吱声，生气的说：“你怎么这么没主见，什么事都拿不起放不下，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表个态？乐意就是乐意，不乐意就给人家个回话，这事还是往后推的吗？”
　　“我乐意结婚，但要等到冬天，我还想多自由些日子。”雨薇考虑了一会儿说。
　　二嫂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好像不认识了一样。“你可要想好了，如果等到人家把东西都买好了再反悔就不行了，那样太坑人了！”
　　“我想好了！”雨薇坚决地说。　　
　　
　　暑期，玉君又罢海回到了家里。他听说了雨薇要结婚的消息，可是他再也没有找过她，只是经常在远远的地方用一种悲凄的眼神注视着她，或者在她要从胡同口经过的时候故意转身避开，在她经过以后又禁不住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仿佛在找寻着某种迷失的记忆。
　　只在家里呆了短短的几天，玉君又走了，带着那颗仿佛死了一样的心走了。
　　婚期定在了腊月。从九月份开始，二嫂便带着雨薇准备结婚的嫁妆。
　　初冬时节，玉君又回来了。令他兴奋的是雨薇还没有出嫁，可是那份伤心和失落却整天伴随着他，他只有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雨薇的心里也是非常的难过，她恨自己，明明是爱了，自己却不想嫁给他，灵魂深处总有一种奇怪的思想在作崇。她感觉，自己的心永远是飞着的，无论是大海还是玉君都不能阻止它的飞行，可是能够让自己的心停泊下来的港湾究竟在哪里呢！她怕真的嫁了玉君，等到那份浪漫的情感消失以后，连梦都没有了。
　　对自己已经生活了整整二十一年的小村庄，雨薇有一种说不出的留恋。村子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人或者建筑物，都倾注着她非常深刻的感情。她经常站在房后，看远处空荡荡的原野，田野中每一条小路都留有她和玉君的回忆。
　　她习惯每晚在临睡前再走一趟那条胡同，新房子里的灯光既是对她的安慰，同时也像一把尖刀一样刺痛着她的心。
　　大伙儿都知道雨薇的家里困难，可是令所有人吃惊的是：雨薇的嫁妆在全村却是最丰厚的！从来就没有哪个女孩子的嫁妆曾超过了她。同伴们都来看望她，送上自己的一份礼物，并且对她说一些祝福的话，可是她的表情却很呆滞。大伙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没有一个人再愿意触痛她的伤疤。
　　“你的床单怎么买的蓝色的，红色的多好呀！”一天晚上，翠兰来看她的时候问。
　　“蓝色代表悲哀呀！”她脱口而出。
　　“傻丫头，结婚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翠兰斥责她。
　　雨薇沉默不语。
　　“走吧，到我家里去玩会儿，反正睡觉还早呢！要不以后等你出嫁了我们就没机会玩了。”翠兰强行将雨薇拽出了屋子。
　　“妈！我到翠兰家里去玩一会儿！”雨薇冲着父母的房间喊。
　　“去吧，早点回来！”母亲答话。
　　翠兰的父母都没在家，两个人各自说着自己的心事。翠兰深爱的人在两年前就已经漂泊他乡了，偶尔回来也是一副不屑的面孔，让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爱，明年她也将带着一个失落的梦嫁出去了。
　　两个女孩子同病相怜，都伤心地哭起来。
　　好长时间，雨薇擦干了眼泪。
　　“我要回去了，要不我妈会着急的！”
　　“好吧，我送送你！”翠兰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打开房门，一弯明月怔怔地挂在西天，像是在用心的打量着这两个心事忡忡的女孩子。
　　“你回去吧！月色这么好，我自己走就行了，要不你还得自己回来。”走了几步，雨薇对翠兰说。
　　“好吧，再过几天你就要结婚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就来找我玩，要不等你结了婚再想见面就不容易了！”翠兰停下了脚步。
　　“嗯！”雨薇点了点头，独自朝着胡同口走去。
　　翠兰目送着雨薇拐进了胡同，直到看不到背影了，才返身进了家门。
　　
　　雨薇缓慢的移动着步子，两只脚就像灌满了铅那么沉重。她希望这条胡同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好让她永远徜徉在梦幻一样的世界里。
　　那庞然大物又渐渐地接近了，她分明看到有一个人影正靠墙根站着，她的心竟狂跳起来。
　　玉君已经到胡同的中间来迎接她了，“姑姑，走吧，到我屋里去呆会儿！”他攥住了雨薇的手。
　　“我不去！”雨薇将手抽了回来。
　　“为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你吃了？”玉君仍旧是这句话，“你就陪陪我吧，我们毕竟好了那么久。也许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好吧！我不去你的家里，我们还是随便走走吧！”雨薇勉强同意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心里很乱。“我们去村南走走吧，每次都是在村北，这回换个方向。”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又穿过了整条胡同，来到了村南的野地里。没有房屋的遮掩，竟感觉到风原来很大。凄厉的风呼呼的旋着，一堆堆的苞米秸子哗哗作响，吵的那弯弯的月亮都无法进入梦乡，像个孤舟一样在树影间摇荡。
　　“我们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会儿吧！“
　　玉君说完，拉着雨薇的手走到不知是谁家挖的菜窖的南面，又放倒一捆苞米秸子，两个人并肩坐了下来。
　　“其实，只要我们两个愿意，现在还不晚……”玉君还没忘记纠缠。
　　“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已经决定了。”雨薇还是那么坚决。因为穿的单薄，她冻得直打颤。
　　玉君猛地把她拽进怀里，用火热的唇吻住了她的，紧紧地拥抱着她，生怕她跑掉似的。
　　雨薇闭上了眼睛，她分明感觉一股暖流在周身流淌，这唾手可得的真的是一生的幸福吗？她的心太累了，好想就此妥协，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又使她赶紧挣脱了他的怀抱。
　　“我们回家吧！”雨薇直起身子，捋了捋凌乱的头发。
　　玉君再一次抱住她，“姑姑，答应我，给我一次好吗？就一次，也不枉我们好了这么多年……”他的声音哽咽了。
　　“不行！或许我们今生没有这种缘分。”她抬起头来，看到玉君的眼睛里，分明闪动着泪光。她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他，匆忙中选择了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字眼。她用手背将他的眼泪抹掉，“既然没有缘分，我们何必要强求呢？”说完，自己的眼泪竟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姑姑，你就真的这么狠心？”
　　“是我们没有缘分……”
　　月亮睁着朦胧的睡眼，又将这两个心碎的人儿一前一后送回了各自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