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夜惊魂

　　这个制瓶车间是厂子里最清闲也最干净的地方了。她们生产的是装洗发香波的塑料瓶。程序也很多，雨薇负责看机器，就是等机器打开一道宽约十厘米的缝隙后，用一把长夹子往外夹成品瓶，几秒钟后机器合拢了，等一段时间机器才打开，然后再夹出一个成品瓶。那是一台很大的机器，两边可以出成品。她的对面是一个叫秀秀的姑娘，因为机器很大，所以她们两个在工作的时候无法见到对方。
　　秀秀的家离这儿很远，是靠亲戚才进的这个厂子，她吃住都在厂子里。没活儿的时候秀秀就把雨薇叫到她的宿舍里去玩儿，两个人亲密得就像亲姐妹一样。
　　雨薇最喜欢上夜班了，她讨厌白天的嘈杂。静静的夜里，她的头脑中总是闪现出许多奇异的幻像，她也喜欢把自己置身于那些美好的意境里。而对于自己的未来，她却从来不愿意去考虑。她觉得现实总是残酷而又无法改变的，无论什么样的现实她都可以接受，也从不抱怨什么。因为她明白，得到的，未必就是美好的；而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虽然不见得有多好，却永远是心中最美好的期盼。她总是喜欢与那些美好的事物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愿意将它们破坏。
　　雨薇的胆子特别大，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是那么多美丽的幻像在支使着她。许多个冬天的夜晚，她独自行走在凄冷的月下，她甚至拒绝了玉君的好意，只是每天用心感受着他那忧郁的目光送她上班，接她回来。
　　玉君终于无法忍受心痛的折磨，于是，在雨薇上班的时候，他便在身后远远地跟着，一直把她送到厂子门口，在下班的时候，他又早早地在大门外等候。两个人的话很少，有的时候并肩走一路也一句话不说。尽管如此，可是他们俩的事还是在厂子里传开了，也传到了小玲的耳朵里。还是在刚进厂子的时候玉君看过小玲一次，以后就再也没去看她，小玲的家离塑料厂很远，他也从来没有让小玲去家里吃饭或者住在那里。因此，小玲恨得咬牙切齿。
　　
　　由于原料时常供应不上，所以雨薇她们有很多时候都没活，于是她和秀秀就到别的车间去干些杂活。大车间里，人们对机器的操纵已经相当熟悉了，眼睛紧盯着飞快地在密密麻麻的纤维线中来回穿越的梭子，发现断了线，赶紧拉下电闸，用雨薇看不清的速度将线接好，然后再打开电闸，雨薇看得眼花缭乱。
　　雨薇和秀秀从小玲机器旁边经过，小玲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当认清是雨薇时，她的目光突然变的冷峻起来，竟忘了那开着的机器。稍一分神，梭子从断线的缝隙中穿了出来，一下子穿在小玲的右手背上，几十台机器巨大的响声把小玲的叫声也淹没了，竟没人注意到她。小玲慌乱中赶紧停下机器，用左手捂住伤处，血顺着手指的缝隙往下滴。她紧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吭，仇恨的目光直盯着雨薇，仿佛要喷出火来，。
　　雨薇的心一阵紧缩，她快步走到小玲的身边，用手扶住她：“快走，咱们上点药去吧！”
　　“谁要你管，你给我走开！”小玲带着痛楚的表情挣脱了她。
　　小玲的同伴也已经奔了过来，人们也都停下机器围上来。
　　雨薇呆楞楞的站在那里。小玲在同伴的搀扶下走了，临走向着雨薇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人们也开始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秀秀赶紧拽着雨薇走开了。　　
　　
　　晚上，雨薇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总是想起小玲那双愤怒的眼睛。她甚至想小玲的伤完全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不是自己从那里经过，小玲也不会分心，也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她不停的自责着，但玉君哀怨的表情也不停的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她哭了。许久，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里，雨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顺着一条光滑的小路不停地往北走着，越走越洼，突然看见有两座高坟在土港的上面，坟旁有两棵白桦树，高大无比，树叶在风中哗哗摇晃。突然，树叶顶上出现了无数个花圈，也在风中摇晃。梦中她并不曾注意去考虑所见的东西，只顾低头捡地上的小海螺，那么多，她装满了所有的口袋。回到家，把海螺分给了小孩子们，她又回到那块洼地。抬头一看，只见坟头和大树，却不见了花圈，枝叶也不再摇晃。
　　早晨醒来，雨薇怎么也想不通梦中的意境。她不知道是否自己的决定把她和玉君葬送进了爱情的坟墓，她也不知道，世上可有人与她同入梦——
　　
　　又开始倒夜班了，难得休息一整天。傍晚，大海突然来了。他的表情很怪，谁和他说话也不爱搭理，就像有很重的心事。他们在一起吃过了晚饭。
　　“我要上班了。”雨薇表情淡漠的对大海说。
　　“我也要回去了，正好顺便去送你！”
　　大海推着自行车，雨薇和他并肩走着，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到了厂子门口，雨薇径直走了进去，快拐弯时，她回头看到大海还在厂门口望着她。
　　正好一个同事看到了，羡慕的对雨薇说：“你真有福气，连保镖都带来了！”
　　雨薇明知道她的话里有话，可还是有礼貌的笑了一下。
　　
　　机器不停地隆隆巨响着，夜已经很深了，雨薇一边用夹子夹着瓶子，一边又回想起了夜里的梦，那两个突起的坟头，还有摇晃着的树枝和花圈，使她感觉自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在空洞而冷清的车间里，好像时时有冷风吹过来，雨薇感觉有些心悸。
　　“啊——”
　　突然一声凄惨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心脏，这叫声使一切的声音都变得那么无力，这叫声好像将雨薇的魂魄一下子就惊到了九霄云外。她心里一阵发热，呆立着，险些晕倒。
　　修理工马上赶了过来，停下机器。
　　秀秀已经躺到地上昏迷过去，右手泡在血泊里。当人们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右手四个手指已经齐刷刷被夹断了。
　　厂里的车子马上将秀秀送往医院。人们一边看着机器里秀秀被夹掉的手指的残渣，一边议论起来。本来挺安全的活儿，一定是她困了打起了瞌睡，才忘记了用夹子往外夹瓶，当发现的时候，机器已经快合拢了，她便迫不及待地想用手把它拿出来，于是才发生了这幕惨剧。
　　
　　雨薇生病了，好几天都没能去上班。她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表姐知道了这个消息，特意来看她。
　　父亲和母亲忙着到外面去准备饭菜，表姐坐在雨薇的旁边，用手紧握住她的手。
　　“小薇，你的亲事你是不是很不愿意呀！”表姐比雨薇大将近二十岁，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母亲一样柔和。
　　“没有啊，表姐，你怎么这么说呢！”雨薇故作轻松。
　　“你不要骗我了，对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事我也懂，况且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你听说什么了？”雨薇着急地问。
　　“你搞对象的事啊，你婆家的人也都知道了。”表姐停顿了一下，还是不加掩饰的说了出来。
　　雨薇的脸顿时红了。
　　“我没有——”她还想解释。
　　“你不要不承认。有一件事，本来不应该让你知道，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那天晚上，大海身上是装了一把刀子来的，他说如果见到你和那个人在一起，他就捅死他。”表姐心有余悸的说。
　　“不会吧——你怎么知道的？”雨薇很冷静的问。
　　“真的！是他妈妈看到他装了刀子出来，怕出事，才到我那儿让我赶紧来阻止他。我怕事情越张扬反而会起反作用，所以在天黑的时候我才从家里出来，可是到半路上正好碰到他回去了。”
　　雨薇沉默不语，她不是害怕，而是在考虑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小薇，每个人都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咱们干脆退亲得了。人一辈子只有和真心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才会幸福。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受家里的逼迫成亲了，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你姐夫，因为他，我曾经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但我们一直生活的很幸福，我的父母也就接受了他。”
　　“表姐，先别说这样的话了，我自己会考虑清楚的。”
　　饭菜做好了，一边吃着饭，表姐一边和雨薇的父母提起了这件婚事，她说如果雨薇实在不愿意就退了这门亲，要不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她没敢说大海装刀子的事。
　　母亲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看着父亲。父亲只顾低头喝闷酒，对表姐的话不置可否。于是二嫂又找了一些欢快的话题出来，餐桌上的气氛才活跃起来。
　　
　　又过了几天，雨薇照常去上班了，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她的对面已经不再是秀秀。
　　中午回家吃饭，二嫂显得异常兴奋，她在院子里把雨薇拽到一边悄悄地说：“妈说爸爸也想通了，他不再干涉你的婚事了。”
　　雨薇却没有丝毫的表情，呆呆的站在那里。
　　“傻丫头，你可以趁这个机会赶紧退亲，你们年龄都不小了，不能总耽误着人家。”
　　二嫂还在喋喋不休，雨薇却径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