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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作品名称:扎根都市      作者:给力      发布时间:2016-01-14 19:52:56      字数:12259

  佘老太太这次回来后变化很大,不再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总出洋相总闹笑话,家里所有电器操作自如,摆弄起电视机居然比萧琪还熟练,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更让人惊叹的是,居然学到了一手扯面的绝活。用盐水和面,揉成长条,表面抹少许清油,放在案板上用保鲜膜盖好,饧至少十分钟后再揉,稍擀后切窄条,两手各扯一端,随着富有韵律的抖动,就扯出了可宽可窄可厚可薄的扯面,滑入滚开的水中,再扔一把青菜,两开后捞出,撒上葱花辣椒面,用热油一泼,随着嗞啦一声,葱香辣香四溢,还未入口即让人馋涎欲滴。这还没完,盐醋鸡精随个人口味,再搁一点黄灿灿的炒鸡蛋,红艳艳的炒西红柿,与随面出锅的青菜交相辉映,不吃光看也是一种享受。老太太还能变化出棍棍面,比扯面更为筋道耐嚼。萧琪除过每周一天的休假,很少在家里吃饭,点点以喝奶为主,所以老太太饭菜的主要消费者除过自己只有女婿贾炜。家里的佘记扯面馆开张以后,颇受贾炜的热捧,每天至少咥一顿,每次要咥两大碗,后来嫌麻烦就直接改用盆咥咧。饭前剥好几瓣蒜,就坐立不安地等待了。扯面一到位,立马抄起筷子,待搅拌均匀,迫不及待夹起一根面,低头送入口中。这面相当的长,一半在嘴里,一半尚在碗里,于是鼓动腮帮,吸溜吸溜吸将起来,直到嘴里没有空间,这才颇为不舍地用牙将面截断,嚼两嚼再就一口蒜,既狼吞虎咽又从容不迫,吃得香不香,从吸溜及砸吧的声响里即可得知。丈母娘用一根根扯面,缠住女婿的舌头,抓住女婿的胃,让他尽量无话可说无处找茬。这边女婿怕挑起事端后暴脾气的老太太再次撂挑子,不但吃不上扯面,而且又会面临点点没人带的头疼问题,投鼠忌器颇为收敛自律。基于以上原因,两人不但没有再次爆发激烈冲突,有时居然能有说有笑坐到一起看电视。萧琪在吃惊之余暗自欣喜,把一颗悬着的心逐渐落回原处。两人偶有小摩擦小矛盾,萧琪只要发现总是及时排解,两面说好话,稀泥抹光墙,在萧琪竭力润滑和维持下,安定团结的良好局面维持了足足一年多,直到被一捆价值不足三元的芹菜打破。
  佘老太太一向以勤俭节约为美德,以善于理财持家而自豪,她觉得萧琪和女婿收入不高,家里有四张嘴要吃饭,就特别地精打细算,萧琪每月给的菜金和零花钱,每分钱都恨不得掰四瓣用。每次买菜基本上都去早市,她发现早市的菜不但便宜还新鲜,去的时间也有讲究,早上九点左右是最佳时间,这时候早市即将歇市,菜最便宜。就这,掏钱之前还要货比三家,不,至少货比十家,先走一遍,看好货色问好价钱,然后选择最最价廉物美的果断出手,那感觉超爽,得意非凡。每个月下来,菜金上能省个百八十块,既充实了零用小金库,还颇有一种成就感,老太太对自己的精明能干很是自我欣赏,乐此不疲。
  这天在早市上她看上一家芹菜鲜嫩欲滴,本欲买两斤,掏钱时老板说买四斤可以便宜两毛钱,于是改买了四斤。第二天又看见一家芹菜,只剩一捆,但翠绿翠绿,似乎比昨天的还要新鲜水嫩,更诱人的是老板说全部拿走只要两块钱,于是欣然把那捆芹菜提回了家,感觉占了便宜,心情特好。家里芹菜泛滥,天天芹菜,顿顿芹菜,顿顿皱眉,顿顿都剩,一时半会难以吃完,加上冰箱里东西多,半捆芹菜被遗忘在角落。
  这天贾炜去冰箱里拿东西,一开门一股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仔细查找,结果在冰箱深处发现一捆芹菜已经腐烂,黑水蔓延,不小心抓了一把,恶心得想吐。最近老吃芹菜,心里本就憋着气,这时候不由得更来气,捧着手上的脏污,端直冲进厨房去兴师问罪。
  “看看,看看!”他把手伸到老太太鼻子底下,手上芹菜的残骸还在滴答着黑水。
  “臭死人咧,啥东西嘛?”
  “还能是啥!最近早市上芹菜得是不要钱?”
  “哦,芹菜呀,是便宜啊!”
  “烂了这么多,你这是省钱还是浪费钱?”
  老太太嫌他不好好配合吃芹菜,心里本就不痛快,见他这会不依不饶,更是恼羞成怒,反敬道:“为啥会烂?为啥会浪费?还不是你故意不好好咥!”
  贾炜反驳道:“谁让你一回买那么多?不浪费才怪!”
  老太太被人抓住了把柄,就像被揪住尾巴的猫,本能地反咬一口:“长工的命倒长个地主的嘴,挑三拣四不好好咥,倒嫌我浪费!”
  贾炜对老太太把浪费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深为不满,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毕露,咆哮道:“你这是做饭还是喂猪?天天顿顿芹菜,谁咥得哈起?浪费咧还不让人说!”
  “全是我的错?就没你的?再说咧,就是浪费咧也没浪费你的,你给过一个子吗?”老太太在浪费这件事上退了一步,避实击虚,开辟了一处新的战场。
  贾炜本以为这次抓住了老太太的把柄,胜券在握,可以好好杀杀老太太的威风,谁知她不但不认错,反而猪八戒倒打一耙,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反驳道:“我跟萧琪是一家子,她给的钱也是我给的。”
  老太太一脸鄙夷:“得是的?沟子夹个笤帚就充大尾巴狼?就凭你每个月挣那一万大毛,怕是连自己嘴都糊不住,还大言不惭说养家有你的钱,一个大男人家要媳妇养活,羞先人咧!我要是你,早找块豆腐把自个碰死,吃糖把自个甜死,咽口唾沫把自个淹死咧。”
  贾炜被戳到痛处,羞愤难当,脸红脖子粗跳将起来:“花谁的钱是我两口的事,马槽里咋伸出一张驴嘴!”
  老太太见贾炜出言不逊,眼泪马上下来咧,边哭边嚷:“我那瓜女子瞎了眼,咋就绊倒在你这堆牛粪上!何止是牛粪,简直就是鸡窝里的石头,混蛋一个!”
  贾炜平常沉默寡言,说话期期艾艾,但一吵起架来脑子就像从睡眠状态被激活,反应迅速,口齿伶俐,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而且所有损人的难听的话都能信手拈来,绝不磕绊。
  他反唇相讥:“我是牛粪你是啥?绿头苍蝇还是屎壳郎?喜欢盯着我这牛粪!”
  两人的争吵升级为人身攻击,起先的导火索被丢到九霄云外,谁也不认为那很重要,不再被提起。
  萧琪被母亲带着哭腔的电话紧急召回,在楼梯上就听见了两人声嘶力竭的争吵,知道他俩关节炎遇着连阴雨,老毛病又犯了。羞愤不已的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气喘吁吁进了门。
  母亲鬓角青筋暴露,两手岔腰,就像好斗的公鸡,叫喊时脖子一伸一缩,演示着再接再厉这一成语的原义。
  贾炜则使出了吵架时惯用的绝招,一手做砧板一手做菜刀,每次出口前都要猛剁一下,似在威胁要把对手剁为肉泥。
  点点站在大屋门里,头怯怯地伸出来看着两人张牙舞爪地大吵,脸上挂着两行泪线,似被吓呆。萧琪赶忙把孩子抱进怀里,孩子终于哇一声哭出来。
  不知是孩子的哭声起了作用还是两人都骂累了,不约而同暂时休战,一人占据了一间房子,就像拳手局间休息,大口喘着气,养精蓄锐准备再战。
  好不容易孩子不哭了,萧琪才有机会问旁边的贾炜:“这是又咋咧?”
  贾炜气咻咻地回答:“你咋不去问那个老东西?”
  萧琪嫌他出言不逊,责备道:“你咋说话哩!”
  贾炜瞪眼说:“你咋不问问老东西咋说话哩?”
  萧琪见这边根本就不好好说话,就去劝那边,没想老太太张嘴就喊:“你让麻纸糊了眼做哈这瞎瞎事,嫁这么个混账王八蛋,连累你妈快七十咧,让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羞死先人咧,这张老脸以后得装裤裆里咧!”
  老太太浑身颤抖悲愤欲绝,那架势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萧琪面前。
  那边贾炜听见了反骂道:“你个老东西,咋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句句带脏字!”
  两人重燃战火,而且作势要往一块扑,萧琪推回这个推那个,但抱着点点不得劲,只好把孩子放在卫生间里关上门,急急返身回来,拼命把两人分别推进各自房子关上门,避免了文斗变成武斗的危险。萧琪力气使尽浑身酸软,心里尤其难过,这时又听见点点在卫生间里哭得哇哇地,赶忙进去把孩子抱起来,孩子的脸贴着她的脸,两人的泪水流在一起,弄得两人的脸和脖子都湿漉漉的。一边是母亲一边是丈夫,都是至亲之人,偏偏两人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让自己实在为难至极。更可恨的是这两个人毫不顾忌孩子,当着孩子的面大吵大闹,把孩子吓成这个样子,这样的伤害自己绝对难以接受,这样的环境咋让孩子健康快乐成长?萧琪悲从心中来,默默饮泣,一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一会听见外面有了动静,萧琪赶忙抱着点点出来,看见老太太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拎着一个大包,心里虽然知道老太太要干啥,还是羞愤交加不甘心地问:“妈,你这是要做啥呀!”
  老太太冲她喊:“是个佣人也不能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吧,你两口子过你的甜蜜日子,我回家吃糠咽菜,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省得吃力不讨好,癞蛤蟆过门槛伤脸蹾沟子!”
  萧琪见老太太态度坚决,只好说:“就是要走也得等明天啊,这会天都黑了呀!”
  老太太嘴一撇说:“你妈还怕天黑?这一把老骨头狼见了都不吃,但我害怕这里!人比狼恶呀,再呆下去恐怕连骨头渣都不剩咧。”
  萧琪轻轻推了推点点,乖巧的孩子马上明白了妈妈的意思,上去抱住老太太的腿抽泣着说:“婆婆不走,婆婆不走!”
  老太太摸摸点点的头说:“我娃乖得很,不是婆不爱你,可惜你姓贾不姓萧,再说咧,你妈也不让我带你走啊。”
  说完分开点点的手,拉开门侧身挤了出去,萧琪想再挽留,但嗓子干得说不出声,想追过去,腿软得迈不开步。
  贾炜余气未消,想起宜将剩勇追穷寇这句名言,拉开门一步跨出来,用右手食指戳着老太太的背影喊:“摘摘摘,赶紧走,老东西今天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早该走咧,走了清静!”
  等萧琪给点点穿好抱起她追下楼,老太太已不见踪影,急急忙忙赶到公交车站也没见人,只能怏怏地折回来。上楼后进了小屋子关上门,懒得再跟贾炜说一句话。给孩子喝了牛奶,兑了热水给她洗脸洗屁股洗脚,收拾停当躺在床上哄她睡觉。点点紧紧依偎在她怀里,依旧十分紧张,生怕她突然离开,显然还没有摆脱刚才的恐惧。她轻轻地拍着孩子,给她唱摇篮曲,想让她早点睡着,早点忘掉刚才目睹的一切。
  贾炜不知啥时候悄没声息地溜进来,直到他在自己身后躺下,萧琪才发觉。她怕已经有点迷糊的点点重新清醒过来,任由他躺着没有作声。不一会,他用手去摸萧琪的脸,萧琪不敢有大的动作,拧过脸怒视着他,在萧琪凛然不可侵犯的目光下,他悻悻地收回手。不一会,他又不老实起来,一只手搭上了萧琪浑圆的臀部,萧琪生气地把他的手打掉,他执着地又放上来,她再打掉他又放上来,如是者三。萧琪气愤得不得了,用指甲掐住他手背的皮,他疼得低声吸溜但坚持不动,萧琪又加了点劲,他终于挨不住,把手缩了回去,一看手背上有三道明显的红色指甲印。
  他气急败坏地翻身坐起来,咬牙切齿地想干点啥,却发现啥也干不了,只好掏出一支烟点上,猛吸一口,再使劲喷出来,很想把胸中的憋闷也全吐出来。萧琪闻见烟味,半转身瞪着他,用手指指门,他不想挪窝,但在萧琪严厉目光的持续盯视下,只好慢慢吞吞地下床,踱到隔壁屋子去抽烟。
  点点终于睡着了,萧琪心力交瘁也有点迷糊,突然感觉有人拉她的胳膊,睁眼一看,又是贾炜,心里不觉来气,闭上眼不理。他见她没动静,手上使了劲,萧琪半边身子被扯了起来,本欲发火,又怕惊醒点点,想想今天的事也不能这么就算完了,翻身起床,随他来到隔壁房间。
  贾炜此时的心情显然已经阴转晴,嬉皮笑脸说:“今晚在这边睡吧。”
  萧琪瞪他一眼,在沙发上坐下。贾炜拽住胳膊要拉她上床,她甩开手说:“说话可以,别拉拉扯扯。”
  贾炜只好自个上床,侧躺下来,一只胳膊支着下巴,瞅着萧琪涎着脸说:“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睡一觉啥都好咧。”
  萧琪正色道:“我没跟你吵架,既不存在床头也不存在床尾,我就坐沙发。”
  贾炜抓住萧琪话把道:“就是的,咱俩又没吵架,上床陪我一会吧。”
  萧琪气极反笑:“你真觉得啥事都没有?有这么恬不知耻的吗?”
  贾炜撇撇嘴说:“不就跟老太太吵了个架嘛?碎碎个事么。”
  萧琪提高音量说:“你真觉得没啥大不了是吗?那不是不相干的人,那是我妈!”
  贾炜忽一下坐起来说:“我还是你老公哩,老娘老公你选一个。”
  萧琪讥讽道:“老娘永远只有一个,没得选。”
  “那么说你选老娘?”贾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有点急脸。
  萧琪看他一眼把目光移开说:“我没说。”
  贾炜声音缓和下来说:“这就对咧么,以后你跟我过日子又不是跟她。”
  萧琪正色道:“你这人咋这样啊?知不知道感恩?知不知道尊老?”
  贾炜不屑道:“莫跟我讲人之初性本善,我只知道人一上年纪就老糊涂咧,不收拾不长记性。”
  萧琪反问道:“我不相信你在家里也这样对待你父母!”
  贾炜颇为得意地说:“错!老东西都一个毛病,欠拾掇!我收拾我家那两个老东西还不是家常便饭,他俩屁都不敢放一个。”
  萧琪闻言不禁哑然,自己真的不了解贾炜在家里的状况,结婚前总共就去了一趟,当时还挺羡慕他家平等自由的气氛,却不知贾炜死面馍少教,竟然可以随便指责教训甚至谩骂父母,看来他对自己母亲已经是手下留情,相当客气咧!对这样的人谈感恩谈孝道,绝对是对牛弹琴。
  萧琪想了想转换话题道:“你就不考虑考虑对孩子的影响?点点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快乐吗?她长大了也这么对待你,你接受得了吗?”
  贾炜鼻子里哼一声道:“哼,敢对我这样看我不捶死她!不过咱是闺女,不会跟咱过。咱还是抓紧时间赶快再研制一个牛牛娃吧!”
  说到造人,贾炜马上精神抖擞来了劲,走过来又准备拉萧琪上床。
  萧琪正感觉跟他实在没法交流,站起来转身要走,被他从后面抱住。
  “放开!”萧琪冷冷地说。
  贾炜不吭气,但抱得更紧。
  “再说一遍,放开!”萧琪提高了音量。
  贾炜依旧不吭气,一只手蛇一样溜进了她的内衣。她怒不可遏,抬脚就在他脚面跺了一下,贾炜哎哟一声放开了手,单脚跳开一步。
  萧琪冷冷撂下一句:“气走了老太太,明天你自己带点点。”
  萧琪趁他弯腰揉脚面的机会出了屋门,回到隔壁房子插上门上床睡觉。
  贾炜第二天只好请假带孩子,没几天就受不了咧。老太太在的时候感觉好像没多少事,自己一干才知道蛮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点点一会要吃一会要喝,一会想尿一会想拉,一会笑呵呵一会哭啼啼,实在是不胜其烦。孩子缠得他紧紧的,为了应付她,有天竟然弄得自己连饭都吃不到嘴里去。晚上他向萧琪大倒苦水,最后质问她为何不请假带点点。
  萧琪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请假可以,家里开支咋办?你能保证每个月至少交两千元生活费吗?现在的物价你又不是不知道,奶粉又涨价了,大人少吃一口可以,孩子的奶粉总得买吧?
  贾炜无言以对,憋了半天说:“你换我一天,我回起把我妹叫过来。”
  萧琪想了想同意了。
  第二天下午贾炜真的叫来了自己妹妹,她才十六岁,没考上高中,在镇上的一个小厂打工,被贾炜死拉硬拽弄了过来,这样他们夫妻俩才得以重新上班。小妹在这干了一个月,开了眼界,别看年龄小,心机颇深,悄没声息自己另找了一份洗脚的工作,一个月可以拿到三千,比萧琪给的多多咧。
  萧琪给她开了工资的当天晚上,她委婉地给萧琪说:“我性子急,带不了娃娃,想干点别的。”
  萧琪一愣说:“哦,你给你哥说一声吧,他是一家之主。”
  小妹说:“我不想跟他搭腔,他那暴脾气还不美美收拾我一顿。”
  萧琪笑笑说:“他是你哥,能把你咋样?再说了是他把你带出来的,还是说一声好。”
  小妹不再做声,萧琪却发起愁来,小妹这一走谁来带点点呢?
  贾炜从卫生间出来,小妹期期艾艾向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贾炜一听就炸了。
  “你不干咧点点谁带?”他冲她喊。
  小妹低头不做声,用脚尖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回答他。
  “干啥不好,给人洗脚,不嫌丢人!”贾炜继续咆哮。
  小妹抬头反驳道:“我凭力气和技术挣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卖身四不腐败,丢啥人?”
  贾炜没想到小妹敢于反驳,气急败坏喊:“我说丢人就丢人,不准起!”
  小妹迎着他的目光说:“你一个月给我开三千我就不起咧。”
  贾炜气得像夏天大太阳底下的狗一样直喘气,憋了半天爆发说:“滚,马上给我滚!”
  小妹毫不示弱:“滚就滚,有啥了不起!”
  萧琪见两人别上劲没法自己回头,赶忙出来打圆场,把小妹往另一个屋子推:“小妹,别听你哥的,他就这臭脾气,咱不理他,回屋睡觉去,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
  萧琪没想到贾炜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竟然转移火力冲她喊:“你又不是盐店老板,咋尽管闲事?我教育我妹你出啥头?不帮我反而帮她!”
  萧琪转身回来说:“你冷静点好不好?别动不动躁成这样子!这么晚了你把她赶出去,一个小姑娘到哪里去,你放心吗?”
  “我不管,明天就给我搬出起,我没她这个妹。”
  在萧琪提醒劝说下,贾炜尽管仍然暴跳如雷,总算收回了马上赶小妹出去的成命。
  点点又没人带了。贾炜自己已经尝试过,知道带孩子比上班辛苦多咧,不想受二茬罪。萧琪忙得披星戴月,又是家里经济支柱,不可能回家带娃。
  这可咋办?萧琪苦思不得良策,只得对贾炜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惹的事你来搞定。”
  贾炜闻言抓耳挠腮,没有像孙悟空那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又去挠头,但估计把头发挠光也变不成聪明的一休,不会灵机一动自有妙法,只能不停地唉声叹气。
  “你不是上嘴皮挨天下嘴皮贴地嘴很大吗?豪言走了老太太万事不用愁,现在该展示你三头六臂的本事咧!”萧琪心里生气,嘴里讥讽。
  “嗯,我有办法咧。”贾炜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兴奋起来。
  “说!”萧琪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贾炜嬉皮笑脸说:“咱把老太太叫回来吧。”
  “你家的我家的?”萧琪问。
  “当然你家的,我妈连扯面都做不了。”
  贾炜怀念起老太太的扯面,不由得漾起一嘴口水,悄悄咽下肚去。
  “你以为我妈是啥?踢之即去呼之即来?”
  想起上次的冲突,萧琪的气不打一处来。
  “这就得劳你大驾咧,把点点带上,老太太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嘛。”贾炜想起上次请老太太时用过的招数。
  “您这就把任务布置好咧?如果家里只有我和点点,老太太不用请自己都会来,你上次把老太太的面子伤成那样,她能回来?”
  贾炜吭哧吭哧半天说:“那咋办?”
  萧琪说:“还能咋办?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倒可以支个招,你负荆请罪,自个上门把老太太请回来。”
  谁知贾炜一听这话立马跳了起来:“当面道歉绝不可能!再说那次她也有错。”
  “既然你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那就没办法咧。”萧琪无奈地说。
  “不行,这事你得想办法。”贾炜见状摆出了一副惯用的无赖嘴脸。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下,去写个检讨书来,写得深刻一些,保证以后不再惹老太太生气。”
  萧琪想借机让贾炜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否则不能轻易把老太太请回来,她决不能容忍再发生类似上次的恶劣事件,一方面对点点和老妈心里过意不去,另一方面也丢不起这个人。
  贾炜犹豫了一会,咬咬牙下了决心,算是答应了萧琪的要求,他觉得写总比说要轻松一些,让文字给老太太道歉总比让自己当面道歉要容易得多。一个人伏案憋了半天,写出一份长达一页半的长篇检讨书,请萧琪过目。
  萧琪看过后说:“加上下次再犯咋办这一条。”
  贾炜问:“你说咋办?”
  萧琪看着他说:“下次再燃战火你搬出去住。”
  贾炜瞪眼睛说:“你给我挖坑啊,如果是她先挑衅哩?”
  萧琪迎着他的目光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你不应战,战事绝不可能发生。娃,记住咧,任何情况下我都不允许后院起火,这是底线,如果你觉得做不到,老太太我是不会往回请的,你另找人带点点。”
  贾炜思忖犹豫半天,觉得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跺跺脚咬咬牙发狠说:“行!”回去在检讨书上加了这一条。
  贾炜第二次拿来检讨书,萧琪看了一眼增加的部分,折起来放进自己包里,郑重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希望你说到做到。尽管咱想请老太太回来,但她肯不肯回来我也没把握,唉,好难啊!”
  萧琪向周璇请假,准备第二天就回去,一晚上都在琢磨怎样才能让老太太回心转意。
  回到家里后跟上次一样,老太太对点点看了又看亲了又亲,从头摩挲到脚,极其亲热,对萧琪则不拿正眼看一下。萧琪对此并不在意,只要老太太能不计前嫌回去帮她,哪怕打自己一顿都行,毕竟上次与贾炜吵架让老太太精神上受了伤害,丢了面子,就像老太太自己说的,蚂蚁戴眼镜,一点脸面都没咧,发生这种事自己难辞其咎,心中很是愧疚。
  萧琪诚恳认错,又拿出贾炜的检讨书给老太太过目,老太太只瞧了一眼就扔在炕上,一脸不屑地说:“猪会说人话我信,狗不吃屎我不信。”
  任萧琪好话说尽,老太太立场比刘胡兰还坚定,死活不答应。
  萧琪见状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硬塞进母亲手里,极其诚恳地说:“不管你这次回不回去,上次看点点辛苦,这是我和点点她爸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你这一辈子还没戴过一个金货,本想直接给你买一个,但怕样子不合你心意,还是回头自己去挑吧。”
  机灵的点点见机钻进老太太怀里撒娇卖乖,东一下西一下地亲她,老太太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一直绷着的脸这才放松下来,搂住她不知道该咋亲热才好。
  萧琪适时说:“秦城的金店少,样子也不如镐都时新,最好还是去镐都买,我看你们婆孙俩谁也舍不得谁,干脆今天一起走吧。”
  老太太没有回应萧琪的话,啵了点点一口然后问:“乖乖喜欢婆婆不?”
  点点使劲点点头说:“喜欢!”
  老太太又问:“乖乖愿意谁带你?”
  点点仰起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说:“婆婆”
  老太太霎时开了两朵花,一朵在心里,一朵在脸上,嘴巴胡乱地落在点点脸上身上。
  点点躲避不及,用手捂着脸大喊:“下雨啦,婆婆下雨啦!”
  惹得老太太和萧琪哈哈大笑,笑过老太太抱起点点亲热地说:“婆婆就是舍不得我家乖乖,我得跟着,不让任何人欺负乖乖。”
  萧琪在一旁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让一直悬着的心回归原位,然后哼着小曲,帮老太太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老太太六十多了,身体不可避免有些老年人常有的毛病,但总体而言身板硬朗,走路说话做事干脆利落,萧琪给她起了一个很形象的绰号叫做龙卷风,有她在家里,萧琪和贾炜不再为看点点发愁,家务事也被老太太全部包揽,两人顿感轻松。
  贾炜在萧琪当了经理后就从德雅公司辞职,主要原因是自己在这里根本没有升经理的任何可能,这对他来说颇为丢面子,好在这会找个每月挣千儿八百的工作并不很难。对于职业生涯,他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再说明日话的态度,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懒得去规划。萧琪太成功咧,自己再努力也比不过她,再说了有萧琪挣钱养家自己何不轻松一点?非洲大陆上雄狮从来都不参与捕食,不是吗?不但没人说雄狮不劳而获,反而还被当做男子汉大丈夫的象征而受人尊重和赞美。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家里沉默的雄狮,作为一个符号和象征就有存在的价值和理由。
  老太太第三次来家后,他不用再带点点也不用再干家务,按理说轻松舒坦了许多,但心里其实并不舒服,总有一种莫名的郁闷,对啥都不感兴趣,干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每天总感觉睡不够,仿佛瞌睡虫附身,尤其是起床,那绝对是天底下最痛苦最无奈的事。第一遍闹铃响起,他总以为是在梦里,闹铃极其执着,直到他恶狠狠地把它消掉。第二遍闹铃响起,他如法炮制,告诉自己再眯一分钟,然而梦里的一分钟往往远远长于现实中的十分钟,以至于让他三天两头迟到。月底发工资,工资条上的实发数只有应发的一半多一点,虽然心里很不痛快,但不用别人说自己也大概明白其中的原因,就懒得去找经理核实。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经理居然主动找他谈话,警告他不得再迟到,否则就不用来上班咧。他出离愤怒,老子每天来上班都承受着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的煎熬,忍受着无比的痛苦,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只给少得可怜的几张票子老子咬咬牙也就忍咧,居然还要给老子脸色看,天理何在!尽管满脸涨红,脖子上青筋毕露,愤怒得不得了,但从挨尅开始一直到经理离开,他一句话都没说。下班回家睡下后越想越生气,第二天索性睡了个自然醒,起来后心情贼好,心里说:你敢尅老子,老子就敢不伺候!陪点点玩了一会,咥过一盆优质扯面,接着心安理得继续睡大觉。第一天如此,第二天还是如此,老太太觉得不对劲,就偷偷告诉了萧琪。她跟贾炜不在一个作息时间,尚不了解这些情况。
  第三天晚上萧琪正准备睡觉,他从外面回来,萧琪在门口堵住了他。
  萧琪问:“今天下班咋这么早?”
  贾炜一边换鞋一边说:“没去上班,到网吧上了会网。”
  萧琪再问:“咋没去上班?别告诉我你在休假。”
  贾炜看她一眼说:“辞了,不干咧。”
  “为啥?”萧琪追问。
  贾炜愤愤不平:“经理不是个东西,尽找我的茬。”
  萧琪问“那你有啥打算?”
  “没啥打算,先歇几天吧。”贾炜没精打采说。
  萧琪劝他道:“人像机器,闲下来就容易生锈,还是赶快再找一份工作吧。”
  贾炜闻若未闻,不置可否。萧琪懒得再理他,收拾收拾和点点一块睡了。
  第二天贾炜一切照旧,日上三竿大梦方醒,晃悠一会到了中午,咥过面又回房子准备辛辛苦苦背床板,不见有任何出去找工作的迹象,老太太对此十分恼火,但又不想与他发生正面冲突,就悄悄地对点点交代了一番。点点领命后颇为兴奋地冲进爸爸睡觉的房间,爬上床去捏贾炜的鼻子。贾炜正迈过梦作坊的门槛,很有希望做个好梦,不想被点点的小手拽了回来,颇有些气恼,把点点的手从脸上拿开,翻个身面朝里躺舒服了,准备继续完成未竟的大业。谁知点点竟然锲而不舍,一边伸手去捏鼻子一边说:“爸爸大懒虫,爸爸大懒虫。”
  贾炜很是气恼,嫌点点耽误他的瞌睡,更嫌老太太不管好点点,翻身坐起把点点抱起来放到地上,赶蚊子似的挥挥手说:“起起起,寻你婆起!”说完立马躺倒闭上了眼睛。
  点点没完成任务,心有不甘,再次爬上床,这次居然骑到了他身上,一颠一颠地把他当做大马来骑,贾炜忍无可忍,睁眼暴喝一声:“滚!”
  点点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少顷哇一声大哭起来。老太太听见孩子哭,旋风一般冲进来,一把将点点搂到怀里,他的哭声很快停止,变成抽泣。
  “就会窝里横,有本事外面张狂起呀!”老太太冲贾炜喊。
  贾炜猛地睁眼想回敬她,突然想起自己检讨书里的保证,再说了这事自己的确理亏,使劲压住一股一股往上泛的愤怒,闭住眼不理老太太。
  老太太见贾炜不敢应战,得意地收兵回营,一边抱着点点往出走一边嘟囔:“吃软饭,不像个男人,孬货!”
  贾炜闻言怒不可遏,一睁眼已经看不见老太太身影,对墙猛砸一拳,算是出了胸中恶气,倒头继续睡觉,此时此刻,睡觉是压倒一切的第一要务。但很快隔壁传来很响的电视声音,听着像是一部战争片,一会是炮弹爆炸的轰隆声,一会是机关枪扫射的哒哒声,一会是嘹亮的冲锋号声,一声一声直往耳朵眼里钻。他双手捂住耳朵,声音小了点,可是刚才还汪洋恣肆的瞌睡很快就泄漏完咧,他坚持躺着但睡意全无,就像一条在干涸湖底上垂死挣扎的鱼。他越躺越烦躁越躺越生气,终于忍无可忍,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跳下床连鞋都没穿,就冲到隔壁屋子去兴师问罪。一进门却诧异地发现屋子里根本就没人,只有电视里的电视剧自顾自卖力地热闹着。他明白老太太故意把音量开得很大让他睡不成,但这会老太太带点点下楼玩去咧,让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啪一声拔掉了电视机电源,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回去套上拖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竟是无事可做,除过睡觉他不知道该干点啥。转悠一会,他决定去网吧。下楼后路过彩吧门口,看到四五个人对着彩票开奖趋势图讨论得热火朝天,他闲极无聊就凑了过去,站一边旁听。
  “5是我的吉祥数,我继续压5。”
  “上次开的500万蓝球就是5,这次不可能还是。”
  “咋不可能?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就看你主意正不正,我非得守出个500万不可。”
  “好啊,中了500万分我100万如何?”
  “想啥好事?真中了500万,我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身皮脱下来撂进老板怀里,告诉他老子不伺候咧,然后马上消失,省得亲戚朋友围住借钱。”
  “没意思,没意思,那样的话中奖有啥用?我要中了大奖绝对不跑,要好好抖一抖,早饭胡辣汤买两碗,左手一碗右手一碗,想喝哪碗喝哪碗;买一辆豪华公交,每站都停但不开门,告诉等车的人这是私家车;买两个公厕私家专用,一个专门小便,一个专门大便;买两块手表,一块北京时间,一块纽约时间;腰里挂一圈手机,每个情人都单线联系......”
  “呵呵呵......”
  “哈哈哈......”
  众人一阵狂笑。
  贾炜听得心热,自己郁闷不就是因为没钱吗?在外面低声下气不就是因为没钱吗?受老太太气不就是因为没钱吗?在家里没地位不就是因为没钱吗?自己所有的不如意,不都是钱这个王八蛋给害的吗?不属于自己的钱他妈的全是王八蛋,如果属于自己,那就另当别论咧。如果手里有500万,不就彻底翻身了吗!可钱从哪里来呢?靠自己打工去挣,恐怕到被装进小匣匣里那一天,也挣不到这个数。以前咋就没注意到彩票呢?不管它是一条鲜花盛开的金光大道,还是一条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捷径,只要通往金山,就是一条成功之路!如果命里有钱,买彩票就一定会中奖!如果命里没钱,再辛苦打工也是白忙!他痛悔自己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直到今个才找到了奋斗的目标,才找到了成功之路。
  他决定不去网吧了,跟卖彩票的要了一些资料,兴冲冲回家摊在床上仔细研究,他对于自己的智力和运气都相当有信心。
  晚上萧琪等点点睡着了问他找工作的事,他颇为兴奋地说:“我不准备用手脚挣钱咧,要用脑子挣钱,咱要提高层次,向金领靠拢。”
  “用脑子挣钱,你?”萧琪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贾炜信心满满地说:“我不行吗?别门缝看人把人看扁咧,有福之人不用忙,等着吧,我会发达,会成为有钱人的!”
  “靠啥?靠买彩票吗?”萧琪问。
  “是啊,我已经研究出了一个组合,明天就起试试手。”贾炜没有听出萧琪话语里的讥讽,仍旧十分亢奋。
  他接着说:“这两天手头紧,你先给我拿一千块吧。”
  “你准备哪一天中奖呢?”萧琪问。
  “只要坚持不懈,总有一天会中奖的。”
  贾炜眼睛里放射出渴望的光芒,神色里透出坚毅。
  “就算有颗幸运之星一定会从天而降砸到你,让你额头上起一个财神爷一样的大包,可在这之前你吃啥喝啥?”萧琪问。
  “这,嗯,这......”贾炜无言以对。
  萧琪正色道:“别把买彩当职业,否则你活不到中奖的那一天!赶紧找一个工作干,你是男人得挣钱养家糊口。记住,在家里我只是半边天,另一半的天得靠你撑。”
  萧琪等了一会,见他始终低头不吭气,不由得叹口气,躺下准备睡觉。
  贾炜这时又开口说:“你先给我一千块。”
  萧琪闭上眼睛说:“我手边没有,明早给你卡自己去取吧,我没时间去银行。”
  萧琪瞌睡得很,很快就气息均匀进入梦乡。贾炜犹自刻苦研究着他的彩票组合。
  在萧琪的催促下,贾炜不得不找了一个工作,但不到一个星期就辞职不干,又找一家也没干满一个月,从此就像女人得了习惯性流产,想在一个地方稳稳当当呆上十个月都难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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