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日海边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很暖和了。当看到田野里一片柔柔的绿色，雨薇才注意到，春天已经来了。野花开了，燕子在呢喃，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雨薇的心中却仍有一丝苦涩。每年的这个时候，玉君早就走了，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他迟迟没有动身。
　　一天下午，雨薇到镇上的理发店去理发。一边理着，她突然从镜子中见到玉君正在路北的马路边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理完发，雨薇付完钱走出了理发店，玉君迎面走了过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二姑，自己来的吗？”
　　“是呀，你来做什么了？”雨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前些天照了两张像，我取相片来了。”
　　“哦，是吗？我看看。”
　　玉君从上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了雨薇。雨薇拿出照片，仔细地端详起来。
　　其中一张是在照相馆的室内照的，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斜坐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脸上露出笑容，但笑得很勉强，仿佛心里隐藏着巨大的痛苦；另一张是在理发店旁边的一段很破旧的墙根照的，仍旧是那身衣服，他很随意的站着，两只手放在裤兜里，脸上的表情特别沉重，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水来。雨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两个底版一共洗了六张像，雨薇看完，又把照片装好，递给了玉君。玉君从里面一样取出一张，交到雨薇手上，说：“送给你吧，留个纪念！”
　　雨薇接过照片，装进自己随身带的小手提包里。她正想转身离开，玉君又喊住了他：“二姑，我们再找个地方说会话，好吗？”
　　看到玉君深情的目光，雨薇不忍心反驳他，只好点了点头。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走了一段路，照相馆的旁边是一条小河，他们沿着河岸往北走去。走到了僻静的地方，他们放下自行车，在河边并肩坐下。
　　小河里的水特别清澈，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游过的小鱼，水面漾起圈圈涟漪。不远处，许多只鸭子在水上嬉戏，偶尔将头扎入水中，偶尔扑棱着翅膀划出好远，嘎嘎的叫着。岸边长满了野草，开着许多叫不出名的野花，一棵棵垂柳摇摆着嫩绿的枝桠倒映在水中。
　　“姑姑，我又要走了，不知道回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玉君首先开口说。
　　“你说什么呢！怎么会看不到我呢？”雨薇没反应过来，反问玉君。
　　“说不定在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出嫁了。”玉君拉起雨薇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双手紧紧的捂住。
　　“不许胡说，我还没到年龄呢，再说，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雨薇干脆地说。“对了，你们俩的感情怎样啊！”
　　“我们？”玉君苦笑了一下，“也许她的事情你早就听说了，我不可能和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正月初七那天，是我的父母硬逼着我去她家的。我不爱她，可是我爱的人家里根本就容不了我。那天晚上，你进屋以后，我又回来了，站在你家房后，里面发生的事情我都听到了。”
　　雨薇低下头去，她想起父亲暴怒的表情就不寒而栗，她的心在流血。
　　“姑姑，你的生日又要到了，”玉君岔开了话题，“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的祝福。”雨薇凝望着玉君，感激地说。
　　“这个生日，你打算怎么过呀？”玉君又问。
　　雨薇突然想起他们一起去捞蛤蜊那天的情景，“我想去看海，你能陪我去吗？”雨薇为自己的大胆而感到吃惊。
　　“可以呀，只要你开心。可是，我们去哪里呢？”玉君幻想着他们能去他下海的地方。
　　“从咱们这儿往南走离海只有三十多里地，我们骑自行车去吧。如果去咱们捞蛤蜊的地方，一天怕返不回来，我爸爸肯定会把我赶出家门。”
　　“好吧，我会等到那一天的，还是上午九点，我们从家里出发。”　　
　　
　　三月十六，这个不平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母亲总是清楚地记得每个孩子的生日，早晨，母亲在吃早饭时把煮熟的鸡蛋端上来，还是照常叫雨薇在炕上把鸡蛋滚过了才可以吃，说这样可以免灾。
　　父亲在吃饭的时候总是喋喋不休，天文地理好像没有他不精通的，而且也总是喜欢讲一些不知道讲过多少遍的故事。一边吃着饭，父亲丝毫没有觉察出雨薇的焦急和不安，还是不紧不慢地给孩子们讲着三国演义中的故事。雨薇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心早已经飞到了蔚蓝的大海边。
　　“妈，我今天还想出去玩一天。”吃完饭，雨薇偷偷地对母亲说。
　　“你去哪儿啊？”母亲问道。
　　“您就别问了，好妈妈，让我去吧！老在家里闷得慌。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点自由吧。中午我也许回不来，我爸问的时候，你就说我去大海家了。”雨薇继续恳求说，“好妈妈，让我去吧！”
　　母亲知道雨薇的个性，如果她一定想去，自己拦也拦不住，如果硬是拦住了，她的脸就会几天不开晴，有时还会落雨。尤其在她生日的时候，母亲不想惹她不开心。“好吧，早点回来！”母亲嘱咐说。
　　雨薇的心情就如同窗外的阳光一样灿烂。她忙着重新梳过了辫子，挽成抓髻，用紫色的绸子扎上两个蝴蝶结，又换上一身最漂亮的衣服，把自行车搬出去，向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骑上自行车象小燕子一样飞出了院子。
　　
　　玉君早已经在村外等候了，他远远地见到雨薇出来，马上骑上自行车头前走了。雨薇也不急着追上他，两人始终保持着大约有一百多米的距离，生怕碰上熟人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他们一直往南走着，过了附近几个密集的村子，也从大海所在的村子经过，再往前走就人口稀少了，隔几里地才有个小村子，但那里已经没有熟人了，他们才开始放心大胆的一起走。
　　好开心啊！他们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说笑着，玉君不时地扭过头来冲着雨薇傻笑。雨薇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轻轻地哼着“十八相送”，头上的蝴蝶结就仿佛真的变成了两只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
　　他们是从小路抄近道走的，在行过大海家村子的时候油漆路就已经到了尽头。他们行驶在如长蛇一般蜿蜒曲折的小路上，雨薇觉得自己真正地走进了大自然。路旁生机盎然的小草，河沟里片片的芦苇，还有远的近的葱茏的树木，用柔柔的绿色装饰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地。微风迎面吹来，雨薇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超然物外的心境，她在心中由衷地赞叹着大自然奇妙的造化。
　　农场场部到了，他们又开始蹬上了油漆路。往南又走了几里地，到了冷冻厂，浓浓的海腥味扑鼻而来。对于所走过的这段路，雨薇最熟悉不过了。每年的春天，她都和同村的大人们来这附近插秧，好强的个性使她忍受着腰腿的巨痛而练就了一手插秧的好本领；而每年的秋天，她就会和同伴们到冷冻厂来加工对虾和海产品，但从来没有到海边去看过。
　　过了冷冻厂，前面已经没有人烟了。偶尔路旁有个不知名的建筑物或者是铁架子、吊车之类的东西，有的地方还燃着火。雨薇知道那是钻探石油或天然气的设备，她好些事都不明白，但她不想去问，甚至心里还感觉有些害怕，她怕会突然出现一种人类尚且无法征服或者利用的如天然气一样可以危害人类生命的东西。所以她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蹬着自行车。玉君或许与她有相同的感受吧，他也不再言语了。
　　
　　很快他们听到了阵阵涛声，又行了一段路，浩瀚的大海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里全是大的小的石头，没有沙滩，一条石子儿铺成的路自东向西没有尽头。他们将车子放在路边，踩着高低不平的石块往下走了一段，在两块比较光滑平坦的紧挨着的石块上坐了下来。
　　大海在不停地狂啸着，浪涛好像要把那阻止它前进的石块拍的粉碎。这里的海水也不是蓝的，就象是有千军万马刚刚踏过的平原。在雨薇的眼中，大海永远都是最亲切而又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她喜欢那浩瀚无边的水，无论是静止的，还是波涛汹涌的，她都感觉仿佛自己的生命就融入其中。
　　“这儿有什么好啊！除了水就是石头，连趟水都不可以，一下去全是陷泥。”玉君先开口说。
　　“我喜欢这里，你听——是生命在唱歌！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一条通往浩瀚的路！”雨薇的鼻子有些酸，或许是因为海风太大，她把头俯在玉君的怀里。
　　玉君根本就没有听懂雨薇在说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肩头。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在海风的沐浴中静静的坐着，吻着。就好像是一道固定的风景，好久，好久……
　　“海风太大了，你冷吗？”玉君柔声问道。
　　“是有点冷。”沉思中的雨薇这才有了感觉。
　　“我就知道你会冷，所以才多带了件衣服。”玉君从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里拿出一件棉袄，披在雨薇的身上，然后又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雨薇一直注视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突然，她用手指着远方，惊呼：“玉君，你看，那景致好美呀！”
　　“哪儿有呀！我怎么看不到？”
　　“你看，那里有一个小村庄，有高大的树木，有美丽的鲜花，还有一排排的柴禾垛，房顶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雨薇一直用手指着远方，陶醉的说。
　　“什么也没有，是不是你想的太多了，那只是你的幻觉。”玉君摇晃着雨薇的肩膀。
　　“真的，我真的看到了。可是，它又消失了——”雨薇感到特别惋惜。
　　“走吧！天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要不天黑以前我们赶不回去了。”
　　“我不回去，再看一会儿吧。”雨薇哀求。
　　“不行，我们必须马上就走！要不一会儿水库要关大门了，我们就出不去了，我可不愿意在海边呆一宿。”玉君站起身来，将雨薇拽了起来。
　　雨薇不情愿地走在玉君的身后，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他们来的那条路上，哪里有一个水库的大门。她想，或许是自己来的时候太兴奋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他们骑上自行车又飞快地往家的方向急驰，很快就到了冷冻厂。
　　“我们把水库早就过来了，大门在哪儿呢？”雨薇还在想着玉君刚才的话。
　　“傻姑姑，水库哪里有什么大门呀，我见你不肯走才故意这么说的。”玉君冲着雨薇坏坏的笑着，心说：来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走这条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雨薇不再吱声了，她有一种被奚落的感觉。
　　回家的路好像缩短了，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他们赶到了村口。于是又一前一后分开，各自回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