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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乱草丛中

作品名称:薛村土八路      作者:铁素容容      发布时间:2016-01-12 06:09:48      字数:3880

  第12节乱草丛中  
  1938年初夏的一个雨夜,我神鸟山区的锄奸西路组和李家垣的鬼子干了一仗!天快要亮的时候雨停了,间或浓云退走,月朗星稀。但不一会一阵冷风吹来,一团黑黑的云象又从地平线上冒出来似的,刹时,把天又遮的严严的,就在东方出现微明点的时候,一场大雨夹带着冰粒,连点成线、劈头盖脸倾盆而来。
  昨天,木易在战斗中腿上负了伤,又遇上这鬼天气,不知不觉掉了队。一个人孤独地向前走是多么寂寞啊!整个大地全浸泡在一片迷蒙的雨雾里,看不到人影,听不到人声。雨冲刷着河边的杂草,象用梳子梳过一样光滑,路躺在烂泥里,早已看不清了。
  木易咬着牙拖着伤腿走,天,还是阴沉沉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喝过一口热汤,衣领又灌了不少冰粒,身子冷的骨头疼。周围的冰粒四处飞溅,溅在那浑浊的泛绿色的河面上,掠起一蔟蔟的的浪花。都怨自己东张西望的,伤腿在稀泥里忽然滑了一跤,就再也没站起来,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木易恼极了,对着天气咒骂起来——-鬼天气!
  昨夜,挥舞枪杆刺杀敌人的热乎劲,又浮现再眼前。黄昏,街道交通站的情报说一些鬼子骑着马进了岳家山抢粮,晚上在后大成歇息。李森和康聚金分析了敌情,决定伏击这股骑兵,夺下粮食。由于事先弄好绊马索,战斗进行的挺顺利。敌人扔下粮食逃回了薛村兵站。
  眼看战斗结束,木易的腿不幸被一个半死的敌人打了一枪,穿透了小腿骨,尽管木易一枪毙了那小子的狗命,可是——所有领队干部黑乔面夫妇、李江成和战士们,都忙着埋藏粮食。木易这点伤怎能分他们的心?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现在他们都去倒腾粮食走了,身边无人,掉队了怎么办?
  忽然,不远的草丛中发出一种轻微的响声。木易怔住了,还有鬼子?声音低沉、微弱,就象从地底下发出似的。啊!看见了,乱草丛中,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像块黑绸子糊在前额,上面的雨水沿着头、脸颊,“滴答滴答”的滴着。
  一双眼,特别明亮浮在乱草中,眼神有着快得不可捉摸的变化。先是怀疑,眼像把刀子剜人。继而,又严格审视,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那种眼神快要把你的心逼出心腔子来。后来,不知为什么,那双眼迅速滴溜溜地转动,渐渐变得柔和、变得可亲起来,最后,那双眼竟然被泪水浸泡起来,水汪汪的。
  “叔叔------可碰见你啦!”这雅滴滴的充满了童声的声音,使木易的眼也像揉进了什么,酸涩,酸涩的。接着木易的心速加快,将“叔叔--------”这声呼唤变成微弱,推到了天际,因为木易这时已经失了知觉。
  东方终于亮了。在那厚厚的云层空隙中,透射出一屡绯红色的霞光,村庄黑黝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风来了,满河里都翻滚着白色的浪花。活像一片动摇不定的田野。水涨了,一群群白浪发出可怕的吼声。河水扑啊,扑,一次次向木易这边侵犯。
  风把浪沫和草屑吹到他的身上,这许多的凉意,使他醒了过来,腿似乎不象以前那么钻心的疼,用手一摸,哎呀!一条腿比树杆子都粗,谁撕了布裹自己的腿?由于包扎技术问题,像大白菜,拙笨死了。可是,究竟是谁?木易极力从记忆的角落里搜索、寻找。
  雨水打湿的头发、一双电光闪闪的眼睛云朵一样晃呀飘呀,过来了,想起来了,乱草丛中一双眼。是他,肯定是他,找,得找这双眼。大脑这个无形的司令首长命令。
  木易试图挪动自己沉重的身体。周围静悄悄的,死神大概禁严了这个世界。他爬啊爬,一条被山水冲开的壕沟横在他的面前,死沉的身子怎么爬都过不去,木易只好喘口气再说。无意间,发现壕沟不远处的土塄上有两只赤脚。仔细瞧,是小男孩的小脚。不过十多岁。脚掌上至两条细黑的小脚脖都是稀泥,那脚趾上,正掉着将要摔碎的水滴。
  望着这脚,木易惨然的想:后大成这一带的反共地头蛇太疯狂!他们常常勾结柳林镇、李家垣的鬼子残害抗日志士。这双幼小的脚,恐怕也惨遭了敌人的杀害,扔到这河边的吧?
  就像事实专门要谴责自己判断的失误——-这两只脚是活的,因为脏而细瘦的脚动起来了,他带着不安的神情,像座钟上的钟摆一样摇来晃去。不远的后大成村里,狗汪汪地叫起来,越叫越狂,有什么情况要发生吗?
  要知道,后大成的山梁上就是李家垣的鬼子炮楼。去年,日寇一来就加紧对我实行封锁和围困,敌人沿山边交通要口要道,肆无忌惮的修筑碉堡、布设岗哨。太渡公路像一条铁链把这些东西联结起来,形成一条严密的封锁网。沿河各村设立了地头蛇团。恶贯满盈的二阎王,又常常在这些个地方鬼窜,他明是维持会长,暗是地头蛇团的总头子,毒辣残忍,帮着敌人敌人企图割断我神鸟山区,与陕北根据地晋西北根据地的联络……
  这狗突然咬起来,是不是敌人又倾巢出动?惊动了它们的是不是自己?木易着急了。不由抓起一棵玉米根,连泥带水扔过去,真灵!很快脚缩回去,换过来的是一双明亮的眼——正是木易要寻找的那双眼。它嵌在瘦削的圆脸上,头发乱蓬蓬的像杂草。那眼,带着十足的警惕,看清是木易,马上喜气溢外说:“叔叔你醒了?”声音细得像撕碎的风声。叔叔,昨夜我和爹送咱的人过路,李森伯伯说有个叔叔掉了队,我和爹就返回找,可是——
  他忽然把话打住,几只狗又咬起来,一种不祥爬上他的脸。木易判断危险朝他们这边袭来,他说:“危险,敌人来了!”孩子板起面孔,用瘦小的手打了一个不容自己开口的手势,扭过头专注前面的情况。
  突然,孩子朝木易大声命令:敌人来了,快跟我走!他迅速跳下土塄,来到木易的面前,木易终于看清了,粗布夹袄满是补丁,也不知道原来的颜色究竟是什么,灰土布裤子挽到膝盖以上,泥呀水的糊得满身都是!木易想做粗鲁的动作,来个简单的谢意。
  但是没来不及!孩子命令木易,快!谁知他的腿不争气,站不起来,情况越来越不妙!狗叫声敌人的叫喊声分明朝他这边来了,“快跑!孩子,我来对付他们!”
  那孩子朝木易瞪起了眼,“瞎磨蹭,走!”
  “哎——听我说:我是大人,是………我应该保护你。”.木易把枪顺过来朝着他又拉枪栓,又吓唬他,走不走?开枪啦!当木易的眼和他的眼对上时,才知他对木易的瞪眼毫不在意。
  后来他干脆求木易:“叔叔,你爬几步吧!把你藏起后,我引开他们,再叫爹来接你。”他的话虽柔和,但却是强硬的命令。而且用两条细胳膊死命地拽木易的粗胳膊。木易只得服从命令。将全身的重心全载到一条腿上,那伤腿像尾巴拖到后边,可是他得咬牙爬,慢了恐怕谁都保不住。河岸上的水草立刻扑倒开辟出一条壕沟.哎呀!这不是给敌人带路吗?孩子拉木易一截,返身再用手脚把跌倒的水草扶起来。
  微微的刷啦声伴着木易爬到河边,那里有一块碎石支叠的窝石,像大蛤蟆一样蹲着。木易手脚并用、使尽全力,刚爬进去,孩子就用手飞快地拨拉石头堵了口。乱乱地脚步声中终于听清了,几声清脆的枪声划过阴空。
  伴随着狗叫声,枪声越来越近。敌人迂回到河边的一个沟口上,子弹飞蝗一般,扑扑乱溅,打断了沟沿上的蒿草枝。一双光脚板似乎从他的心上踏过去,木易紧张的差点昏过去,这孩子的命象钟摆一样系着木易的心。
  不远处,一丝孩子的哭声飘了过来:“叔叔,别打,我找羊”啊!他落到敌人的手里,一刹那,种种念头涌上心头。木易打算去救孩子,声音又夹杂着打骂,可孩子却依然哭述:“大山羊可好了。全身白白的,四只蹄子两只耳朵是黑的。两只角……”
  “哼!胡说,老天还不亮,找山羊——那个伤八路在那?不说,老子活剥了你的皮!”那声音凶狠、竭斯底里,象一匹激怒的豹子。声音静下来了,静的木易浑身冒汗。这孩子,肯定……木易的鼻子酸酸的。突然,河滩上响起他那光脚板声音,后面跟着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抓住这个狗熊!”
  “叭叭!嗵!”“跳河啦!”一片哗然。
  “孩子是哄,那能逼呢?”有人埋怨。
  “球!这孩子想死。“
  “唉!也是。见没见,说了,不就得了?跳甚河。”
  “算了!死就死球了,抿虱子一样容易!”
  “瞎说!快走!教村里人晓得麻缠不清。”
  “球!怕球甚!”
  木易象发热的病人,胸膛火热得要命,为了不至于把枪膛里,没来得及射出去子弹射出去,只把手指含在嘴里咬出了血!以为……他含泪为自己认识不到一袋烟工夫的小朋友,摘下了军帽,默哀……
  木易醒来,周围一片微亮。一个正方形的光晕照着他,什么地方?记起来了,在河边,碎石支叠的窝石,沙窝子一钵子水,自己的身子有一半浸在水里,怎么如今身底软软的?木易用死沉的胳膊打算去摸,一根麦秸穿在自己的手指缝里,怪!那来得麦秸?使木易更意外的是,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该不是——做梦了吧?木易摇摇头。
  “叔叔醒来了!妈——,爹——”雅嫩的声音听起来,是多么熟悉——是?是!是那孩子!
  木易激动地说:“孩子,你还活着?叔叔以为你——”
  有人掀起盖板,一片晨光扑了进来。哎呀!原来是黑乔面老郝夫妇、他们冒生命危险常常掩护自己的人在这地窖养伤、送他们过陕北。这孩子原来是这对英雄父母的孩子。
  那么,这孩子如何脱险的呢?老郝夫妇告诉木易,只要到了河边,让他钻进河里,捏住鼻子能潜水窜烟泡几十里呢。孩子听到夸他咧着嘴笑了。这时,木易的一颗心才正式放到肚子里。用满是浓密的胡子茬的嘴,亲着那瘦削的圆脸,小家伙躲来躲去,满地打滚,快活得“咯咯咯”地笑着。
  老郝爱怜地把他楼在怀里说:“昨天他李伯一说,他就追着我,快去找!把家里刚会下蛋的乌鸡杀了——熬鸡汤让你喝。”
  木易逗他:“不是你想喝啊?”
  孩子瞪木易“你才想喝呢。”
  听着,木易激动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他在老郝家胡萝卜地窖里睡了半个月,那孩子只要有空就来陪。他才7岁,哦!忘了说他的名字,他叫——铁蛋。
  半个月后木易回到部队。可是乱草丛中一双眼像红烙铁烙在木易的心上变成永久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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