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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5)

作品名称:孤竹儿女      作者:紫玉壶      发布时间:2016-01-12 10:59:29      字数:12041

  天快亮的时候,哑巴被身上的伤给疼醒了。头疼得像快要裂开一样,腿上的枪伤也随着脉搏地跳动,一阵阵剜心般地疼。他本能地用手去抚摸伤处,却惊奇地发现伤口已被包扎过了:“咦!是谁救了我?这儿又是哪儿?”
  月光透过插满大拇指般粗细铁条的小窗照射进来,照到他身上。月光虽然凄冷,但对他而言,这月光如同阳光一样暖和。这么多年来,他每逢孤独、郁闷、纠结的时候,就独自对着夜空默默地述说衷肠,那皎洁的月亮就是妈妈慈祥的脸,闪闪的繁星就像亲人们的眼睛,她们给了他无穷的安慰。借着月光,他发现自己躺在散着霉气、尿骚气和血腥气味的稻草上,稻草里的臭虫和狗蹦子随着蛐蛐断续的鸣叫声,在身下不停的蠕动着,成群的蚊子嗡嗡地在他的耳边飞来飞去。他敏感的意识到自己被抓了,一想到自己将死在父亲的军刀下,身子不由得打起了寒颤。
  早在几年前,他就亲眼目睹过类似的场景。那是他刚被分配到731基地不久,一位731基地的小队长为了表示对天皇的忠诚,竟然在众多宪兵面前,亲手用军刀把帮助“马路达”脱逃的儿子劈成了两截儿。那场景惨不忍睹,他每次回忆起来都会寒栗不止。
  “不!我不能死得那么惨!我得选择自杀!”这一念头刚刚在脑海里闪过,耳边就响起了嘈杂的讥笑和谩骂声,“懦夫!胆小鬼!就你这熊样的也配做游击队员……”他的脸顿时被羞臊得火辣辣的。“你们,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不是懦夫,我也不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游击队的人个个都拿我当亲兄弟,他们知道我被抓了,肯定会想办法来施救,这样一来就必定中圈套,我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才要自杀的。你们不知内情,凭什么妄加断言!”
  “借口!不要再诡辩了,你就是个懦夫!一个地地道道的、不折不扣的懦夫……”这声音亮如洪钟,震得他耳膜嗡嗡直响。
  他下意识的双手捂住耳朵,默认地喃喃道:“我承认我是个懦夫,他们的刑罚我目睹过,有上百种之多,简直是惨绝人寰。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扛得住。再说了,即便扛过去了也免不了一死。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民族的败类。我不想死在父亲的军刀下,父亲被可恶的天皇洗脑洗得已经成了行尸走肉,他会在众多的‘天皇勇士’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把我杀了,以此来证明他对天皇的忠心。可是我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会慢慢地摆脱天皇的魔咒。到那时,父亲会纠结成啥样,只有我才能想象得出来!”他想辩解,却发现屋里并没有旁人,委屈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
  “妈!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仰望着星空,泪水模糊双眼的那一刹,仿佛看到了妈妈在天上正和蔼而又淡定地冲他微笑。那表情仿佛在说:“孩子呀,你此刻的心情妈妈能理解,但你要记住了:人生得可以窝窝囊囊,这是老天的安排,我们没办法选择的,但死我们可以选择,绝不能窝窝囊囊的,一定要轰轰烈烈去死。如果你的血光能使‘天皇勇士’们醒悟,使他们放下武器不再杀戮,那么你就是东方的耶稣,中国人民和大多数爱好和平的日本人民将永远记住你的名字,并永远为你祈祷。”
  “妈,儿子听您的,儿子决不做孬种。上刑场那天,我要告诉在场的日本军人:天皇是个混蛋,他的侵华举动是要把日本推向灭亡……”哑巴越说越兴奋,沸腾的热血急速运转,身子很快就暖和了。他把刑场上要说的话在心里背诵了好几遍,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了。
  
  天亮以后,哑巴医生被两名宪兵架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带有淡淡脂粉香味的屋子里。这是渡边惠子办公兼睡觉的屋子,它的隔壁就是川岛的办公室。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杯盘罗列,上面摆满了生鱼片、生牛肉片、地妇罗、寿司及日本罐头等。身穿日本和服的山本和渡边惠子正坐在桌子对面等着他呢。
  山本的官职由滦县的最高主宰者宪兵中队长,一下变成了只能管十多人、且天天看川岛脸色的小队长,这种落差让他心情变得极度抑郁。长期的心里压抑,导致他那被朱得青老婆抓伤的睾丸一直肿胀着,亮光光的像个气球一样。他天天盯着打针吃药,可那东西却丝毫都没有消退的迹象。一提起这事儿,他就气得咬牙切齿,他曾给守城门的宪兵和特务们传下话:遇见望佛台的人,不管是不是游击队的人,也不管事男女老少,一律给他抓来,他要严刑拷打,以解心头之恨。可是一晃快一年了,宪兵和特务们并没抓到一个望佛台的人。他憋着气没处撒,整天浮躁得坐卧不安。和他岁数相仿,且有些同病相怜的渡边惠子见他心情不好,就经常来安慰他,这多少让他心里敞亮了许多。渡边惠子还暗示他:川岛在这儿只是暂时的,早晚会被调走……她的一席话,像是一剂定心丸,让山本看到了一丝希望。
  
  渡边惠子自从从望佛台受辱回来后,也同样受到了川岛的白眼。在川岛眼里,她充其量只不过是个供人泄性的慰安妇。川岛瞧不起她也就算了,连川岛手下的小队长、准尉、曹长及伍长都对她轻薄。寄人篱下的她总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这令她很窝火。她知道那些人以前都是山本的下属,山本的话他们多少还听些,所以才跟山本走得这么近乎。山本出面后,那些人对她的态度果真有所好转。她的精神压力刚刚减轻没多久,小野又来施压了。几个月前,小野打来电话,说唐山辖区内有几座地理位置十分险要的炮楼,接连被一种杀伤力仅次于榴弹炮的枪榴弹给端了。小野推断那些枪榴弹很可能就是昌黎、滦县一带的游击队生产的。他限渡边尽快摸清那个生产枪榴弹的基地所在,然后拟定一个方案,一举把它摧毁,她硬着头皮像小野做了保证。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她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打探到,正当她如坐针毡的时候,潘大巴掌把地缸子送来的情报告诉了她。她立即敲开了川岛办公室的门,把小娟一行去侯家洼的消息汇报给了川岛,并请求川岛立即调集人马,去清凉庵一带守株待兔。
  川岛刚来中国战场时正值壮年,那时的他血气方刚,很想在这里有番作为,成为一个德川家康似的英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和众多日本老兵一样,棱角已被时光磨平。虽然还一如既往的忠于天皇,但在战术上却越来越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现在的他已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了。他早听说这一带的游击队十分狡诈,之前山本没少上他们的当,他怕这次又是人家故意设的圈套,所以迟迟没做出决定。
  渡边惠子见他犹柔寡断,就毛遂自荐,愿意亲自带领特务队去俘获那些人。她的自荐正中川岛心意,川岛当即答应了她。
  渡边惠子领命后,后脚出了宪兵队,前脚便迈进了特务队。她让特务队的人全部化装成上山采药的老百姓,分散出城,赶赴清凉庵,设伏堵截小娟等人。
  
  渡边惠子本以为三十多人的特务队,俘获小娟等十来人绰绰有余,哪知道在围剿过程中,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战斗刚刚打响不久,蔡根儿就率领二十多名游击队员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他们腹背受敌,一场恶战下来,川岛惠子不但没有如偿所愿,还搭上了三个特务的性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回一个快要死的人,这令她很扫兴。
  她当时还不知道被掳来的人就是特高课一直在秘密通缉的731基地的逃犯川岛正雄,为了从抓来的人嘴里得到有价值的东西,她亲自监督军医给他治伤。当军医用酒精棉球擦净哑巴脸上的血污时,她一下就认出了哑巴。她惊喜若狂拨通了唐山小野联队长的电话。小野得知她把秘密通缉多年的川岛争雄给抓住了,就指示她直接跟川岛一郎摊牌,看他怎么处理。如果川岛一郎有丝毫对天皇不忠的举动,杀无赦。
  渡边惠子放下电话,派人把川岛一郎请了来。她把事情前前后后的经过跟川岛一说,川岛当时就木在了那儿。川岛不相信渡边说的是真的,当他仔细察看了刚刚做完手术,且还在昏迷状态中的正雄时,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当时气得浑身颤抖,抽出腰间军刀就要把儿子劈死。渡边惠子和几个军医赶紧上前把他的军刀夺下。川岛没劈成儿子,气得口吐白沫,晕了过去。而这一切,哑巴医生却全然不知。
  
  哑巴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嘴里的唾液霎时剧增。他狠狠的咽了口唾沫,暗骂自己没出息。
  “川岛君,你从731逃出来后,已有好几年没有吃到这样的美食了吧!这些美味佳肴都是我们专门为你准备的。可惜的是,三文鱼这里实在是搞不到。没办法,我们只好用滦河鲤鱼代替了。”渡边惠子一边给川岛正雄倒酒,一边客气地说道。
  “呵!把我的底细摸得这么清,不愧是特高课的人。”川岛正雄见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了,不但不惊讶,反而觉得心境坦然了许多。
  渡边惠子微微一笑说:“惭愧呀,还是川岛君您睿智,我自愧不如呀!当初要不是您偷袭我,我是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您就是当年那位军部一直在秘密通缉的要犯。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您呀,当时要不是您手下留情,我恐怕这会儿……”
  川岛正雄鼻子哼了声,说:“你手上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我会对你手下留情?别作梦了!我那是头一次杀人,心里紧张,手忙脚乱的,所以才让你逃过了一劫。”
  渡边惠子听了,脸上一阵阵发热。
  山本为化解渡边的尴尬,忙插嘴道:“川岛君,说说您当时是怎么断定渡边君是日本人的?”
  川岛正雄冷冷一笑,说:“她的右手小指少了一截,一下就让我联想到国内那些为孝忠天皇,甘愿剁掉小指寄往中国战场的右翼妇女了。还有,她走路时上身死板,且脚步有些碎。世界上,只有日本女人走路才……”
  “川岛君,别光顾说话了,来!来!来!喝酒吃菜。”渡边不想再听他描述了,就想用美酒佳肴堵住他的嘴。
  川岛正雄没有端酒杯,也没有动筷子,他的目光从饭桌上离开,说:“这么一大桌子菜,咱三个也吃不完呀!被你们抓来的人还有谁呀?都请上来吧!”
  渡边惠子红着脸,略带遗憾的说:“没有谁了,就您一位。”
  
  川岛正雄得知小娟她们有惊无险,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欣慰。他抄起筷子,夹起生鱼片在酱油和芥末碟子里蘸了蘸,然后贪婪的塞进嘴里。他刚咀嚼了几下,芥末浓烈的辛辣味瞬间从鼻孔涌出,他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嘴里的东西喷得满桌子都是。
  渡边的脸上,身上也被喷上了肉沫儿,她掏出手绢边擦脸边说:“川岛君,别着急,慢点吃,以后呀,您天天都能吃到这些好东西。”
  川岛正雄要过她的手绢,擦了擦辣出来的鼻涕,说:“你俩别给我兜圈子了,把我叫到这儿来有什么目的,就开门见山的说吧!”
  渡边说:“川岛君,您还不知道吧,您父亲昨晚认出你来后,气得非要用军刀把您给劈了,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刀夺下来,他老人家没劈成您,气得当时就背过气去了,军医们抢救了好一阵,他才缓过来,现在还在医务室躺着呢!”
  川岛正雄撇撇嘴说:“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们喽!”说到这儿,他突然把脸撂了下来,把手绢往桌子上一摔,说:“别拿我当三岁小孩子了,你们巴不得看到我父亲杀死我的刺激场面。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在我父亲杀死我之前,从我嘴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我明确地告诉你们,那是痴心妄想!”说完,甩开腮帮子继续吃起来。
  山本瞅了瞅渡边惠子,尴尬地一笑,用风趣的中国话说:“看看,咱们的一片好心,川岛君却当成了驴肝肺了。”
  渡边想了想说:“川岛君,您不相信我们,难道还不相信唐山的小野联队长吗?他可是您的同乡、您父亲的老上司呀!他说过:只要您把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我们,他不但能保住您的性命,还能让您在军营里继续当医生。您若不信,咱们现在就和他通电话。”说完,起身就要去拿话筒。
  “行啦!你们说了归其,还不是想从我嘴里套取情报吗!我明确告诉你们,没用的!你们就别费心计了。”
  山本有些不耐烦了,猛地站起,把酒杯使劲往桌上一蹲,说:“嘿!我就纳了闷了,这中国人给了你什么恩惠,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
  川岛正雄瞪了他一眼,挖苦说:“你还是消消火吧!火气太旺了,你那玩儿艺可是不肯好呀!”
  山本下意识的瞅了瞅自己的裆部,强压了压火气,重新坐到座位上。
  川岛正雄义正严辞的说:“他们什么也没给我,我这么做凭的就是正义,凭的是对得起天地良心。我还纳闷呢,天皇裕仁这个战争疯子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仅凭一句‘发扬皇威,八宏一字’的屁话,就让你们疯狂的屠杀中国人。这场错误的战争,致使数千万无辜的中国百姓丧生,同时,也把日本推到了崩溃的边缘。现在的日本已是强弩之末了,工业萧条、土地荒废、满十四岁的男孩就得报名代征,再这样下去,别说生产粮食、造枪造炮了,恐怕连造人都快成问题了。”
  山本被他的一席话气得体弱筛糠,脸上、脖子上的青筋和血管凸起了多高。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你这是危言耸听,诋毁自己的国家,实属大逆不道……”
  川岛正雄放下筷子,抹了下嘴巴子,然后用地道的中国话说道:“你给我拉鸡巴倒吧!我这可不是诋毁,纯属实话实说。你们的行为实属助纣为孽。你们要是真心爱国,就回去告诉天皇裕仁那老小子,让他放下屠刀,老老实实研究他的海洋生物,别再干打打杀杀的强盗勾当了。”
  “八嘎!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现在就毙了你!”山本边说边站起来假装掏枪。
  “我不信!你们暂时是不敢杀我的,因为你们还没有从我嘴里得到一点儿有价值的东西呢;再说了,你们就是要杀,也得让我父亲亲自下手呀,对于你们这些冷血畜生来说,只有这样才够刺激呀!”
  
  渡边惠子示意山本坐下,然后态度平和地对川岛正雄说:“川岛君,不要再义气用事了。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您父亲想想呀!您死了,他老人家还活得了吗?还有您的妹妹,她会不会也像你母亲那样疯掉呀?您的手里可是攥着两条亲人的性命呀,好好想想吧!”
  川岛正雄眼里含着泪花,语气却非常的镇定:“不劳你提醒,这一切我都想过了。在咱们日本,被战争撕碎的家庭又何止我们一家呢!如果我家的悲惨遭遇能使更多的国人醒悟,我认为还是值得的。”
  渡边惠子见他铁了心了,气得秀眉倒竖,怒瞪着眼睛,咬着牙冷冷地说道:“川岛君,识相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你非得逼我们对你用刑吗?我们的刑罚花样繁多,再硬的汉子,我们也能撬开他的嘴!”
  川岛正雄站起来,鼻子哼了声说:“走吧!带我去领教领教你们的刑罚吧!我倒要看看,近几年你们又增添了什么新鲜玩儿艺。”
  渡边惠子冷笑着说:“呀呵!用中国话说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说完,朝门外拍了两下巴掌。
  两名宪兵得到暗示,推门进来,架起川岛正雄往外就走。
  渡边惠子气呼呼的拨通了医务室的电话,把刚才的经过汇报给了川岛一郎。
  “准备刑具,我要亲自收拾这个畜生,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电话里,川岛一郎喘着粗气的吼道。
  “嗨!”渡边惠子放下电话,对山本狡黠地一笑,说:“快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咱们去看场好戏!。”
  等山本换完衣服回来,渡边也把衣服换好了。渡边就带着走路像哈巴狗一样的山本直奔刑讯室而去……
  
  一晃一个礼拜过去了,这段时间对川岛正雄来说却像是过了几个轮回。期间他饱受摧残,尝尽了各种兽刑,他的身上从头到脚,处处伤痕累累。这个坚强的汉子除了呻吟、谩骂,却没有泄露一丝游击队的机密。
  川岛一郎和渡边惠子每天都把审讯的结果向小野联队长汇报,汇报完后,他俩每回都被骂的狗血喷头。
  “八嘎,杀了这个败类,以正视听!”小野最后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川岛正雄被行刑的头天晚上,傅宝印被舅舅叫到家里吃饭。傅宝印一进屋,邝兰就双膝跪倒在他面前,流着泪说:“傅大哥,明天我哥就要被处死了,我求您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您要是不答应,我到死也不起来。”
  傅宝印说:“妹子,你看看你这是干啥呀?快起来!不是我不帮你,是我实在无能为力呀!游击队都没办法……”
  邝兰说:“游击队不是没有办法,他们之前曾提出过好几个营救的方案,我觉得太冒险了,就都给拒绝了。”
  傅宝印说:“那,那你就不怕我冒险呀?”
  李津说:“你冒啥险呀!没有把握的事儿她俩能让你干呀!闺女你起来吧!我替他答应了,我看他敢闹屁……”
  “谢谢伯父,谢谢傅大哥!”李津的话还没说完,邝兰就站了起来。
  傅宝印埋怨李津道:“舅舅,你跟着凑啥热闹呀!你以为救人是吹糖人呢?那么简单。现在的宪兵队大院儿警备森严,别说人了,连只家雀都飞不进去。以前我还能随便进出,现在不行了,不交出枪来不让进……”
  玉兰瞪了傅宝印一眼说:“跟你舅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凑热闹?实话跟你说,没有十分把握,我们决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只要你照着我们的方案去做,救出邝兰的哥哥,还真就如同吹糖人一样简单。我们跟游击队那边儿已经通气儿了,他们答应全力协助我们。这场戏你是主角,你必须演好,不然的话,整个计划可就都泡汤了。”
  傅宝印说:“你们说说让我怎么演吧!”
  玉兰说:“邝兰父亲名义上是宪兵中队长,但真正操控宪兵队的却是渡边惠子。渡边惠子和潘大巴掌是一丘之貉,关系最好,潘大巴掌的话,她是言听计从。在滦县城内,潘大巴掌最恨的人除了抗日分子就是你了。明天你和邝兰我俩一起去刑场,潘大巴掌看到你,一定会唆使渡边,由你来干这个即得罪邝兰父亲又得罪游击队的差事。他们万万也想不到,这样一来,邝兰的哥哥却有救了。”
  傅宝印问:“怎么就有救了?”
  邝兰说:“我哥的心脏和普通人不一样。位置趋于正中,而且比常人的略小些。”
  傅宝印插嘴道:“真有这样的心?”
  “这还有假。”邝兰见傅宝印半信半疑,就讲起了哥哥当年的那段惊险的经历。“我哥上大一那年暑假回家,深夜路过一家店铺,发现有个小偷正在撬店铺的门。我哥就一边高喊着抓小偷一边冲了上去。小偷想逃,却被我哥死死地拽住了衣领,小偷急了,用螺丝刀猛地扎进了我哥的胸口。等人们闻讯赶来时,小偷已经逃掉了。人们看见我哥倒在了血泊里,就喊来救护车把他送进了医院。等我和母亲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时,我哥已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了。我和母亲向医生打听我哥的伤势,医生说我哥已脱离危险了,接着就把我哥的心脏与别人不同的秘密告诉了我们。”
  傅宝印说:“既然你哥的心脏与旁人不同,那就不用我去了。”
  邝兰说:“你不去哪成呀!你枪法好,由你执行,我哥生还的概率就大。别人执行,我哥生还的概率就小。”
  傅宝印问:“你还记得你哥当年那个疤的位置吗?”
  “记得!记得!”邝兰扭头对李津说:“大伯,我哥的高矮、胖瘦和您差不多,您把上衣脱了,我把我哥那块疤的位置指给傅大哥看。”
  李津脱了上衣,邝兰用墨汁在他胸口上点了个点儿,说:“大概位置就是这里,你射击的时候,弹着点尽量往左些,因为子弹速度太快,进入身体那一霎,它的张力会把周围的肉撕开。”
  “哦,明白了。到时候你们就瞧好吧!”
  
  第二天晌午十点钟左右,宪兵队大院内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笛声过后,宪兵们齐刷刷的站在院子里。川岛正雄被两个宪兵从地牢里拖了出来,反绑在对着大门的一颗木桩上。他身上衣衫褴褛,血污和衣服的碎片粘在了一起,脸上也已皮开肉绽,已看不清原来的面目了。
  川岛一郎坐在儿子对面的椅子上,专心地用手绢擦拭着军刀。院内死一般寂静,静得能听到擦到的声音。
  渡边惠子、潘大巴掌、李立柱及宪兵队曹长以上的军官都整齐的站在川岛一郎的身后。
  日头似乎早已料到今天这里会有血腥的一幕发生,所以一直躲在云层里不忍出来。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点儿风丝都没有。旗杆上的膏药旗低垂着头,似乎也在为即将处死的川岛正雄祈祷。沉寂了一阵后,树上一只知了轻轻地叫了一声,随后,所有的知了都“死了、死了”的叫了起来。宪兵们看着奄奄一息、任成群绿豆蝇贪婪吮吸的川岛正雄,心里本来就很压抑,听到知了的叫声,越发觉得胸闷的透不过气来。他们心里都在想像着,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死了,家里的老人和老婆孩子会哭成什么样,想着想着,他们心里开始有了哀叹声,这叹息声虽然没有从喉咙里发出来,但彼此却都能感应得到。
  川岛一郎依旧面无表情的擦拭着军刀。他擦得很细,擦完又仔细地检查着刀锋,就像一个屠夫在杀猪前精心关注刀的刃口一样。他的麻木和冷血,让渡边惠子和山本不再幸灾乐祸,而是隐约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宪兵队大门外戒备森严,门口正前方架着鹿角丫杈,两侧用沙袋堆起的工事上架着几挺机枪。警戒线外早早就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这些人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自发地来为川岛正雄送行的。在他们眼里,川岛正雄不是令人发指的日本人,而是河东游击队里那个待人随和、医术高明、受人敬仰哑巴医生。正当这些人默默地为川岛正雄祈祷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传来了女人凄惨的哭声。围观的人听到哭声就知道是谁来了,于是,都不约而同地把道儿闪开了。
  
  身穿重孝的邝兰被玉兰搀扶着,连哭带嚎地走了进来。傅宝印满身酒气,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托着一大沓烧纸,跌跌撞撞地跟在她俩的后面。傅宝印的身后紧跟着四个抬着棺材的壮士,四个壮士腰里也都系着白布。棺材盖上顶着白布做的花,棺材很薄,做工也很粗糙,棺口与棺盖的缝隙都能钻进耗子去。门口站岗的宪兵让过邝兰和玉兰,却拦住了傅宝印,他们检查了食盒,又让傅宝印交出了枪,这才让他过去了。四个抬着薄棺的壮士也想跟着傅宝印进院儿,却被宪兵们拦在了门口。
  川岛一郎见一直仇视自己的女儿秀子来了,便起身走到儿子面前,用刀尖托起他的下巴,大声吼道:“川岛正雄,念在咱们父子一场的情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川岛正雄努力地睁开眼睛,张开干裂的嘴唇说道:“爹,看在咱们父子一场的情份上,我也再劝您一句:这场侵华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最终也赢不了。现在放下屠刀还来得及,不然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这些战争疯子就将同天皇一起被推向历史的审判台。”他咽了口唾沫,攒足力气,大声对在场的宪兵们喊道:“同胞们,你们醒醒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们口口声声说中国人是马陆达,其实不然,真正的马陆达是你们!你们全都是被天皇玩弄的马陆达。在天皇的眼里,你们就如同他豢养的斗鸡和蛐蛐一样,只不过是些与人赌博的工具……”
  “八嘎!”川岛一郎越听越生气,举起军刀就要往下劈。
  玉兰抢步上前,厉声喊道:“慢着!就是死也得让人家吃顿饱饭呀!你这么着急行刑,是不是怕游击队的人来劫法场呀?”
  一旁的渡边惠子听了,一笑说:“呵呵,玉兰姑娘真会开玩笑,这是哪儿呀?这是宪兵队!游击队的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这儿劫法场!”渡边惠子又对川岛一郎说:“川岛君,就给他们兄妹俩点儿时间吧!”
  “那好吧!”川岛放下军刀,气呼呼的坐回了原位。
  两眼哭得通红的邝兰走向前,用手绢轻轻擦拭着哥哥脸上的血污,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川岛正雄冲妹妹笑了笑,安慰说:”妹子哭啥?你应该为我骄傲才是呀!虽然我无力平息这场战争,但我没有给母亲丢脸,没有给那些心存善念、讨厌战争的日本人民丢脸。我觉得我死而无憾。"
  邝兰点点头,泪水依旧在流着。她打开食盒,开始给哥哥喂饭。
  傅宝印斟了一盅酒,摇摇晃晃地端到川岛正雄嘴边,眯缝着挂着眼屎的小眼睛,说:“兄弟喝点儿吧!喝了黄泉路上就不觉得凄冷了。其实呀,死了也是件好事儿。早死晚死都免不了一死,为何不早死呢!早死早解脱,早死早登极乐世界。”
  川岛正雄喝了他递来的酒,眼里充满了感激。
  傅宝印又斟了一盅酒来到川岛一郎跟前,说:“川岛先生,我原以为这'大义灭亲'的事儿只有潘队长做得到,没想到您也这么‘伟大’。没说的,我敬您一盅。”
  川岛听不懂他说的是啥意思,扭头瞅了瞅渡边。渡边赶忙过来,添油加醋地给他翻译了一番。
  
  川岛得知傅宝印的话里带着挖苦,气得抬腿就把他踹了个跟头,骂道:“八嘎!你这个酒鬼,要不是看在你舅舅商会会长的面子上,我一刀先把你劈了。”
  傅宝印被踹倒后,手里的酒壶、酒盅滚落到地上。他一骨碌坐起,忙捡起酒壶、酒盅,心痛地说:“哎呀!呀!呀!川岛先生,您踢我之前,先跟我打个招呼多好呀!这得多浪费呀!俗话说得好:十粒粮食一滴酒,这得多少粮食白搭呀!”说完,仰起脸把酒壶往嘴里倒了倒。
  潘大巴掌看着傅宝印的狼狈相,心中一阵好笑。看着看着,突然心生一计,于是,伏在渡边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渡边听完他出的主意后,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诡笑。于是对川岛说:“您回办公室休息去吧,这里就交给我。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儿子死得太难看的。”
  
  川岛以前真把渡边当成因工作失利而被降职的翻译了,直到儿子正雄被抓来后,他才醒过味儿来,原来小野早就知道正雄还活着,小野不但瞒着他,还把渡边留在这里来监视他。小野对他的不信任,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在审讯儿子的过程中,他在渡边面前表现得非常残忍,目的就是想证明他对天皇的忠心。
  这次亲自给儿子行刑,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知道,即便是自己不主动提出来,小野也会让他这么做。若自己主动提出来,小野兴许会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对他网开一面。他刚才把军刀擦得那么细致,就是故意演给渡边看的。毕竟是父子亲情,他还没有冷血到那个份儿上。他的心在滴血,脸上却装出一副麻木凶残、六亲不认的样子。潘大巴掌在渡边耳边嘀咕的那一幕,他也看到了。当渡边劝他回办公室时,不知怎的,他不但不再恨小野和渡边了,反而心里平添了一丝对他俩的感激。他向渡边客气地点了下头,瞅都没瞅儿子、女儿一眼,就大步朝办公室走去。
  邝兰给哥哥也喂完饭,几个宪兵走向前用刺刀把她和玉兰拦到了一旁。
  傅宝印提着食盒也想离开,却被渡边给留下了。渡边指着绑在木桩子上的川岛正雄说:“傅尚,久闻你枪法不错,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欣赏,今天就让我一饱眼福吧!”
  傅宝印半睁着迷离的小眼睛,诧异的瞅着渡边,喷着酒气说:“渡边小姐,我没听错吧!这是你们宪兵队内部的事儿,干啥找我呀?”
  “有什么不妥吗?你们警察局和治安军不都是协助我们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吗?让你行刑就是对你的信任,千万不要推辞呦!”渡边一脸严肃的说道。
  傅宝印一听,脸立刻沉了下来,大瞪着小眼珠子说道:“信任!信任为啥还缴我的枪?渡边小姐,咱俩没仇没恨的,干啥非要让我干这得罪人的差事呀?川岛正雄是谁呀,是川岛中队长的儿子。我把他儿子毙了,日后他就算不整死我,也得天天给我小鞋穿呀!再说了,我也下不了手呀!别说人了,我连只小鸡都没杀过。不信你问问潘队长,他可以给我作证。”
  渡边冷笑着说:“傅尚,我知道你没杀过人,所以才给你这个机会呀!你不要有太多的顾虑,你替川岛君行刑,总比他亲自动手要好吧!所以呀,他不但不恨你,还会感激你呢!”
  傅宝印摇着头说:“那也不行!我喝酒了,眼睛不好使。万一打不中,再被别人伤了,那多不合适呀!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潘大巴掌走向前,拍着傅宝印的肩膀说:“傅局长,别找借口了,整个滦县城谁不知道你是三分醉七分装呀!我明确告诉你,渡边小姐是在代表小野联队长跟你说话,你若违抗,就让你和川岛正雄一起上路。你是个聪明人,自己掂量着办吧!”
  渡边也把脸撂了下来,眼睛咄咄逼人:“傅尚,有人说你跟游击队关系暧昧,我一直是半信半疑。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你就证明给我们看看吧!”
  傅宝印瞅了瞅哭成泪人的邝兰和被绑在木桩子上的川岛正雄,又朝川岛的办公室瞅了瞅,无奈地长叹一声:“唉!我真是倒霉催的,不好好巡街,非要跑来帮人家提食盒。这下倒好,提出麻烦来了。”
  潘大巴掌见傅宝印答应了,便命人把他的手枪还给了他。
  傅宝印接过手枪,随即放回皮套儿里:“我不能用我的枪,这枪就是我老婆,我晚上不搂着它睡不着,它要是带上血腥味儿,那我晚上还不宿宿做恶梦呀!”
  潘大巴掌鼻子哼了声,说:“人不咋地,穷讲究还不少。是不是故意找借口推脱呀?”说着,就要把自己的手枪递给他。
  傅宝印见他把手枪递过来,忙用手捂着鼻子说:“快拿走,快拿走!你的枪有股土腥味儿,我一闻到就想吐。”
  潘大巴掌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笑着说:“今儿我心情好,你就直接说我是土鳖我都不生气。说!继续说!还有什么难听的,都说出来吧!”
  “那就用我的吧!”渡边说着,把特高课专门配备给她的勃朗宁递给了傅宝印。
  傅宝印接过勃朗宁,在鼻子前闻了闻,说:“好枪,真是把好枪!上面还有香味儿呢!”说完,站到离川岛正雄三四米远的地方,举起手枪对川岛正雄说道:“哥们,你可听清楚了,我和你无冤无仇,是渡边小姐和潘队长逼我这么做的。你要是觉得死得冤的话,就变成厉鬼去找她们,可千万别来找我呀!”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啪!”
  川岛正雄应声抽搐了两下后,脑袋随即垂下了。
  傅宝印看到川岛正雄胸口流出了鲜血,立时扔了手枪,瘫坐在地上,嘴里语无伦次地喃喃道:“人不是我杀的,人不是我杀的……”
  邝兰见哥哥死了,发疯般的要往哥哥身上扑,却被几个宪兵给死死地拦住了。
  渡边从地上拾起手枪,走到川岛正雄跟前,查看了弹孔位置,确信他已无生还的可能了,就用相机连续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朝宪兵们挥了挥手,示意队伍解散。
  
  宪兵们刚散去,邝兰就一头扑在哥哥身上嚎啕大哭。玉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拉开。四个抬棺的小伙子把川岛正雄装殓后,就抬着棺材快速出了大门。玉兰扶着嚎哭不止的邝兰也跟了出去。
  这会儿,院子中央只剩傅宝印一个人了。他目光呆滞、精神恍惚,嘴里仍旧叨咕着人不是我杀的那句话。他一边叨咕一边踉踉跄跄地走到川岛正雄留下的那堆血污旁,俯下身哆哆嗦嗦地划着了火柴。纸钱瞬间被点燃,火苗熊熊,纸钱在火中痛苦地抽搐着,纸灰被火苗托起,旋转着飘向半空。它们像一片片会飞的精灵,在他眼前兴奋地翩翩起舞。望着上下翻飞的灰屑,他心中默道:“兄弟,我可是尽力了,至于你能不能逃过这一劫,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上午十一点许,四个壮士抬着薄棺出了北门,便快速的岔进了一片没人高的高粱地里。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高鹏等人见棺材到了,一拥而上,掀开棺材盖,把川岛正雄抬了出来,平放到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平板车上。两名特意从边区八路军医院请来的医生给哑巴做了检查,他俩见川岛正雄脉搏还在微微地跳动,就立即实施手术。
  川岛正雄经过一下午的抢救,终于脱险了。当晚,高鹏亲自带人把他和那两名医生送到了边区八路军驻地。
  两个月后,川岛正雄康复如初。组织上考虑到再把他派回来不合适,就把他留在了军队医院里。他工作积极,吃苦耐劳。一个月后,光荣地加入了中国中共产党。
  他站在党旗下庄严宣誓那天,他的父亲终因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切腹自杀了。邝兰料理完父亲的后世,毅然决然地投奔了高鹏的游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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