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品名称:百乐园梦 作者:富察得生 发布时间:2016-01-08 19:23:44 字数:5999
大年三十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郑仁君喝下一杯酒,和颜悦色地对文杰说:“文杰呵,过了年你就20岁了吧?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要承担起成年人的责任,对自己、对家庭、对社会,每个人都是有责任的。你小时侯聪明伶俐,但是因为逃学和闯祸我也打过你两次,爸爸在这里向你道歉,是爸爸教育方式不正确,最终你连高中也不想读就辍学了。但是人生不仅在学校能学到知识,而在社会实践中能够学到更多的知识。你初中毕业这几年就一直在外打工,可光打工却没挣几个钱,要象你这么干,别说养活老婆孩子,连你自己也养不了呵!你这几年打工都在建筑工地干活,建筑工地的木、瓦工师傅要比你们当小工的每天多挣几倍的钱,这你知道吗?”
文杰说:“知道,我们当小工的一天累的要死还挣不上10元钱,他们一天却挣40、50的,技术越高,赚钱越多。”
郑仁君说:“好,依我看你就学个外建木工吧。学外建木工你得先学会看图纸,学会了看图纸,你就可以按图纸要求支模板,钉模框,现在盖楼房多数都是框架结构,木工用量很大。当外建木工工具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卷尺,一把刀锯,一把手斧或一把羊角锤就可以了。”
文杰说:“好,我在工地干活就经常给木匠当小工,我问他们会不会打箱子柜子,会不会雕刻,他们谁都不会,他们连个荒刨平刨都没有,哪象咱们家光长短刨子就五六把。”
郑仁君说:“现在国家建设日新月异,城市旧居民区改建,厂房建设,乡村也必将走城镇化道路,你这辈子就先干20年外建木工,等上点年纪以后就转入室内干装修。学一个好木工养家糊口就不难了。另外关于你找对象的事儿我本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想干涉你的自由,可是你得睁开眼睛好好地瞅一瞅啊,你现在跟女友未婚同居女友已怀孕,你姥姥姥爷都不同意作人流,我跟你妈也只好听你姥姥的。你们这个孩子我跟你妈可以帮着抚养,但是在你们年龄未达到法定结婚年龄前,我是不能给你们举办婚礼的。再说我看你这女友恐怕与你过不长久,她出生在富贵家庭,从小娇生惯养在蜜罐里长大,她能与你同富贵却不能与你共患难!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书柜里有一本《建筑木工学》你就天天看,有不懂的地方记下来,晚上来问我。我从明天开始就得上山清林子打柴火了。”
1990年的春节是公历1月27日,过了春节一眨眼就到了三月末,东北地区的外建工程即将开工了。文杰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基本上啃透了《建筑木工》的全部内容可以实际操作了。其实,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文杰多数是在姥姥家与女友住在一起的。但是他没有忘记年三十儿晚上父亲对他讲的责任感的话,他的确是下决心要学好一门技术来养家糊口的。3月31日,文杰背上母亲用大帆布缝制的工具袋,里面装了父亲干木工活用的手斧、羊角锤、钢卷尺、折叠刀锯,起身又去了大连市长海县。长海县是辽宁省最大的一个岛屿,当年正在大搞开发建设,活很好找。文杰到岛上第三天就在一处工地找到了木工活,老板根据技术水平给评定工资,当时最高级的瓦工每天才挣30元,老板给文杰日薪50元,如果计件,按计件标准算,日薪更高。
文杰女友在姥姥家住了四个多月生了一个男孩,姥姥见了第四代人高兴得不得了,好吃好喝好侍候着这母子二人,另一方面叫小儿子,也就是文杰的小舅舅跑趟老岭来给郑仁君夫妇送信。当时正是公历6月初旬,多数农家还在插秧大忙。老岭水田少,郑仁君家仅一亩多水地,但是那年春旱,地里没有水就耙不了地插不上秧,可接到准儿媳生孩子这个信儿,地里再忙也得撂下地里的活儿过去看看呀!
冯秀英的老弟弟是骑摩托车来的,次日一大早还要起早回去,因为他家水稻田多,他是家里的插秧能手,得早点儿回去插秧。冯秀英临行前问郑仁君,“你得了大孙子还不高兴吗?你给孙子起个名子吧。”
郑仁君说:“就叫‘学尧’吧,古代圣贤尧舜禹咱家正好仨儿子,一对夫妇一个孩,不管男孩女孩,顺次就叫‘学尧、学舜、学禹’,你看行吗?”
冯秀英笑笑说:“咱家你是文豪,你说叫啥就叫啥,准没错。”随即提了一篮子鸡蛋骑上摩托车后座,跟弟弟一起走了。
三天以后,冯秀英回来了,喜笑颜开的对丈夫说:“这孩子长的真招人稀罕,象文杰小时侯一样一样的,落草时比文杰还沉,足称了八斤重!”
郑仁君说:“长的越像麻烦越大,川头村里的计生组织没去找麻烦吗?”
秀英说:“找啥麻烦?村妇女主任是我妈的干闺女,我妈是她的救命恩人,支部书记兼村长是我姨的亲侄儿,而且这小学尧的户口也不在他们的村落,他们找啥麻烦。”
两个月后的一天黎明,郑仁君刚起床就听大门外有声音,开了大门一看,是小内弟用摩托车载着文杰女友抱着婴孩到了。郑仁君忙把一行三人让进院又关上了大门,回头问小内弟:“小山子,你们来的时候,村子里有没有人看见?”
小山子说:“我是从村子上头这条路下的公路,村子上头这些人家,家家都没开大门呢,不会有人看见。”
郑仁君说:“但愿吧!”
文杰女友将孩子抱进屋,冯秀英从厨房迎出来接过了孩子,揭开蒙在脸上的毯子,小家伙睡的正香。这时郑仁君也进了屋,秀英把小学尧抱到郑仁君眼前,说:“看看大孙子吧。”郑仁君朝小学尧看了一眼,小家伙竟睁开一双大眼睛朝爷爷笑,笑的那么甜美。郑仁君说:“宝宝,你真会来事儿,爷爷抱抱吧!”
此时,郑仁君的次子14岁的文英,三子12岁的文豪也都起床了,哥俩看见了小侄儿也都高兴的很,一个个手舞足蹈,争着要抱。郑仁君拉下脸说:“你们听着,咱们家捡了个小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文英文豪,你们俩听见没?”小哥俩点点头。
吃过早饭,小山子要往回走,说家里活儿忙,制种田抽蓼的活儿天天都得起早。小山子刚走,文杰女友腼腼腆腆地第一次跟郑仁君说话。说:“爸,我也走,我要去找文杰。你给我拿点路费钱。”
郑仁君说:“不好意思,到现在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子?”
“我姓肖,叫肖红。”
“你自己去能找到文杰吗?”
“能,我们去年在长海就租了一间房子,今年文杰去还住那儿。”
郑仁君说:“好吧,秀英,你那儿还有多少钱?都划拉出来,穷家富路,外出得多带几个钱才行。”
冯秀英翻箱倒柜才找出50多元钱,郑仁君又掏掏腰包找出40多元钱,两人还没凑够100元。郑仁君说:“肖红,家里总共就剩不到100元钱,都给你带上,从家到长山岛有80元车船票钱就够了,剩十几元你路上买点儿吃的。”
打发走了肖红,郑仁君家可就添了不少的麻烦,冯秀英虽然再能干,多加一个婴孩就多加一倍的工作量,原来她是与郑仁君一起下地干农活,回家烧饭再喂猪喂鸡,洗洗涮涮,现在多了一个婴孩,远处的地她不能去干了,在房前屋后摘点菜也要看着钟点儿,好按时给大孙子喂奶换洗尿布啊!
家里养个小鸡小狗能偷着养,可养个婴儿就不能偷着养了,每天晾晒出去的尿布就象万国旗一样挂在凉衣铁丝上,街坊四邻谁看不见?天长日久就有好事的婆子过来串门打问孩子的来历。问冯秀英:“大嫂,你不是结扎了吗,咋又生了一个,再说也没听说你怀孕生崽呀!”
冯秀英是个从来不会撒谎的人,撒一句谎脸就红:“文杰他爸出门捡的!”
“捡的?是丫头还是小子?”
“小子。”
“哟,啧,啧!你们都三个小子了还嫌不够又捡一个凑一张桌呀!这老天爷也就太不公平,俺家一窝丫头片子还叫人罚个底朝天日子都不能过了,偏偏就又让你们家捡了个小子,给我算了!”
冯秀英说:“那可不行,谁捡的就是谁的。”
郑仁君家捡了个弃婴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久就传到了当时的村支书兼村长的于占海的耳朵里。于占海心说:“郑仁君,这回我可抓住你的把柄了。”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不动声色,以找郑仁君谈居民组工作为名来到郑仁君家,当时郑仁君担任老岭村第五居民小组长。郑仁君一见于占海来,就猜出了他的来意,主动告诉于占海说:“姨父,(街坊辈)我还正有事要找你呢,你来了正好,省得我还跑一趟,8月3日那天一大早,我刚开大门,看见一个婴儿襁褓,抱回家打开一看是个男孩,里面还有一封信,我拿来给你看。”说着去西间屋拿过来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好心的叔叔婶婶你们好,我们放蜂人生下一男孩无法抚养,请你们代养一年到二年,日后我们来认领时加倍给予抚养费,大恩不言谢!放蜂人”
于占海看了半天没看出字迹由来,说:“这事儿得报告派出所和镇计生办吧?”
郑仁君说:“不能报告呵,这是养蜂人信得过我们才把婴孩托付给我们,报告计生办咋办?”
于占海说:“养蜂人不是早就走了吗?”
郑仁君说:“是呵,8月份就大批走了,谁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又不知这孩子是哪帮放蜂人留下的,只好先拉扯着吧。”
于占海说:“好吧,我把放蜂人这封信拿去交给派出所和计生办,看看他们是啥意见。”
捡孩子风波就算过去了,原来于占海拿了那封“信”去镇派出所和计生办,人家说:“这孩子是放蜂人寄养在老郑家的,你说该咋办?咱管不着啊!”
11月中旬,郑文杰领着女友肖红由大连长山岛回家了。这次回来,可是满载而归,带了许多海参、鲍鱼、扇贝丁、紫菜海带海米什么的。据文杰告诉父亲,他到建筑工地干上了木工领班,这一年去掉吃喝和买海鲜的钱,还净剩7000多元,工程一结束老板就给结算了,没等几天,不象去年白干了一年又干等了一个半月最后还是空手而归。
郑仁君说:“好吧,你赚了钱家里也不要,你就自己攒着好娶媳妇吧。”
文杰说:“把这些海鲜分成三份,自己家留一份,给姥姥家送去一份,另一份送给我岳父岳母家。”
郑仁君说:“好,你带回来的东西你咋分配我都没意见。”
文杰和肖红在家呆了两天,家里又杀了年猪,第三天,文杰就与肖红带上猪肉和海鲜到姥姥家去串门。在姥姥家住几天回家,又去本县西路的桦树镇肖红家一呆就是半个多月。反正这一冬天文杰就带着肖红串东家走西家,啥活也没干,一晃就到了春节,又一晃到了91年3月末,文杰又要出去打工。临行前头天晚上,文杰跟父亲说:“爸爸,借给我200块钱吧,我要出去打工没路费。”
郑仁君说:“你头年回来不是净带了7000多块钱吗,怎么这一冬就花光了?”
文杰支支吾吾说不出是咋花的钱,反正手里没钱了。郑仁君没办法,又给拿了200元钱作两个人的路费,打发文杰和肖红走了。
1991年10月,县人事局给郑仁君落实了知识分子政策,安排郑仁君到土城镇政府文化站工作。这个消息郑仁君一直保密到正式上班一个星期之后,村支书兼村长于占海才知道。于占海妒火上燃:镇政府怎么给他安排了工作,而且一上班就是正式国家干部,这还了得,我得想啥法子把他整下来!想啥法子呢?想来想去,还得从他家捡孩子这件事作起。而此时此刻,小学尧已经长到16个月满地跑啥话都会说了。小学尧的模样儿跟郑文杰小时侯一模一样,他怎么能是养蜂人留下的孩子呢?于占海就根据这一条,来到镇政府先找主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接着又找党委书记一把手,告了郑仁君违反计划生育条例,儿子郑文杰未婚先孕,生子又欺骗政府说是养蜂人委托代养、等等。党委书记不敢怠慢,连夜召开党委会讨论郑仁君违犯计划生育条例事件。会上,党委委员意见不一,有说应该按计划生育条例一票否决权开除郑仁君公职的,有说不能听于占海一面之辞,得先了解情况再作定夺的。会上决定,由党委委员,主管文教卫生计划生育的副镇长迟新城找郑仁君谈话了解情况。而此时此刻郑仁君刚刚上班一个月,他上班一个月就在市报发表两篇通讯报道省报发表一篇通讯报道,打破了土城镇五年间在报纸上没有一篇正面报道的局面。
迟新城是位经县党校培训出来的年轻干部,他很有策略地问:“老郑,听说你家去年捡了个养蜂人寄养的孩子,有这回事吗?”
郑仁君毫不迟疑地回答说:“是呵,当时我就向村里老于汇报了呀,怎么养蜂人家来找了吗?来找我们就还给他。”
迟副镇长说:“养蜂人没来找,恐怕永远也不能来找吧,据群众反映说这孩子很象你大儿子,恐怕是你大儿子未婚先孕的私生子吧?”
郑仁君不卑不亢地说:“哎呀,迟镇长您可不能听老于瞎说,去年8月初我捡到这个孩子时,大儿子文杰春天3月份就去大连打工走了。我大儿子前年处没处对象我也不知道,过年时候他回家也没领女孩子回来。今年过春节时他领个女孩回来,这个小孩我已经捡了五六个月了,这小孩与我大儿子扯不到一块儿去。依着我,我早想把这小孩送到福利院去,一是咱辽东县没有福利院,二是拉扯半年多了,跟这小孩之间也有感情了,三是我拉扯着也给国家减轻点儿负担,如果养蜂人真的不来认领,我就把他一直拉扯大。”
迟副镇长说:“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郑仁君说:“不信你可以调查呀。”郑仁君半辈子没说过谎,第一次说谎却心不跳脸不红,事后郑仁君自责:唉,没办法呀!
谈话显然没有结果,调查也无处下手,此事只好暂时搁置下了。
1991年底,郑文杰仍然带着女友满载而归,可在家住一冬,到来年要出去打工时,手里的钱又花光了,又向郑仁君借路费钱。郑仁君说:“文杰呵,你今年虚岁都23了吧,你应该知道挣钱不容易呀,干么回家猫一冬就把一年挣的钱都花光了呢?你再这样下去将来的日子可咋过?好吧,我再给你拿一次路费钱,以后再花光了,你自己想办法!”
文杰说:“我挣的钱都在肖红手里,她抽烟买小食品我想管也管不住她,她在家都花惯了!”1992年底,文杰又带着肖红买了不少的海产品回家来。郑仁君当着肖红的面问文杰:“今年带回来多少钱?”
文杰嗫嚅着说:“8000多吧。”
郑仁君说:“来年过了二月初五你就满23周岁,到了结婚的年龄了,你们俩总这样不明不白的同居不是个事,过了年就筹备你们的婚礼,家这二年根本没攒下钱,前年弄人参赔的钱到现在才还上,你们拿出4000元放你妈手里好给你们准备结婚物品。”
1993年3月10日,郑仁君领文杰和肖红到镇政府婚姻登记,3月12日给他们举办了婚礼。婚礼后不久,文杰又带肖红去长海打工,临行前文杰就对父亲说:“在长海干建筑木工挣钱也不算多,干啥活儿挣钱多呢?深海捕捞,当‘海碰子’,一天就干三个小时的活儿,运气好时就能挣五、六百块,最少一天也能挣二百块钱,肖红的三哥、四哥都在长海当海碰子,去年干仨月就净挣一万多。”
肖红说:“可不是么,我三哥和四哥都是去年学的潜水捕捞,有的时候下海一次就能弄一兜子海参鲍鱼,这一兜子海参鲍鱼就是一千多块呀!”
郑仁君说:“潜水捕捞是个极危险的职业,海底就是有座金山咱也不眼馋,你就老老实实地干你的建筑木工比什么都强,咱坚决不下海!”郑仁君千叮咛万嘱咐,出门打工赚多少钱是小事,人身安全是大事,千万不要贪心!
但是文杰没有听父亲的劝告,到长海就在他三、四内兄的鼓唆下参加了潜水学习班。参加潜水学习班的学费,购买潜水设备和生活费都是三、四内兄借给他的。其间,文杰跟家里通了两次电话,说他参加潜水学习班的事,郑仁君都是严厉阻挠,不让他干,但最后也没制止得了。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郑文杰这是儿在外父命坚决不受啊!鞭长莫及,儿大不由爷,郑仁君也只好忧心忡忡地静候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