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话说铁梁栋在急诊室见郑仁君昏迷不醒，县医院又不能确诊病情，一着急说要回去找王申先大夫，他知道王申先虽是中医内科专家，但四十年的临床经验也帮他诊断过数百例急诊疑难病症。而此时已是下午四点钟了。冯秀英说：“铁局长，您不是有电话吗？给王大夫打个电话不比你再跑一趟腿快的多吗？”
　　铁梁栋说：“对呀，看把我都急糊涂了！”于是掏出手机拨打江春水电话，报告郑仁君病情，请王申先马上过来会诊。
　　此刻，江春水正在百乐园办公室内走来走去，心急如焚，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摸摸手机。尽管多年的领导干部身份已经使他养成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但在好兄弟郑仁君情况不明之时，他比谁都着急。忽然听手机铃响赶忙接听，知道郑仁君目前正处于重度昏迷状态，而县医院在将近10个小时内竟没有确诊是什么病，又是着急又是气恼：县医院咋越来越回楦，一个重度昏迷的患者入院这么长时间还没确诊是什么病，仍未采取任何治疗措施，叫患者干挺着，这不是叫人挺死么？！
　　江春水放下电话就小跑着来到东厢二楼排练现场，招手示意王申先出来一下。正在排练二人转的人见江春水气喘吁吁地上楼来，就知道是郑仁君出事了，都停下排练，汪青山第一个说要跟王申先去县医院。江春水说：“你们现在去啥用没有干添乱，郑仁君重度昏迷不晓人事，你们几位暂时还继续排戏，叫王申先一个人先去帮着会诊一下确定是啥病好马上采取治疗措施，你们几位等晚上再去看他不迟。”
　　众人听江春水说的有理也就作罢，江春水和王申先二人小跑步出了百乐园走向公路边想拦车，可偏偏此时此刻公路上什么车也没有。
　　江春水说：“这咋办？咱俩要走到县医院至少得40分钟！”
　　王申先说：“要不，给你家江波打个电话，叫他派个车来接咱们，往返有10分钟也到了。”
　　江春水掏出手机给长子拨电话，长子江波说：“爸，我的司机不在，我还正忙着抽不开身，您先别急，我求个别的车去接你们。”
　　10多分钟之后，从县城方向开来了一辆上白下蓝色小轿车停在了江春水王申先身边，女司机推开车门说：“爸，王叔叔请上车吧。”江春水一看，开车的司机是江波妻子，自己的儿媳妇。江春水一面抬腿上车一面说：“你啥时候学会开车了？”儿媳妇说：“公司效益不好，下岗后就学开车，开出租半年多了。”
　　王申先说：“你这公公当的，儿媳妇开半年出租车了你还不知道！”
　　江春水说：“他们谁回去也没说呀，也许他妈知道没告诉我吧。”
　　儿媳妇说：“我妈也不知道，这事儿有啥大惊小怪的，下岗了更好，自己开出租更自由些。”
　　车到县医院门口已经是下午4点20分了。江春水王申先直奔二楼急诊观察室，铁梁栋说：“你可来了，快看看啥病吧。”
　　江春水一见郑仁君重度昏迷，扑到郑仁君床边痛苦地说：“仁君啊。仁君，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你这是这几个月活活累成这样的呀！”
　　冯秀英把彩超报告单和CT报告单拿给王申先看。王申先说：“我不看那些玩意。”他走到郑仁君身边先扒扒郑仁君的眼睛看了看，又扯过郑仁君手腕子把脉，最后用手按了按郑仁君隆起的腹部，说：“据我诊断，仁君老弟是急性胃穿孔，得马上手术！”
　　冯秀英说：“今天早晨他说去百乐园，走了没过5分钟给我打电话，就说了一句我胃疼，疼死我了，你快来，就昏迷不醒了。可是到这儿来又抽血又作彩超CT，折腾了一头午也没说出啥病，问急了那个大夫就说可能是腹膜炎积水，你看他那肚子多大！”
　　王申先说：“浑蛋逻辑！”就出去找外科大夫，急诊办公室里此刻仅剩下老林大夫一人。老林大夫说：“老王呵，你甭找了，院长吴志强和外科主任莫良新等几个都被请去上大酒店高消费去了，就剩我这啥也不是的在家看门了。”
　　王申先说：“你不是在药房么？咋到急诊室来了？”
　　老林大夫说：“别提了，这人老就啥也不是了，在即将退休的时候出了点儿漏子，前些日子给患者付错了药，就把我打发这儿来了，再应付几天就到退休日子了！”
　　王申先说：“你快给院长吴志强和莫大夫打电话，说有急诊患者需要马上手术！”
　　老林大夫操起坐机话筒，先拨院长吴志强的手机号，总机回话说关机，无法接通，再拨莫大夫手机号，仍然是关机。老林大夫说：“人家都在大酒店里潇洒呢，哪有闲功夫接电话！”
　　王申先说：“我离开县医院才十来年，这十来年医院怎么变成这个样儿了呢？”
　　铁梁栋问：“如果不马上手术，郑老弟会是什么结果呢？”
　　王申先焦急地说：“会死人的！就是不死人，胃穿孔了胃液就会流出来，胃液流到哪里就污染到哪里，污染到哪里，哪里就得病！郑老弟昏迷时就已经穿孔了，到现在已经十多个小时过去了，你说情况紧不紧急？”
　　铁梁栋说：“我给小军打个电话，叫他派刑警队挨个大酒店搜查，他们钻耗洞里也把他们逮出来！”
　　江春水知道铁梁栋是要给现任的公安局长打电话，连忙制止说：“随意调动警力大搜查是犯错误的，你急糊涂啦！”
　　铁梁栋说：“那怎么办，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瞅着郑老弟死啊！”
　　王申先说：“打电话，你通知公安局值班员给各大酒店打电话查找，院长和莫大夫在辽东县也算个名人，各大酒店都认识他俩。”
　　铁梁栋用手机拨通了县公安局值班室电话，把有患者胃穿孔必需马上手术的情况说了一遍，请他们协助查找院长和莫良新大夫。
　　急诊观察室里，郑仁君仍昏迷不醒人事，冯秀英和郑仁君次子、次子妻、江春水、王申先、铁梁栋几个人望眼欲穿盯着急诊室的门。晚五点钟过去了，院长吴志强和莫良新大夫仍没有消息。将近五点十分，柳金香、刘丽英、汪青山、郝高寿等四人也来到县医院看望郑仁君。柳金香说：“这县医院指不上，干脆转院算了！”
　　王申先说：“转院也得县医院出手续呀，现在县医院成了无政府状态，手续也没法出，再说患者这种病不宜转院，最好是就近手术，越早越好！”
　　铁梁栋的手机响了，铁梁栋马上接听，对方是县公安局。县公安局打了几十个电话终于找到县医院院长吴志强和莫大夫吃饭那家大酒店。县医院院长回话说，他们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找夜班值班院长和医生。
　　王申先说：“这不活活坑人吗！县医院外科现在就这么一个莫良新，人送雅号莫一刀，其它哪还有主刀医生了！唉呀，秀英妹子，你们来到县医院是不是没送红包？”
　　冯秀英说：“没送，我和儿子都急疯了，也没想到送红包的事呀，再说我家仁君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送礼行贿，我跟他过了大半辈子，也没见他往领导家送过礼，所以也就没想到送红包的事！”
　　王申先说：“郑老弟只有转院了，等县医院这两个猴人明天早晨上班黄瓜菜都凉了！”
　　“谁骂我们县医院的医生是猴人？！”随着声音急诊观察室走进一老一少两个人，发话的是那位年轻人。
　　王申先说：“我骂的，你敢把我怎么着？”
　　那位年老者训斥年轻人道：“县医院这二年风气就是不正，谁都可以骂！这位是县医院退休的前副院长王申先大夫，在他跟季院长主持工作那段时间，县医院哪象现在这样？”说着话，近前两步，握住王申先的手说：“老院长，您怎么来了？”
　　王申先说：“我的这位朋友病了，一清早救护车就把患者接过来了，可到现在十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确诊病情，就这么干挺着，这不是活活耗费患者的生命吗！”
　　年老者说：“老院长，这位患者是今天早晨我们交班前接收的，可您知道，我这一辈子在医院就是管行政的，对医疗业务一窍不通，而吴志强这二年看外科手术有油水，他别的啥事也不管了，专门当了莫一刀的助手。今天早晨我跟小胡大夫值班，小胡大夫在医科大学学的是眼科，前年才分配来的毕业生，咱医院眼科人多，就把小胡安排在急诊科，对于这位重度昏迷患者的病情，小胡也是束手无策……”
　　王申先打断了年老者的话，说：“小戈（副）院长，你甭说了，我全听明白了，请你马上安排一辆救护车和两名医生送这位病人去市中心医院！”
　　被称为小戈院长的副院长老戈说：“要转院呵？医院有规定，晚六点之后到早六点之前，医院出车出人都要加倍收费。”
　　铁梁栋问：“为啥晚间出车出人就要加倍收费呢？”
　　老戈说：“为了创收，要不，全院干部职工医生护士五百多人的福利和奖金从哪儿来！”
　　王申先叹了口气说：“唉！这医院算完啦！你快安排救护车和大夫吧，你们得保证把患者活着送到市中心医院！”
　　老戈说：“财务室夜班会计还不知来没来上班，派转院车得先交款后派车。”
　　王申先问：“一辆救护车加两名医生去趟市里多少钱？”
　　老戈说：“墙上贴着呢。去市里的救护车白天300元，雨雪天气和夜间加倍，护理医生白天一人250元，两人500元，夜间加倍！”
　　铁梁栋说：“你们这也忒砸人了吧，从辽东县城到市长途客运站才198公里，到中心医院多说也就200公里吧，雇一台20吨大卡车跑趟广州才用多少钱？”
　　老戈说：“铁局长您听我解释，这救护车里面有特殊装置特殊设备，哪能跟普通大货车相比呢？”
　　王申先说：“戈（副）院长，你再解释一会儿天亮了，救人要紧，赶快派车！救护车费和护理费由我退休金扣，一个月不够扣两月的！小胡大夫，赶快给患者备氧气袋呼吸器！”
　　那位戈副院长和小胡大夫出去了，王申先又拉过郑仁君手腕把了一会儿脉，说：“秀英妹子，你要有心理准备，仁君老弟病的实在不轻，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作百分之百的努力，绝不可轻易放弃！”
　　冯秀英流着泪说：“我知道。我这就马上给在市里的大儿子和三妹子打电话。”
　　却说郑仁君与冯秀英夫妇生三子无女，长子郑文杰，次子郑文英，三子郑文豪。长子和次子都是仅读到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只有三子读了医学中专，毕业后任村医。郑文杰和郑文英初中毕业后，农村早就实行经济体制改革分田到户了。可是，文杰和文英都不愿意在家务农，老早就跟人外出打工。打工呢，起初也就是在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每月也挣不了多少钱，去掉伙食费和零用钱也就所剩无几了。文杰和文英两人相差六岁，因此文英初中毕业时，文杰已经成为22岁的棒小伙子了。而文杰又是早婚，19岁那年在外打工，认识了一个姑娘，相处不久，两人就同居在一起，不久，姑娘就怀了孕，当时是1989年全国经济滑坡。到年底，工地承包老板拖欠农民工工资跑掉了，文杰这一年活儿白干，一分钱工资没拿到，却领回家一个大肚子姑娘。这对于一向奉公守法的郑仁君夫妇来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但略通医术的郑仁君知道，孕龄已达六个月作人流已过了最佳时期，如果勉强作人流，对孕妇将会有极大的伤害和不良的后果。当时又时近年关，医院虽没正式放假，但也没有正规的妇科医生值班，只好等到过了年再说。郑仁君为啥对长子未婚先孕的事儿那么着急上火呢？其思想根源并非对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十分的拥护，而是地方政府计生部门的法西斯暴行使他不寒而栗，对违反计生条例的从重从严处罚，扒房子揭瓦，抢粮食，捉猪捉羊牵大牛的事件屡见不鲜，仅老岭村就发生过五起。有一家宋姓人家独生子娶个媳妇连生两胎女孩，依着小两口的意思不要第三胎了，因为二胎已经罚了8000元，但小两口的父母坚决不同意，非得要个男孩，宋家的香火不能就此断了。东躲西藏又怀了第三胎，村妇女主任得知确切消息马上向镇计生办报告，镇计生办派出精兵强将，又配上两名派出所民警在宋家周围蹲坑一夜，将近天明冲进宋家，捉住了孕妇，由两名民警押送到县医院作人流手术。而此刻孕妇已怀孕250多天了。到县医院之后医生在孕妇的肚皮上扎了一针，就把孕妇安置在医院的走廊里不管了。当天夜里，孕妇就生产了，还是一个女孩，却是活蹦乱跳的，并没有死去。对于一个活生生的婴儿，医生和护士谁也不能再把她置于死地，因为县医院并不承担计划生育超指标的责任呵！但是镇政府计生办可就不行了，全镇只要年超生一个婴儿，计生办所有的干部都要罚一年奖金，要超生两个，计生办主任卷铺盖回家，开除公职！宋家这个人流的婴儿活了，全镇的计生指标就超了，计生办主任胡大胡子气不打一处来，带上计生办所有工作人员又请了两名警察护驾来到老岭村，三九天要扒房子，但是借不到梯子上不去房揭瓦，怎么办？十来个人齐动手，捡石头砸房瓦砸窗玻璃，大砸一气，又冲进屋子，把屋内的家具行李，粮食全部搬空，连婴儿的尿垫子都给拿走了，然后又到猪圈里抓走了宋家准备过年的大肥猪。这还不解恨，胡大胡子又打听到宋家的柴垛位子，要了一辆解放大卡车拉走了半垛柴火，剩下的半垛柴胡大胡子一把火全给烧了！这件事发生之后震慑力的确不小，计生办胡大胡子再带人走到哪个村头，村里立即就风传：“鬼子进庄啦，鬼子进庄啦！”家家关门闭户！
　　郑仁君虽然深知计生办的作法是违法的，但是有‘计划生育是第一国策’这面大旗掩护，被迫害人家就无处申冤呵！
　　但是，忧虑是忧虑，日子还得过。农村人过年大多数人家都要杀口年猪。郑仁君家养的年猪早就肥的走不动道该杀了，而农村人大多数人家也都是一进腊月就杀猪。郑仁君夫妇为的就是等长子文杰打工回来再杀，全家人团聚，吃口新鲜的猪肉血肠。
　　腊月廿三过小年这天，郑仁君家杀了年猪，宴请了乡亲四邻。腊月廿四，郑仁君便打发妻子冯秀英和长子文杰及女友带了猪肉血肠，去岳父家看望老人。这文杰从出生直到七岁一直住在姥姥家，是外公和外婆的掌上明珠啊！这外出打工走了一年姥姥姥爷没见着，那思念之苦是难以言表的，现在不仅自己回来了，还领了女友，得领去让姥姥姥爷看看呀。
　　冯秀英领着儿子和准儿媳妇一进娘家门，文杰的姥姥一眼就看出文杰的女友怀孕至少五个半月。这老太太当了一辈子接生婆，经她手接生的孩子超千个，而且老太太还是个乡间的儿科医生，经她手救活的婴儿也不下上千个。
　　晚饭后冯秀英单独与母亲聊起文杰女友怀孕这件事，向母亲讨主意。冯母说：“怀孕了好呵，怀了就生呗，我看外孙媳妇的身量，她怀的准是男孩，来年你就要抱孙子了，这是大喜事呵！”
　　冯秀英说：“妈，您糊涂啦？现在计划生育抓的这么紧，早婚早育肯定是要挨罚的呀，我和仁君正为这件事犯愁呢！”
　　冯母说：“犯啥愁？把姑娘留在我这儿，等她生了孩子我帮着拉扯几个月，然后就打发姑娘还跟文杰他们出去打工，孩子留家里就说是你们捡的。我告诉你，咱们可不是故意要违法的，怀孩子到了这个时候，孩子哪样都长全了，如果到这个月龄再把孩子活生生地作掉，那就是杀害一条人命，那是伤天害理的呀！”
　　在郑仁君眼里，岳母是位深明大义，仁德贤惠又泼辣能干的少有的农村妇女。因此，郑仁君对岳母比自己的母亲还尊重。秀英从娘家归来，说母亲宁愿违法挨罚也要保留文杰女友怀的这个孩子，郑仁君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只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