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再说江春水和铁梁栋走的那天下午，郑仁君和王申先走进临时办公室，王申先就问郑仁君：“郑老弟，你别看我这多半辈子整天跟最基层群众打交道，可我还真不会作群众工作，你说咱下一步的工作该怎样开展呢？你这腿脚有毛病，咱总不能挨家挨户地去发这张招募文告吧？”郑仁君说：“咱不用挨家挨户地走，咱们这么办，先把咱们准备筹建百老互助乐园的意图跟社区干部们沟通一下，征得他们的支持，然后再举办一个群众集会，办一个讲座，讲座讲两个内容，一个是伦理孝道，一个是中老年人保健养生知识，讲座以文艺演出的方式开始，以文艺演出的方式结束。”王申先说：“讲伦理孝道就能涉及到养老问题了，行，这个由你来讲，我讲养生保健没问题，演文艺节目都演哪些内容的节目由谁来演呢？”郑仁君说：“当然得找柳金香、刘丽英、郝师傅和汪木匠了，你手里有他们的电话号么？”“有，有。”王申先说，“叫他们啥时候过来？”“马上就来，”郑仁君说，“请柳金香和刘丽英加郝师傅，利用今天一下午和明天一天的时间，排练出《小姑贤》和《刘云打母》两个评剧拉场戏，咱们争取后天就开这个会。”王申先说：“今天是8月27号，估计江春水和老铁明天不回来后天也一准儿回来，咱们定在30号召开这个讲座，一来多给他们一天排练节目的时间，咱俩也各自准备一下，二来等一下江春水和铁梁栋，办讲座最好让他俩都参加。”郑仁君说：“好，就定在8月30日开办讲座，讲座会议地址在哪儿好呢？”王申先说：“在老肖婆喜庆中心吧，那个喜庆中心舞台比较大，房子也大，我跟老板还有点儿交情，用不着交租借费。”“好吧，你马上给他们打电话吧，”郑仁君说，“我上楼去跟社区干部沟通。”郑仁君说完一手扶着办公桌一手拄着手杖艰难地站起身，王申先说：“你上楼腿脚不方便，你在楼下给他们打电话吧，电话号码都写在这个小本子上。”郑仁君说：“王兄，谢谢您的好意，从今往后，上下楼的事儿多着呢，我不甘落能总坐着不动，让你们几位岁数大的人跑么？再说我跟郝师傅和两位女士仅见过一面，不咋熟悉，还是您请他们为好。”
　　郑仁君来到二楼社区干部办公室，王主任正在与几名同事谈论建百老互助乐园的事。见郑仁君进屋，王主任就问：“郑老师，听江书记说是您想出来集资建养老院的主意，你们打算在哪旮旯建呢？”郑仁君说：“初步打算在小西沟门，那地方背风向阳，冬暖夏凉，交通方便，距离城区近。”王主任说：“我举双手赞成，等养老院建成了，我把我爸妈还有他爸他妈四位老人都送去！”郑仁君高兴地说：“那好呵，我代表百乐园筹建小组表示欢迎，那就马上到楼下报名吧！”王主任问：“报名是不是要同时交集资款呢？”郑仁君说：“是呵，没有集资款，建养老院就是一句空话了。”王主任说：“这就有困难了，我爸家眼下要拿出七万八万的存款还拿得出来，这也是他们老两口一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交了集资款可也就光了，可是他爸家就不行了，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了十来万存款，他家老二结婚媳妇非要买新楼，否则就不结婚。十多万块都给他们买楼花光了，老头老太太闹个天灾病热的，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逢年过节都不回家看看爹妈！”郑仁君说：“象这样的情况可以卖掉现有的住房交集资，也可以以住房抵押贷款交集资。”王主任说：“好，我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尽量动员他们到你们办的这个养老院来住。”郑仁君问：“王主任，我前两天委托你们作的调查你们进行得怎么样了？”王主任说：“今天上午刚调查完，虽然没有作到家家入户，可基本情况还是完全掌握了。”郑仁君说：“王主任，我们准备在8月30号，也就是大后天，在老肖婆喜庆中心举办一个中老年人健康养生和养老敬老的讲座，希望咱们小区凡有老年人的家庭都要有人参加，请您帮忙通知一下好吗？”王主任说：“可以，我下午就把各楼的楼长都召集来，让他们在这两天内通知到各家各户。”
　　郑仁君回到楼下临时办公室时，屋子来了许多人，柳金香、刘丽英、郝高寿、汪青山都到了，还有县政府派来的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王申先见郑仁君从楼上下来，先向三位年轻干部介绍说：“这位是我们这个百老互助乐园筹建小组的主要成员，作家郑仁君先生，你们称他郑老师就行了，你们三位向郑老师作一下自我介绍吧。”一位男干部抢前一步，把手伸给郑仁君，“郑老师，我叫杨阳，杨树的杨和太阳的阳，建筑学院土建系本科毕业，现在县城建局工作。我也爱好文学，请您不吝赐教。”另一位男干部也把手伸出来跟郑仁君握了一下，“我叫金岩，黄金的金岩石的岩，辽宁大学水利系本科毕业，现在县水利局工作。”那位女干部娇小玲珑，秀丽明媚，她伸出手说：“郑老师，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尊颜，三生有幸，我叫付仁君，工业大学建工设计系本科毕业，现在城建局工作，跟杨阳是同事。我读过您的小说和诗词，很佩服您的创作才华希望今后多多关照。”郑仁君笑笑说：“嘿，我叫郑仁君，你叫付仁君，咱俩一正一副一老一少两仁义君子相辅相成，看来咱这百乐园建筑设计肯定能完美无缺了，不过，那可得以你为正，以我为副了。”付仁君说：“郑老师，您设计的图纸我看过了，真的很专业，要不是王老介绍说您是文革前财经大学毕业生，我还以为您也是建筑设计专业毕业的老前辈呢。”一直站在郑仁君身边的汪青山插上话说：“小付你是不知道呵，我跟你郑老师都是社会大学五花八门专业毕业的，待一会儿，我们俩又是音乐学院乐器专业毕业的了。”王申先说：“咱们闲话少叙书归正传，今天下午该到的人都到齐了，郑老弟，你给安排一下今天下午的活动项目吧。”郑仁君说：“城建局和水利局来的三位同志，你们今天下午的任务就是坚守这间办公室，如果有人来咨询百老互助乐园招募文告的，你们就把他的姓名和住址登记一下，详细地解释一下招募文告的内容。柳姊妹和刘姊妹，你们俩以前演过评剧拉场戏《刘云打母》和《小姑贤》没有？”柳金香说：“演是演过，可这以后多年不唱，词儿记不住几句了。”郝高寿说：“嗨，你们年轻人真是忘性大，你忘了1962年到1964年那二年间我们经常下乡演出，还有《杀狗劝夫》和《老来乐》等节目。”柳金香说：“郝大哥真是老糊涂了，我那时才五、六岁咋跟你下乡演出，跟你一起下乡演出的是我师傅！”郝高寿略一愣神，说：“咳，你师傅不在了，我就总把你当成你师傅，不要紧，一会儿家什一响给你创造一种氛围，你就可以慢慢想起来的，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赶趟儿，到时候咋也不能晒台。”王申先说：“咱们都到二楼排练厅去排练，我还得回家去取家什。”郝高寿说：“不用回去取，我这儿不是闲着一把二胡么，你先将就一下晌，明天再使自己的，郑老师还用他们原来那把。”
　　二楼的所谓排练厅其实是一大间八九十平方米的空房子。房间的一侧杂乱地放着二十几只方凳、圆凳和两张条桌。众人走上来在凳子上坐下，郑仁君给大家讲了为什么要紧急排演这两出小戏的目的。柳金香说：“哦，说了半天，排练这两出老掉牙的旧戏就是为了配合你们百老互助乐园招募活动演出，那好办，我扮刘云娘，丽英反串刘云。我一出场病病歪歪地哀叹自己生了个不孝之子，老伴去世之后儿子胡作非为不务正业，整天吃喝嫖赌，输光了钱嫖光了钱就回家跟娘要。接着再唱《老来难》唱《怀儿十月苦》、《育儿十岁难》未唱完，刘云喝得醉醺醺的出场，道白：逛窑子花了不少钱，剩几个大铜板要去赌场捞钱，钱没捞着还换了人家一顿胖揍，得回家找老娘出出气……”郑仁君笑着说：“柳家妹子你真了不起，你是一流的编剧一流的导演外加一流的演员。好，就按你说的路子，咱们开始吧。不过，你伴着音乐，先唱《老来难》病病歪歪地出场，然后再道白养子不孝。”郝高寿说：“咱人手太少，家什也太缺，演评剧不管大戏还是小戏，总得有个开场锣鼓才好，要不，你怎么能镇住场子呢？”汪青山说：“有哇，你听！”说着就打开电子琴的播音功能键，一阵开场锣鼓声真的响了起来，先是紧锣密鼓，后转慢板，接着一声梆子响。乐起，接着柳金香头上包着块三角巾一步三摇地上场，唱：“老身我今年七十八，耳又聋来眼又花……”接着道白：“唉！老身我生来是个贱命，前半辈子能蹦能跳的时候未开花，四十八岁那年结个瓜，出生的时候是难产，好悬没把老命搭。接唱：孩子落草没奶水，家穷没钱请奶妈，孩子饿的哇哇叫，爹妈心像老鹰抓，他爹抱孩找奶水，东家出来进西家，好歹熬过三个月，地里苦菜发了芽，背着孩子挖苦菜，苦菜糊糊难咽下。屋漏偏逢连阴雨，他爹外出被抢杀，孤儿寡母没法过，有人劝我找人家，人老珠黄拖幼子，上哪去找好人家？人生在世要有志，我背儿子种桑麻，纺线织布赚钱难，一个铜子儿两半花。白：我把儿子娇生惯养好歹拉扯大了，本想老了享享清福，可没想到这小子整天游手好闲，啥活也不干，弄俩钱不是吃喝就是嫖赌，把我老婆子一个人扔在家里挂树卡巴，挂树卡巴还不算，他要不顺心还要打我出气！唉……”刘丽英把自己抹成个白花脸，把头发盘到了头顶上扮刘云上，道白：人走时气马走膘，人要不走时遭鹰叼！这人呵要是点儿背喝口凉水都塞牙。前几天在集上骗了老头一吊铜钱，本想拿这吊铜钱作本，再去赢他个三吊三六吊六的，没想到三圈麻将下来输了个精光无二。这可如何是好哇？有了，我马马虎虎记得老太太那儿还有半吊铜钱，我回去把钱要来再去赌场一搏，唉，老太太要是不给呢，我就抢，反正老太太走一步三哼哼也打不过我，嘿，唱：心中越想越高兴呵，家门不远面前迎。白：待我上前敲门，（敲门声）当、当、当！刘母迎上来作开门状，白：谁呀？刘云白：是我，你眼瞎啦耳聋啦，连本少爷回来都听不出来也看不出来？！刘母：白：哎哟，是我家大公子回来了，你给老娘我带了啥好嚼果，快拿出来给妈尝尝，你一走两三天，妈水米没粘牙，可饿坏了！刘云：妈！刘母：嗳——刘云：（嬉皮笑脸地）儿这两天在外面作生意手头不顺，不但赔了钱连饭也吃不上，快把你手里那半吊钱拿出来我去买点儿米回来熬点儿粥喝吧。刘母：儿呀，娘手里哪还有什么半吊铜钱，连半个铜子也没有呵！刘云：（翻脸）什么？连半个铜子也没有，我看你就是一身贱骨头，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我“啪”的一掌打过去（作抽耳光状）刘母：（随着打过来的一掌，身子转了一圈）我头晕耳鸣眼冒金星，（倒地）刘云：好，你还倒地装死，我咣、咣再踹你两脚。刘母昏迷过去。刘云：你装死更好，我趁机会把钱找，（翻箱倒柜状，）没有找到钱，手摸后脑勺，嗯，还有个地方没找，也许那里面能有钱，啥地方呢？宗谱匣，老太太年年供宗谱，祖宗板上常常放一块大银子。（眼望挂在西山墙高处的宗谱匣）老祖宗，对不起啦，不孝子孙没钱花，得先把你们请下来啦！（作吹气状吹掉宗谱匣上的灰尘，拉开宗谱匣盖，往外拿供器）这是蜡台，这是香炉，嘿！果然有一锭大银子，足有50两，这回逛窑子也够花一个月啦！（手里拿着银子，望了望躺在地上的老娘）你就装死吧少爷我有了钱，花天酒地我可劲儿花！走喽！（扬长而去）刘母：（甦醒过来，翻身坐起，望见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宗谱匣，作惊恐状）坏啦坏啦！可坏菜啦！这小王八犊子把供宗谱用的假银子当真银子拿出去花，这要被官府知道，不掉脑袋也得蹲十年八年的笆篱子，这小王八羔子没了，老身我还活个啥劲儿，我解下腰带悬梁自尽吧！《十跪母重恩》音乐起。幕落。
　　静穆良久，郑仁君突然热烈地鼓起掌来，众人也都跟着使劲地拍巴掌，虽然人少，掌声却很响亮。郑仁君说：“真没想到，柳、刘两位老师现编现演，临场发挥的这么好，如果要再着装彩排，那效果就会更好了！”柳金香说：“服装咱有哇，不敢说‘生旦净末丑’的服装都有，最起码是花旦、老旦、丑角的服装都有。”汪青山说：“如果能把戏的结尾改成喜剧结局就好了，这样的悲惨结局让观众心里不舒服，我刚才就止不住流泪了。”郑仁君说：“悲剧结局的教育意义更深刻些，这次演出就以悲剧结局。以后我们再排演《刘云打母》的时候，可以加上个喜剧结局：刘云花假钱被告发遇上个清官，一审问，刘云说假银子是母亲给的，立即派两名衙役来捉拿刘母，遇刘母正欲悬梁自尽救下，将刘母带至县衙，县官见刘母年迈多病，让座细问，刘母说出实情，县官假意要斩刘云，刘母苦苦哀求县官饶命，县官饶了刘云，责令其勤劳作工孝顺母亲，并令邻里监督。刘云从此改过自新，浪子回头，母子过上好日子。”柳金香说：“郑老师，您真不愧是作家，要编一个剧想要什么结局就有什么结局。冯姐今天下午怎么没来呢？”郑仁君说：“今天下午没她的角色。”柳金香又问：“郑老师，你们要筹建这个百老互助乐园，我跟刘丽英也参加行吗？”郑仁君说：“当然欢迎了，不过，现在你们俩身体状况还很健康，家里又有事业，你们能放得下么？”柳金香说：“放得下，咋放不下呢？其实，经商作生意是生活把我逼出来的，我这一辈子爱的就是舞台，戏剧舞台，我可以两天没菜吃，不可以一天没戏唱，但是，正规的舞台我又上不去，所以我就愿意跟郝师傅、汪木匠这些人打交道，刚才我听郝师傅和汪师傅他们都准备参加到百老互助乐园来养老，我跟刘丽英合计一下，就决定我们也来加入百老互助乐园，不是每人先交四万集资款吗？明早我俩过来就把钱带来。”郑仁君望了望王申先，王申先说：“刚才你去社区办公室的时候，我把筹建百老互助乐园的事跟大家说了一遍，他们几位都很高兴，说咱们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活菩萨呢！”汪青山说：“郑哥，我知道你这筹建百老互助乐园的创意多半来源于咱俩大前天晚上的谈话，按你们计划的收费标准，我从现在往后就一点儿活儿也不用干，我的积蓄也足够我养老用的了。可我目前搞点儿轻体力的电器维修还能干得动，如果住进百乐园，是不是就不准再外出作工了呢？”郑仁君说：“百乐园不限制人身自由，你白天出去，晚上九点之前归宿就可以了，如果有事当晚不能归宿，得事前跟园长请假。再说，百乐园内也要安装比当今社会上更为先进的电器设备，你如果能够胜任，就聘请你为百乐园电器设备总维修师，你只要保证百乐园内电器设备正常运行，每月还可以给你发放工资的。”汪青山说：“那太好了，我不仅有了养老的最佳场所，还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省得我一天天的风里来雨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