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九）寻觅
　　
　　星期天的早上，太阳霞光万道，它蓬勃张扬，试图渗透地面上的每一寸空隙，当然也包括拉紧窗帘的大东宿舍。昨夜约会回来送走慧慧后，大东在轻松中略感不安，他一晚上都没睡熟，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在脑海中像翻页的连环画一样，一页一页快速的翻转，想拦都拦不住。他朦胧中觉得慧慧的影子在周边旋绕，不一会儿又变成了婷婷，两个姑娘来回交替着变换，最后重合了，成了一个人，变成了婷婷的眼睛一眨一眨，慧慧的头发一甩一甩，大东被吓醒了，这一整夜他再也没有合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翻身坐起，望着眼前两张空空的床板发呆，这两张简易的单人木床以前是闻一泉和刘兵睡的。半年前他们还每天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睡，一起聊，一起吵，碰到认真的事还互不相让，死命掐。由于知根知底相互之间特别熟悉，所以什么东拉西扯的事情到了他们嘴里都能有个说法，总能拐上几道弯地找到理论的依据。可自从大东一人独居宿舍以来，他失去这个乐趣了，有了心事他只有通过家书抒发，一时间身边再也没有可掏心掏肺说事的人了。
　　找对象在大东的理念中，与其说是一个感情的事情，更不如说是一个政治的事情，他常想如果感情与政治能够达到平衡那就是最理想的婚姻了。他更希望他的对象最好和他的母亲一样，一生都在辅佐他的父亲，在事业上成为他的帮手，在家庭中成为他的内助，在外人的眼中又是个众所赞扬的贤妻良母与知识女性。而能够符合这一角色的女子，若在身边的姑娘中选，也只有婷婷和慧慧了，她们都是佼佼者。在他心里的比较中，或许某些细微方面慧慧也许更合适。但因为她母亲有海外关系的缘故，大东尊重了父母的抉择，选择了婷婷，一个家里和自己都认为在仕途上相对安全的女人。
　　他在之前考虑了许多与慧慧约会时拒绝她的理由，私下也排练了几次，但都不能自圆其说，最后他只好编了一个借口，说是父母让他在家乡找对象，自己不好拒绝。他清楚地记着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慧慧脸上瞬间的表情，那种猛然抽缩后强装镇静的神态，那种用手摘下眼镜后又快速重新带上的不安举动。
　　说来奇怪，同学之间的感情淳朴自然，相处中无论以任何方式的接触都能随和平淡，由于相互之间的知根知底，没有约束，使得言语间的交流多了些许的幽默和默契。可是一旦把这种关系的平衡打破，上升到感情的层面，那就会变得异常复杂。两个人的事情变成了一堆人甚至几十个人的人事情。如果成了，人们会看成是锦上添花，属正常的枝头结果，如果没成，就会联想出一大堆问题，数落起来可是没完没了。特别是对俩人的共同朋友都产生影响，在这个问题上，作为他或她的昔日朋友，你究竟是偏向谁？袒护哪方?大东不愿意多想，因为多想也想不出个头绪，他庆幸自己终于跳出了一个感情旋涡，尽管跳出的方式不很光彩，有些地方还有些灰暗，可总算是跳了出来。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很快又坠入了另一个感情漩涡，这个漩涡可真的把他眩晕了。
　　洗涮后，大东跑到军营的外面，买了一份他最喜欢吃的油条和豆浆。这是一家北方人开的早点，很早就开张了，大锅里的猪油正散发着特有的清香，油条在里面翻滚着发出吱吱的声音。大东正滋润地吃着，不经意抬头看到婷婷来到了眼前，他急忙打招呼。
　　“你也来吃？我正准备吃完买两份送过去。”
　　“不用了，我帮慧慧捎一份。”
　　“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提到慧慧，大东很敏感，他有点心虚，不敢正眼看婷婷。
　　“她好像有点发烧，早上叫她没有应，我摸她额头有些烫。”
　　“要不要去看医生？”
　　“慧慧还没那么娇气，动不动就看医生，估计休息一会儿睡一觉应该就好了，可能是昨晚着风了。”
　　“着风了……“大东好像在自言自语。他接着说：”那好，如果需要帮忙，你告诉我。”不知为何，此时大东说出的话明显有气无力。
　　婷婷和大东的短暂见面，谁也没表述什么，可心里都有些别扭，别扭不是来自慧慧的发烧，而是两人之间关系的悄然变化。望着大东依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婷婷觉得他也不容易，一个颇有抱负的有志青年，想在时代前进的浪潮中时刻都要浮现在浪尖上，除了自身的操守修炼，也确实需要适应浪潮中的许多舍弃，也许只有舍弃才能让他觉得更像一个合格的军人。
　　大东一边吃着油条，一边想着如何可以进一步地接触婷婷，用自己的诚心打动她，他知道这事不能急，而且方法很重要。他自信地认为，只要他坚持这个理念并持之以恒，就一定能成功。
　　
　　（二十）醒悟
　　
　　慧慧一直睡到午后才醒来，头昏昏沉沉的特别难受，有种被麻袋挤压的感觉。睁眼后朦胧地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是婷婷在给她擦额头的汗，她轻轻地叫了婷婷一声，无力的眼神望着天花板。
　　“你烧的厉害，整个人就像泡在水里一样，要不要去看军医？”婷婷心疼地问。
　　“不用，喝点水会好一些。”慧慧一边回答，一边摇头。
　　“早餐是你最喜欢吃的油条豆浆，已经凉了，等一下只有当午餐了。”婷婷倒了一杯水端到慧慧面前。
　　“谢谢你。”慧慧喝了一口水，感激地望着婷婷。
　　“慢些喝，别烫着。”
　　婷婷动情地望着自己的好姐妹，到此时她明白了，她知道慧慧受了委屈，而且委屈不小，尽管昨晚她回来表现得滴水不漏，但今天那一双哭肿的眼睛说明了一切。一时间她也找不到适当的安慰话语，坐在床边的她用左手捧着慧慧的头，右手端水喂给她，一边看着她大口地喝水，一边默默听着她喝水时喉咙发出的声响。
　　婷婷自从进修回来，很久没有和慧慧认真地聊聊了，尤其是个人的感情之事。婷婷和慧慧同岁，但婷婷长慧慧三个月，自然以姐姐相称，这其中也不仅仅是年龄的差异，而且婷婷的社会阅历稍高于慧慧。婷婷的阅历不完全是她自己天生具有的悟性，更多的是来自家庭中母亲的说教和哥哥姐姐的人生经历。慧慧很羡慕婷婷有个哥哥和姐姐，从小遇到什么烦心的事，可以毫无约束地向他们倾诉。哥哥姐姐的人生历练就像一个无形的教科书，时时刻刻影响着她的言行举动，使得婷婷比同龄的女孩子要成熟许多。而慧慧是家中老大，自然变成了妹妹的榜样，无论做什么都要以身作则，成功是父母唯一的考核标准。这就使得单纯的她非常独立，从小便将所有的委屈、困难，都自己承受，自己克服，很少依赖他人。
　　这一天对婷婷来说，是难熬的一天，不是因为慧慧的发烧所致，而是如何尽快让慧慧摆脱感情的折磨。她曾听姐姐说过，失恋的人会很可怕，特别是女人，她们往往会感觉到被剥皮一般的剧痛。婷婷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一扫看到了一个相框。床边的相框中，慧慧一家四口幸福的全家福映入了婷婷的眼帘，安慰的字眼从这里开始了。
　　“这张一家人在一起的照片是在军营拍的？”婷婷贴着慧慧的耳朵，语气很柔和。
　　“是的，军营大院的西北角。”慧慧点着头。
　　“把咱们的办公室都拍进去了，可要小心。”
　　“怕泄密？我让刘干事洗的底片，没出过营房，”
　　“我们的慧慧照得最出色，军人的形象，完美无暇。”
　　“就会逗我开心，让你看笑话了。”慧慧转过头，露出一丝的笑容，笑得很勉强。
　　“怎么会？过些时候，什么都会随风而去的，只有家人的惦念才是做女儿心中最大的事。”
　　“嗯，我懂你说的意思，我明白。”慧慧说完这句话后，彻底地坐起来了，脸色逐渐的自然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通过这次的冒昧举动，慧慧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是你情他就愿的，一定要在适当的温度下，像酿酒一样慢慢地发酵，在最恰当的时候，才能出现最纯美的酒香浓度。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没有吃药，也没有打针，几杯温水下去，慧慧的烧退下去了，眼睛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戴上眼镜，起来穿好衣服，冲着婷婷淘气的说：“婷婷，我饿了。”瞬间一个英气十足的女军人又重新出现了。
　　“怎么样？是给你热饭，还是我们一起出去吃？”婷婷微笑地看着慧慧。
　　“出门，婷婷，走，我想呼吸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