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七）棋子
　　
　　宽敞的师部指挥所里，闻一泉正在和齐政委下着围棋，这是他下班后最放松的消遣，每到这个时间他就完全放松了，享受着黑白世界带给他的激烈冲击，那种感觉好像自己正指挥着千军万马与敌人进行着昏天黑地厮杀。齐政委的感觉与闻一泉不同，这个从农村兵干上来的指挥员在部队真是青云直上，如鱼得水，差一个月不惑之年的他任野战军师政委。这除了与他天生敏锐，更与他有幸参加了珍宝岛的战斗息息相关。
　　在那个严寒的祖国北疆，1969年冬天发生的和苏联老毛子的对抗，让当时担任班长的齐政委初露锋芒，他尊照排长的命令，带领全班战士在一次突发的奇袭中，先发制人，消灭了敌人的一个巡逻队，把这些踏入祖国领土的侵犯者送进了天堂。事后的多次调查证明，这伙人确实侵入了我方的地盘。在中苏关系极为紧张的时刻，能够保护好自己而消灭掉敌人，就是最典型的实战教育材料，而更详细地追究谁先开枪的细节，自然是属于事后的总结报告了。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英雄就是一战成名，珍宝岛事件过后，齐政委所在的那个排，排长姓孙，就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一夜之间全国所有的报纸中都出现了他的名字。他所在的排也立了赫赫军功，与他一个排的齐政委自然也因战功显著很快被破格提拔为连长了。后来，部队调防来到云南，他又几次被破格提干，经过中越自卫反击战后，等闻一泉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已是眼前的师政委了。
　　可打仗归打仗，下棋归下棋，齐政委指挥着千军万马，在复杂的战斗中每一步都精打细算，缜密布置，从不放过一丝漏洞，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在出其不意中大获全胜。但他在和闻一泉的对弈中总是输多胜少，即使有时悔棋两步还是败下阵来。他想不通，自己已经算好了好几步，可为何还是被一泉识破，难道这里面玄机更深？齐政委以前从没摸过围棋，小时候在村子里喜欢看大人下象棋，象棋的底子不错。围棋是他到了部队提干后，在一次干部培训班上第一次撞见，也第一次领略了古人先辈的睿智。到底是谁发明的这个黑白子的游戏，让他们的后人像着了魔一样代代相传，乐此不疲？齐政委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从那以后他开始摸索，当听说陈毅元帅爱好围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也从此对围棋上了瘾。
　　闻一泉的围棋技艺是下乡学会的，当时的知青点附近有一个所谓的牛棚，关押着一批城里送来的坏分子，其中有一个是中学的校长，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送到这里来改造。他的旧皮箱子里有一副围棋，还是竹筐筐装的，围棋子摸上去很舒服。无聊的一泉没事总往牛棚钻，在打发日子的过程中，从校长那里学会了围棋，而且被围棋的魅力彻底地征服。后来牛棚撤掉了，校长走了，临走的时候他把围棋交给了一泉，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话：“下围棋是可以打发日子的，但要悟出它的真谛，你要下些功夫才行。”说完送给闻一泉这副围棋，还有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围棋书。虽然之后一泉报考了大学，也将精力转入了专业的学习上，但他对围棋的爱好始终未减，校长送给他的那副围棋和书一直随他左右，围棋水平也在一步一步地提高，他没有参加过所谓的专业评审，但一般人和他对弈，都很难胜他。
　　今天的对弈真是杀的难分难解，齐政委持黑子从布局就开始占先，一路步步跟进，紧咬不放，中盘过后，他目的就是围剿闻一泉的那条白色的长龙。一开始双方还下得有些风度，一边下一边还喝口龙井茶，到了紧要关头，俩人的额头全部紧锁，四只眼睛死盯着棋盘，没有言语了。齐政委还激动的站了起来，推开茶具，解开了衣服上的几个扣子，抓起一把黑子，来回搓着。闻一泉坐在那里，表面上四平八稳，心里却也暗暗着急，他穿着皮鞋的右脚死死的踩在左脚的皮鞋上，脑子飞快的旋转着，试图想寻找到一个妙招来解围。
　　正在关键的时刻，杜参谋走了进来，喊了一声报告，欲言又止。
　　“没有关系，讲。”齐政委抬了一下头，又把眼睛转向了棋盘。
　　“前方来电，刘兵他们顺利到了前沿阵地，只是......”杜参谋停顿了一下。
　　“来电，三连长来电？说完，怎么吞吞吐吐，快！”齐政委完全地抬起了头。
　　“和刘兵一同去的干部在途中受伤了。”
　　“伤重吗？”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立即通知前线部队，有机会，把他撤下来。”
　　“是。”
　　杜参谋走了，闻一泉突然感到自己和所有军人一样，多么像棋盘上的棋子，渺小且平凡，甚至有些无奈，可在关键的时候不知轮到哪一粒棋子，又会神乎其神地影响全局，一子定乾坤。
　　
　　（十八）受伤
　　
　　和刘兵一同奔赴前线阵地的学生官受伤了，倒在了即将到达阵地的最后一段路上。那个外号拼命三郎的小伙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踩响地雷的一瞬间他滑倒了，没有被爆炸的弹片击中，却被气浪的冲击猛摔到石岩上，一下子昏了过去，失去了知觉。爆炸来的太突然，让离他五米之外的刘兵一下子惊呆了，真是不可思议，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拼命三郎就像被猎枪击中的兔子一样，说不动就不动了。刘兵对拼命三郎一直有看法，但他没有说出，这个接触不久的战友脾气很难琢磨。他一会儿深沉，一会儿暴躁，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左右逢源，暴躁起来一句话不对就骂娘，而且骂的是家乡话的那个娘，川味十足。
　　可这一次的歪打正着让刘兵躲过了灾难，因为本来是刘兵在前面走的，这临时的改变让生命曲线转了个弯儿，不然的话，躺在那里的就是刘兵的身躯了。洪班长这一路最担心的也是拼命三郎，所以在碰到路况不好的时候，将队形临时改成一字形，两个战士在队伍头，两个战士在队伍尾，自己走在中间，前面是刘兵，后面是拼命三郎。他不断嘱咐两个学生官，看着前面战士的脚步，他们走哪里，后面人的脚步一定要重合他们的脚印，千万不要走在陌生的路面。就这样一路顺利，除了碰到一两声冷枪的声音之外，几乎没有闪失。
　　枯燥的行走让拼命三郎忍无可忍，他终于坚持不住了，在走过一段洼地后，他向洪班长提出能否休息一下再走。固执的洪班长没有同意，反而严厉批评他是孬种，走这点路就装孙子，坚持继续前进。拼命三郎被激怒了，他吼叫着谁是孬种，是孬种绝不会去前线，一边喊着一边冲到了洪班长的前面，他不愿在这个时候，再看到他的样子，哪怕是背影也不想看。丛林中本没有路，前面战士的脚印就是后面队伍行走的路标，可偏偏事情有时就这样的寸，下过雨的地面泥泞湿滑，拼命三郎明明是瞅准前面的脚印踩下去的，却在踩下的一瞬间打滑，方向偏左的踩到地雷后摔倒在地，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他倒在了几米外的岩石下，让所有的战友顿时紧张起来。
　　洪班长大喊一声：“注意警戒！”，他的战士们都握着武器瞬间趴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刘兵发现只有自己像个无头苍蝇，胡乱的趴下，有头没尾的趴下，而洪班长和其他战士却保持着四个方向的射击姿态。当洪班长确认只是踩上地雷，没有敌人袭击后，他冲到拼命三郎跟前，一边手指在他鼻孔上停留，一边观察他全身的伤情。很快，他做出判断，是地雷的冲击造成的拼命三郎暂时性休克，于是他捧起他的脸，一边用毛巾擦掉泥土，一边拧开军用水壶盖，给他喂水，细腻的举动就像是给婴儿喂奶，特别的小心谨慎。
　　这一切，刘兵全看在眼里，他眼睛湿润了，喉咙像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来，心想刚才要是拼命三郎不赌气，不和他换位置，也许现在滑倒的是他，倒下一动不动的也是他。从上前线的一刻起，他没有害怕过，也不知害怕是什么？这个从小吃着扯面长大的汉子，村子里见怪不怪，把打架斗殴看成是家常便饭，所以自小天不怕地不怕，总觉得见过大场面。可在这次去前线路途上的遭遇，让他心里暗暗发怵，第一次感觉到世上真有怕的事，真有要命的事，而且要你命的人都不知在哪里？
　　洪班长环顾四周的同时，掏出指南针看了一下，决定此地不能久留，他示意大家保持原有队形前进，自己背起了拼命三郎。刘兵也主动的接过洪班长手中的枪，走在了他的前面。大约行进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前沿阵地，期间大伙换着背着拼命三郎，可他都没有醒过来。
　　所谓的前沿阵地其实就是一个个的纵观连接的掩体，大小不一，形状不同，他们来到的是一个较大的掩体，后来刘兵才知道这是一个连队的指挥所。说明情况后，一个脸上全是灰土的军人急忙招招手，旁边洞里面迅速钻出一位左臂上扎着红十字袖标的小个子卫生员。跑到跟前，刘兵定睛发现这不就是曾经和自己一个食堂吃饭的女兵，那个毕业于四医大的年轻女军医沈英吗？真是太巧了，一心想和她搭讪的刘兵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望着迎面过来的沈英，下意识的伸了一下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