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二十一）布局
　　
　　整整三个小时的激战结束了，齐政委在最后时刻，才知道自己仅以一又四分之三子输给了闻一泉，输掉了他深谋远虑的布局，输掉了他几乎精算到极点的中盘，也输掉了他天衣无缝的收官。他已记不起自己输给眼前这位瘦弱的学生官第几回了，但这一回却是双方实力最接近的一局。他望了望指挥所墙上悬挂的军事地图，又望了望还在盯着棋盘沉思的闻一泉，心里涌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欲想说出，却又停在了嘴边。
　　闻一泉大口地喝着齐政委准备的普洱茶，此时他才觉得渴坏了。也许是为了解救整条大龙费尽了心计，也许是收官时脑汁绞尽，他已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对手是谁，甚至忘记了对方的感受，他都没有来得及向齐政委礼貌的谦虚一下。
　　“小闻，还是你的脑子好用，刚才角上的打劫，使用的恰到好处，让你占了便宜。”反倒是齐政委先说话，他赞扬了闻一泉。
　　“这一盘棋您超常发挥，政委的功底不得了。”直到此时，闻一泉才转过头，“如果稍稍闪失，就真的没救了。”他接着自言自语。
　　“是啊，作为一个军人，战场上每一步都要事先算计，只有精细的算计，才能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取胜。”齐政委语气沉重，既像是说给闻一泉，也像是说给自己。
　　齐政委越来越喜欢眼前这个小伙子了，通过对弈中的多次较量，齐政委意识到他的身上有一种潜在的力量让人好奇。在此之前，齐政委在师里，下围棋没有对手，本身能下的人也不多，更何况下棋的人又是自己的下属，就是想赢也先手软一半。偶尔遇到一两个高手也都经不起齐政委的软硬兼施，几次交手便败下阵来。自从碰上闻一泉，他才发现这个来自城市的高才生，智商与他人不一般，不仅仅是业务拔萃，围棋水平实在了不得，让自己碰上了真正的对手，也让自己的棋艺跃入了另一个层次。更可爱的是闻一泉下棋时的态度，他不卑不亢，并没有将对手的职务和身份考虑在内。该怎样就怎样，一点不含糊，他信奉的信条就是不准悔棋，谁也不例外，包括齐政委。这就让齐政委对他从略感新鲜到看高一些，不经意之间产生了好感。齐政委是标准的军人性格，来的直爽，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他尤其认为，只有不服输的军人才是一个好军人。
　　人和人之间有时完全是缘分。如果闻一泉没来师部，没来这里接近齐政委，接近他的方式不是围棋的交流，那么他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军官，在部队默默无闻地履行着军人应尽的职责，在电路板和示波器的工作台前忙忙碌碌，在完成李团长临行前交给自己来此的任务后，顺利返回原单位。可是缘分把一切都改变了，它改变了闻一泉军旅生涯的轨迹，也可以说是改变了他的整个一生，尽管这个改变，在当时来的是那么的顺其自然。
　　这盘棋下完后没过几天的一个下午，闻一泉被齐政委叫去师部，他一边移着步子，一边觉得很纳闷，通常和齐政委的对弈都是晚饭后进行，今天怎么改到下午,难道他棋瘾上来了?直到走进师部指挥所，他才知道自己的判断失误了。齐政委与他谈话时面孔很严肃，一字一句的语气是他自认识齐政委以来，从没领教过的。
　　“小闻，我们派上去的两名技术干部，其中一个受伤了，因为种种原因，至今还没有撤下来。前沿阵地维修人手严重短缺，所以要看你的表现了。”齐政委几乎是盯着闻一泉说完了这句话。
　　“请放心，政委，什么时候出发？”闻一泉回答的干脆利索，但内心不免有些发慌，明显有准备不足的迹象。
　　“技术上我不担心，我让你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你动脑子观察，看看战场存在的实际问题，及时反馈给我。”
　　“是，明白。”为了不让齐政委看出自己的紧张，闻一泉又补了一个动作，敬了一个军礼。“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这个电影中经常出现的画面，真的是结结实实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胸膛里突然涌出一种神圣的激情，迸发着向大脑而去。
　　“走之前要做足功课，另外我还要嘱咐一些事给你，先回去吧。”齐政委此时才恢复了往日的面孔，在闻一泉看来是平常熟悉的，和睦可亲的面孔。
　　走出师部的闻一泉，步伐轻盈了许多，心中压抑很久的闷气得到了释放。终于可以走向真正的前线了，走向他盼望已久的战场了，他情不自禁地举起紧握拳头的右手，在空中狠狠划了几个圈。
　　
　　（二十二）阵地
　　
　　刘兵整整花了十多天才适应了前线阵地的生活，这种身心很难适应的生活。说心里话，刘兵根本没认为这叫生活，总感觉把它叫生存更形象，因为这里每一天都面临着生死的考验，处处险象环生一触即发。而他身旁的战士们，这些与阵地朝夕相处的年轻军人们却习以为常，他们已经习惯了如此严酷的环境，习惯了把存在的生命当成本钱。他们认为只要本钱在，胜利就多一分保证，成功就多一次机会。
　　刘兵在来之前，把者阴山想象的和家乡的秦岭山脉一样，挺拔险峻，高入云霄，盘山公路环绕，鸟语花香一片。他总觉得应该和小时候与父亲去南山森林打猎一样，心里充满着喜悦和探索的期待。可是当他真正来到了前线，来到了阵地，来到了处在云里雾里的者阴山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和自己的预先的想象足足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三连驻守的者阴山阵地不算太高，海拔也就八百多米，可它山峦交错，地形复杂，丛林密布，云雾缭绕。尤其是天气，常年湿润，气候温差较大，一天变化好几次，说热就热，说雨就雨，皮肤总是湿湿黏黏，从没有感觉衣服是干的。和平时期想在山中找个稍宽阔点的地方歇个脚，都特别不易，更别指望在敌我两军对阵的山中，在虎视眈眈的阵地前沿寻求一刻的闲情逸致了。
　　和往常一样，刘兵每天都会看一次那个受伤的成都籍的战友，那个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下的拼命三郎。脸色苍白的拼命三郎依旧萎缩在狭小的坑道走廊边，在一个简易的担架上熟睡着，不管身边走过了多少人，他都从没有真正醒来过，似乎他来到这里就是睡觉的，这个担架就是他最适合的睡床。军医沈英诊断了他的病情，以她的经验，给出的结论很不乐观。估计是由于地雷爆炸的冲击，在他摔倒时大脑又撞上了岩石，引起严重脑震荡，颅内出血压破了神经，出现了植物人的先兆。情况一级一级报告给了上级，齐政委也犯了难，部队当时没有直升机救护，如果用人工搬运，又怕加重了病情，只好暂时放在战壕里观察，等待制定有效的救护方案。
　　连部的主战壕挖得像个S形，战壕里侧壁上的天然洞穴与战壕有机相连，攻守兼备。沈英的卫生站被安置在战壕最尽头的洞穴里，她就是在这不到十平米的不规则空间里，担负着救护伤员的重任。其实沈英不是上级派来的，她是偷偷跑到阵地上来的。纵观整个中越之战，鲜有女兵在前线奔波，为此她犯了军纪，背了个警告处分，受到了齐政委的点名批评。三连长上次接到了命令，特意派洪班长强拉硬拽地把沈英几乎是押回到了后方。可这个倔强的姑娘，对此没有一点后悔，反倒是对战场情有独钟，这一次她又偷偷跑来了，混在运送战备物资的车队里，来到了她熟悉的战友们身旁。
　　来到阵地还没有开始工作，沈英的踪迹又再一次被师部的齐政委知道了。他特意发出命令，嘱咐无论哪一级官兵见到沈英，都可就地将她遣返师部，不得有误，违令者严肃处理。胆大的三连长第一次违抗了军令，这个军龄近十个年头的三连长，这次偷偷地收留了沈英，并把她藏在了战壕尽头的洞穴里。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快快救活他的指导员，那个和他朝夕相处多年的老搭档老郭。老郭是几天前在为改善连队伙食的途中被流弹击中了大腿，差一点就击中大动脉，因为子弹在体内沉积发炎，他一直发烧发昏地躺了好几天。当三连长快绝望的时候，算老郭命大，碰上了偷跑上来的沈英，她用娴熟的技术很快取出了弹头，硬是把老郭从死神的边沿给拉了回来。
　　三连长本想着老郭伤好了就送沈英下山，可就在下山的那天，遇上了受伤的拼命三郎。聪明的三连长脑瓜一动，把沈英和拼命三郎的事，掺乎起来一并汇报给了上级。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三连长期望的结果，上级命令沈英负责看护拼命三郎，暂时都留在阵地上。拿着电文，三连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在庆幸自己得到了一个医术高明的战地军医的同时，也顺其自然地为逃脱了违抗军令的惩罚而暗喜。
　　刘兵也是因为拼命三郎才和沈英的接触多了一些，每次去看望躺在担架上的拼命三郎都免不了向沈英打听病情。时间久了，也对沈英的了解逐渐增多,两个人从开始的无话可聊到逐渐地投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