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五）失落
　　
　　慧慧一天都处在欢快的状态下，盼望着早点下班回去收拾收拾与大东约会，可事情往往是急不来的，越急越有事。慧慧的单位每星期五下午都有个会议，约会的这一天恰逢是政治学习。所谓政治学习通常都是传达中央一系列的文件，实在没有什么传达的，就拿报纸来念，内容当然是领导事先圈好的。通讯处在学生官没来之前，都是由彭处长亲自念，湖南口音的彭处长，有着习惯性的拖音，总是落在段落的最后一个字，感觉有点像球赛的中场休息，每个听众此时都会喝一口茶，缓冲一下精神。婷婷和慧慧她们来了之后，把个彭处长彻底解放了，这份读报的美差终于找到了接班人。用彭处长的话说：“她们的官话标准，念出来的味道真像是播音员的感觉，了不得。”　　
　　约会的这一天，轮到慧慧念报纸，由于处于兴奋状态，慧慧念得特别有劲，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把在场所有听众的瞌睡都赶走了。可一直到全部念完了，慧慧才突然发现刚刚念的内容并不是领导圈的段落，而是旁边的一篇文章。真是冲昏了头脑。正在她不知所措之时，彭处长表扬慧慧念得好，让大家根据文章的内容好好思考思考，说完走过来从慧慧手中拿走了报纸，冲着她慈祥的一笑。慧慧非常感激彭处长的临场解围，同时也为自己的一时粗心懊恼不已。　　
　　慧慧是个很好面子的女生，一直到晚饭后，她还在为自己的行为自责，婷婷劝了她半天才转过神来，因为婷婷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要真在乎你就不会错，错是因为还有比它更在乎的事。”慧慧被婷婷的话给逗乐了，她调整了一下心情，高高兴兴的奔向了清水河。　　
　　傍晚的清水河边，冷风中略带寒意，虽已是冬季，但澄江毕竟属亚热带的地理环境，不需要像北方的冬天那样，每个人都被堆积成厚厚的包裹，恨不能霎那间将自己变成温暖的火炉，以抗拒无法忍受的严寒。慧慧今晚特意穿了一件风衣，是妈妈看望她时带来的一件天蓝色的风衣，黑色的的腰带，使高挑身段的她显得格外耀眼。不远处慧慧看见一群年轻人在岸边撒欢，地上铺着拼接的塑料布，一台砖头般的录音机里反复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甜蜜蜜》。围成一圈的男女有人唱着、有人跳着，舞姿各异，兴奋无比，一会是时髦的四步、一会是感性的柔姿、一会是标准的探戈，一会是激烈的迪斯科。尽管动作粗糙，但热闹的氛围还是让人羡慕不已。　　
　　慧慧触景生情，不禁想起大学时一个暑假的华山之行，也是这样的场景，可身边都是熟悉的同学。在北峰山顶的篝火中，在录音机的乐曲中，学友们忘记了爬山的艰辛，欢聚一堂。大家唱啊、跳啊、笑啊、疯啊，整整一个晚上没有消停。正当慧慧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一句问候打断了她的思绪。　
　　大东来了，一身的军装，铮亮的皮鞋，连风纪扣都系的紧紧的，看似威风凛凛。几句寒喧后，两个人沿着岸边散步，好久都没有言语，最后还是慧慧主动打破了这种尴尬。
　　“我刚看到岸边的年轻人，想到了学校的日子，还是当学生好，除了学习几乎无忧无虑。”
　　“是啊，如果能回到从前，该是多么单纯，没有了烦恼。”
　　“你有烦恼？看你整天乐呵呵的样子。”
　　“那是表面，这不家里又介绍了一个对象，催的跟杀猪一样急，非要我表态，烦死人。”大东把对象二字说得特别大声。
　　“那你的意思如何？来到了部队，还要在家乡找对象？”一阵短暂的寂静，慧慧轻声问。
　　“不知道，可我的父母似乎坚持要在家乡找，我好为难。”大东说完这句话，显然觉得心里有点虚，他不由说了一句：“难道距离产生美？”很显然，他是在为自己找拒绝慧慧的理由。
　　慧慧很懂事，听完大东的话，心里明白了许多，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而拒绝一个人的借口，就像吃瓜子一样，随便就可以在盘子里抓一大把。　　
　　他们两人继续在岸边散步，但散步的内容和结局，两人都心知肚明。尤其是慧慧，她清楚，这可能是她和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的约会，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只有放慢脚步才能消化她这么多年的暗恋折磨，也只有如此，才能割舍她心中对这个男人的最后眷恋和期望。大东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他不愿意选择这种方式来表达，可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觉得感情真像清水河里的波澜，聚不容易，彻底地散开，也真是有点难。清水河里的水在他俩的脚下流淌着，水浪不时拍打着有序的波纹，没有人说话，只听见轻轻的、沙沙的脚步声。
　　
　　（十六）意外
　　
　　婷婷在慧慧走了以后心情一直不能平静，正像她宿舍收音机里的音乐一样，起起伏伏，少了一些安宁。全国万千听众投票选举的十五首歌曲循环播放着，一曲接着一曲，平常听起来格外清爽，可婷婷今天听起来，感觉是一个味道，提不起劲。两天前，慧慧就和她讲了和大东周末约会的事，讲的时候眉飞色舞，一脸的开心，可婷婷心里咯噔一下，觉得非常不妙。虽然大东几次在她面前提到与慧慧了断之事，但她还是觉得大东急了一些，特别是她不知大东是用如何方法了断的，搞得不好会伤害她的好妹妹慧慧的，她是那样的单纯天真，根本就经不起这样的感情折磨。对于大东来说，她也理解他的苦衷，毕竟感情是两个人的共鸣，单凭一方是无法继续和维持的。尤其让婷婷担心的是，她根本没有一丝接受大东的意思，可大东一旦了断和慧慧的关系后，很有可能向他公开表白恋情，那将是多么尴尬的画面，婷婷闭上眼睛都可以想象出三人间尴尬的场面。这样的结果绝不能发生，婷婷在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　　
　　在慧慧和大东约会之前，婷婷每晚熄灯之前都和慧慧主动聊聊，话题自然是感情方面的事，她苦口婆心的告诫慧慧，什么感情付出了，一定要有回报，死心眼的痴情是没有真正的幸福可言，什么女孩子要有自尊，要让感情处于互相依恋的程度，不能烧火棍子一头热等等。其实很多话都是以前姐姐讲给自己的，如今现买现卖，只要能救急就行。　　
　　这两天，婷婷也在为一件事纠结，还没顾上和慧慧说，慧慧到先登上了感情的礁石。前两天的下午，婷婷正在上机，一段程序调试了很久一直过不了，正在纳闷之时，同事交给她一封信。这是一封从古城家乡寄来的信，落款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研究所，漂亮的钢笔字，熟悉的书法，婷婷信没拆已经知道是谁的专利了。轻轻地剪开信封，缓缓的抽出信纸，突然掉下来一张照片，飘落在地上，婷婷一眼认出这个臭小子是谁了，捡起来掸掸灰，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你小子还真耐得住。照片上的人叫吴峰，和婷婷同桌了四年，那个婷婷送圆珠笔的男生，那个在送别婷婷的车站站台上痴痴追赶火车的年轻人。　　
　　信纸一共五张，密密麻麻，婷婷等到下了班才仔细的欣赏，写得蛮感人，一下子把她对他的怨气一扫而光，信中的第一段就让婷婷感动了。“贾静婷，你好。鼓起勇气写这封信，实在是情不自禁，这当中有我的后悔，更多的是我的懦弱。毕业的时候，我报名参军，完全是因为你，本想到了部队再向你表示，可母亲的阻拦让一切化为乌有。我是家里的独子，母亲的担心相信你能理解，但一千条理由也不能掩盖我的让步和不够坚持。今天写这封信是让你知道，我的心里永远有你，不管你将来如何发展，我愿意等你，等你到愿意，或随你去部队，或等你到转业，再不行我力争考研分到昆明，只要能离你近，干什么我都愿意......”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在一起不觉得粘连，分开了格外想念，特别是互有灵犀的人尤其强烈。本来婷婷已经情归净土了，部队的一切让她准备从头开始，可吴峰的一封信又让她的感情之火重新燃烧起来，暗地里除了骂他两句，也只好认命了。婷婷正在思索着如何给吴峰回信，门被推开了，慧慧回来了，脸上没有意外的表情，还主动地和婷婷打起了招呼，让婷婷觉得一切都很平静，似乎她和大东的了断真的如此的简单。　　
　　慧慧一直坚持到熄灯号吹响后，进了被窝才开始彻底地难受了，她把绿色的军用被子蒙在了头上，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哗哗流淌，事先准备好的毛巾瞬间可以挤出水来，全部湿透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感觉心里堵得慌。委屈和失落，憋气和惆怅就像炉子上慢火温煮的中药一样，五味十足的膨胀，堆积在心口的周边，翻滚着，撞击着。年轻好胜的慧慧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痛，那种沉不下去又浮不出来的苦闷。直至后半夜她都没有睡意。　　
　　慧慧仔细捉摸着自己的言谈举止，好像没有明显的毛病，身高相貌也没太大的瑕疵，无论知识结构，还是专业技能，似乎哪一点在机关同龄人中不敢说最超前，也绝不会拖后腿。其中语言能力几乎无人能比，琴棋书画更占上风。她实在想不出太大的偏差，可为何距离大东的感情之门是如此之遥呢？甚至自己还没有走进去推开，人家就有预感的提前关闭了大门，一点缝隙都不留。折磨了一夜的慧慧在天快亮的时候明白了些许的道理，想起了婷婷事先打的预防针。婷婷说得对，“感情是相互的，爱更是如此，如果仅仅是一个人的单相思，那么燃起的爱情火花也只是表面的光环，不会持久。”慧慧反复地自我解释和安慰，在想累的空挡中安静了，昏昏沉沉的她终于在半醒半梦之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