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三）郁闷
　　
　　闻一泉留在了中越边境上的师部器材处，本以为上前线会真枪真刀见世面的他，却因为技术过硬变成了临时教员，专门负责教授年轻军官和士兵如何修理器材和排除故障的课程，也包括一些器材的日常保养，尤其是特殊环境下的器材维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最清楚这一点，这是从小父亲的谆谆告诫，在此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他心里虽一百个不愿意，但行动上没有半点的马虎，工作热情和技术水平一直高涨，什么器材到了他这里都药到病除，非常利落。他凭着一股冲劲，像机器人一样，每天忙碌着、忙碌着迎接日出日落，忙活着等待月圆月缺。可日子没熬到一个月，他就开始郁闷了。郁闷的原因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器材处总是有热心人拐着几道弯来提亲，如果没有记错，几乎从他一进这个师部就已经开始了。
　　在澄江的时候，闻一泉就已经经历了一次被动的相亲，那一次他和刘兵一起去了干部处的老孙处长家里做客。老孙的话不多，只是斟茶，他老婆热情得一塌糊涂，把他两眼睛鼻子一起看，从上到下的打量，那个仔细劲儿搞得人莫名的发慌，几次刘兵都以上厕所为借口逃离了现场。闻一泉是过来人，他知道这里面的道道，还有对付的方法。他是用大口的吃饭和大口的喝酒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且故意在行为上表现得很俗，欠格调，心想这种表现应该是第一个被刷下的对象人选。可没想到，这人要是遇上狗屎运，想甩也甩不掉，处长家的大小姐在众多的学生官中，偏偏就是看上闻一泉了，而且发誓非他不嫁了。在他家排行老二的小女儿对她父母说：“这个小伙子帅气，虽然身子单薄，但突出的前额看上去像列宁一样，一定很聪明，要是姐姐不愿意，我愿意。“
　　其实不是孙处长家的千金长得不好，人家姑娘外表漂亮，皮肤白净，第一眼的感觉谁都会多看两眼。更何况这女孩子修养蛮高，中专毕业在昆明一所小学担任语文教师，说话分寸有节，感觉应该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在回家的路上刘兵一直赞扬孙处长的千金不错，但因不敢奢望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闻一泉不甘心的是不愿意这样的开始和结束自己的恋爱生活，在他的心中，始终憧憬着男女间一见钟情的爱情童话，那种巴士奇遇结良缘的挚爱梦幻。其实这不是闻一泉的第一次梦幻，他的第一次梦幻已经早已结束了。
　　闻一泉在十九岁的时候，把初恋献出去了，在知青点的蹉跎岁月期间，他深深地爱过一个姑娘，一个比他小半岁的同校的乡下学妹。两个人以纯洁的感情苦命相依，支撑着那一段难熬的日子，用相依为命形容毫不夸张且非常贴切。可是这段感情，没有走到双方内心的终点，就无奈的结束了。原因很简单，姑娘的母亲以回城为理由阻拦了他们的继续交往，即使闻一泉后来考上了大学，拿着入学通知书去和姑娘的母亲求情时，也未能说服她。他始终记着姑娘母亲在他临出门时的冷冷话语，残酷而无情。“你上你的学与我女儿无关，现在谁能让我女儿离开农村，回城工作，我就将她嫁给谁！”姑娘是哭着追到楼下，她紧紧地抱住他，她凄凉的话语差点融化了他：”一泉，我不能没有你，可我，可我更不能没有妈啊！“
　　这段感情的破碎对闻一泉影响很大，他为此整整沉闷了四年，在大学期间关闭了整个心扉，再没有染指感情二字。直到后来报名参军或许也与此有关，他想远离这个带给他困扰的伤心地，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熟悉古城。
　　闻一泉想着如果离开机关奔赴前线，相亲的困扰就会停止，没想到进了师部，相亲的召唤更加密集。这里面除了孙处长托战友的进一步询问，零零散散还有一些好心的老同志的过分关心，真是有点热闹。在一个心情相对好的一天，闻一泉提笔写下了他来部队的第一首小诗，以舒缓自己无奈的心情。
　　
　　弃笔从戎军旅行，
　　远赴边陲扎帐营，
　　欲做边关冲霄汉，
　　却留后方儿女情。
　　
　　他写好后，又随便加了几句，小心的放进信封里，然后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慧慧的名字。
　　
　　（十四）发火
　　
　　刘兵整整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来到了前线，确切说是离敌人的阵地不到五百米距离的一个掩体里，这是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射程中的靶位。回想这四十八小时的路程，让第一次上前线的刘兵不由胆战心惊，其中的一次还差点要了他的命，本以为胆子自小就大的他，这回真正可领教了什么才是胆量。如果单从公路距离计算，从师部出发到者阴山也就四十公里，这个理论上的距离，如果驾车顺利，一个小时足以到了。但边境线上山高险峻，丛林密布，特别是为了防止敌人特工袭击和躲避脚下的地雷，通往阵地的路线是曲里拐弯，异常难走，有些地段白天不能走，只有靠夜间行。说句实话，如果不是随行的几个老兵战士的贴身保护和反应灵敏，恐怕刘兵和那个拼命三郎早早就不死也见伤了。
　　自从中越边境大规模的炮战结束后，敌我双方从保护自己的利益出发，纷纷巩固边界地区各自的防区，并尽量将防区靠前。这样的结果使得双方的前沿阵地犬牙交错，不分彼此。除此之外，在靠近各自防区的范围内，双方都花血本埋下了大量的地雷，其中最险恶的是越南人除了埋雷外，还把在越战中对付美国大兵的专利“竹签陷阱”也布置在阵地的周边，因为他们认为这种专利，在心理上对敌人的恐吓更为有效，这就使得通往阵地之路变成了死亡之路，稍不留神就会光荣牺牲。
　　刘兵他们要去的这个前沿阵地和上级的通讯中断了很久，从敌方不敢接近阵地作进一步的情况分析，指挥员认为一定是阵地没有丢，或许是该阵地的通讯设备出了问题，虽已多次派军工人员送设备上去，但都未能成功，于是这一次除了送设备，也将维修人员送上去，以解决燃眉之急。刘兵和拼命三郎正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被紧急调入前线参加战斗的，可在出发前他的内心还真没想那麽多，他根本没有想到战争一旦开打，它带给每一个参战者的记忆将会是终身的刻骨铭心。
　　保护他们的五个战士都是部队的尖子兵，且是清一色的老兵，自从中越关系破裂，一九七九年春节开战以来，他们一直和敌人周旋，有着丰富的丛林作战经验。正因为如此，到了该复员时，部队挽留了他们继续服役，并转为了志愿兵。其中洪班长更是艺高人胆大，曾经一次战斗中，一人击毙敌人七名，获得了部队的特别嘉奖。在行进中，洪班长让刘兵和拼命三郎在他的左右，走在队伍的中间，前面两个战士开道，后面两个战士压阵，成米字形格局，保持一定距离。临行前洪班长对他俩下了死命令，碰到任何情况不许乱跑，听他的指挥，保持和他的距离。
　　一切行动听指挥是三大纪律的第一条，这个从小唱到大的红军军歌，刘兵自然是倒背如流。可搞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是到了战场，不，准确说是去前沿阵地的路上，才第一次领教了其中的含义。
　　洪班长本身有提干的机会，可他主动要求参加了军工护送队，这是一个极为艰巨的任务，不但要保护好自己和战士的安全，更要保护好军工人员和设备的安全，其难度可想而知。但凭着他的机智勇敢和足智多谋，硬生生摸索出了一套颇为有效的方法，一次次都是有惊无险，顺利完成任务。这一次首长特别向他强调，要倍加小心两个学生官的安危，使得洪班长更是一路甚为警惕，生怕节外生枝，出现闪失。但是洪班长的担心还是出现了，那是刚接近边境的一个叫三英里的地方。一行人正在休息，拼命三郎想要方便，洪班长告诉他不要走远，可这个四川城里人毛病还不少，他嘟嘟囔囔说有人在，他尿不出来，想往远处走走，但被严厉制止了。
　　洪班长很火，坚决的说了一句：“尿不出来就憋着。”看着拼命三郎难受的样子，刘兵主动上前求情，不料惹得洪班长更加生气，他端着手中的枪冲着刘兵，头一甩说：“我刚才说什么？“
　　“你说……尿……尿不出来就憋着，”刘兵被枪指着有点害怕，说话顿时结巴起来。
　　“我让你们不准乱跑，这里是路途中最危险的地方，上次就有一个军工擅自脱离队伍，被敌人远射击毙了。”洪班长的声音不大，但看得出他几乎是在怒吼，脸色铁青地瞪着刘兵。
　　“是，坚决服从命令。”刘兵下意识的回答着，他已经完全被洪班长的气势所征服。突然，他们不约而同听到了身边下雨一样的声音，急促而悲壮。或许是感受到了洪班长的怒吼，更因为实在憋不住的痛苦，拼命三郎终于开闸放水了，也解决了所有人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