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约会
　　
　　说来也巧，婷婷是在大东约她看电影的上午收到了慧慧的来信，看信后婷婷暗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体验红娘的滋味了，打心里为她的慧慧小妹高兴，同时也想好了说辞，准备看完电影找个机会向大东提出。周末的夜晚，天气格外凉爽，大东早早穿戴利索，等候在婷婷的宿舍楼下，两个人见面寒喧了几句，就奔向了电影院。
　　电影院位于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厂区的职工俱乐部，是个给工人唱大戏、开大会的地方。每年年度总结的时候，主席台上总会摆满了鲜花，企业的领导正的、副的、男的、女的、数不胜数的人从前排做到后排，人数绝对超过小学的任何一个班级的规模。说它是俱乐部，倒不如说它是开会的礼堂，规模比一般的电影院大许多，因为是工厂自己建的，所以等于是给工人一个小小的福利，对外卖票也很便宜，内部职工两毛钱一张，小孩半价，就这样有时也是赠券，连给带送一摞摞。大东事先做足了功课，策划的很周到，还特意选了一场有关浪漫题材的日本电影《追捕》。因为他了解到婷婷喜欢高仓健，并且还特意选了一个位置较中间的位子，以增加观看的视觉效果。
　　电影在一片的等待中开始了，透过束束变幻的光影和放映机规则的转动声音，黑压压的观众瞬间就沉浸在精彩的故事片情节之中了，他们不时为影片中主人公的逼真表演所感动。婷婷更是被高仓健的男子汉风度深深折服，同时也为中野良子的爱情举动而分外兴奋。当看到警官野岛阻拦两个青年男女的爱恋时，婷婷着急的握紧了拳头，暗中替主人公加油，她希望他们赶快逃脱。大东此时一心二用，一边眼睛看着屏幕，一边注意着婷婷，如此近的与婷婷坐在一起，与心仪的姑娘靠得如此近，对于大东来说这也是生平第一次。他的鼻孔里闻到了婷婷头发中飘来的芳香，耳朵里听到她激动地心跳。侧面看婷婷，她确实很漂亮，高高的鼻梁，对称的五官，长长的睫毛像粘上去的一样，尤其眼睛更是动人，水灵灵的透着睿智，大东有些后悔，为何在学校没有早早发觉。
　　当电影进行到中途时，当高仓健在东京新宿车站被警察团团围住时，无可奈何之际，中野良亲自子率马队狂奔而来为其解围，顿时一段优美的乐曲倾泻而下，两个青年恋人冲出封锁，奔向远方。此时电影达到了高潮，全场观众不约而同地发出欢呼，发自内心地拍手鼓掌。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电影中断了，漆黑的空间里，荧幕上打出了几个字“电影胶片仍在路途中，请观众耐心等候，不便之处敬请谅解。”“嗨”影院里所有的观众发出长长的叹气声，尽管他们熟悉胶片紧张，需要几个电影院分时共享，但还是为没能按时衔接而遗憾不已。
　　大东深感懊恼，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了婷婷失望的眼神，焦急而无奈。他双拳也不由紧握，要是在过去，还不是军人，以他的性子他真想打人了，但眼前的情景他只有忍耐，他真有点耐不住了。婷婷看出大东有些猴急，赶快岔开了话。
　　“不着急，正好是中场休息，我们出去走走？”婷婷声音不大。
　　“好吧，真是扫兴，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大东边说边起身。
　　“好事多磨嘛。”婷婷走在了大东的身后。出了影院外，大东情绪好了一些，买了两瓶汽水，顺手递给婷婷一瓶。“大东，你会喜欢像真优美这样的主动追求男生的女孩子吗？”猛喝了一大口汽水的婷婷突然发问。
　　“什么？......没......没想过。”面对婷婷的莫名发问，不解的大东回答得吞吞吐吐。
　　“等一下，再神秘一会儿，电影看完告诉你。”婷婷冲着大东诡异的一笑，笑得格外灿烂。
　　大东本想追问下去，但影院的铃声响起了，迟来的电影胶片送到了，两个人只好返回到了座位上。电影终于在欢喜的氛围中结束了，回学校的路上，婷婷还沉浸在影片的氛围中，不时叨叨着影片中的情节。
　　“你刚才说要和我聊什么？”大东试探的问了一句，开始了和婷婷的对话。
　　“我要当红娘了。”
　　“当红娘？给谁当？给你自己？”
　　“给你当。”
　　“给我？哈哈，你太会开玩笑了。”大东一边自嘲地笑着，一边等着婷婷回答。
　　“真的，不是开玩笑，慧慧喜欢你。”婷婷一副认真的样子。
　　“慧慧？怎么可能？你在逗我玩？”大东一字一句的回答。
　　“是真的，慧慧是认真的，她让我转告你，我希望你也认真考虑。”婷婷的语气渐渐地严肃起来。
　　大东完全懵了，他之前准备的一切，一句也想不起来，本想在花前月下表述的浪漫，被婷婷的一席话给彻底冻结了。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几时与婷婷分手的，甚至连分手时婷婷说了什么他也记不起了，直到躺倒在宿舍的床上，麻木的他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好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八）
　　
　　军营里的夏天很快就过去了，秋天的凉爽让人心旷神怡。慧慧收到了婷婷的来信，知道了她已经将自己的想法转告了大东，很是开心，虽没有马上得到答案，她已经很满足了。理智的慧慧心里清楚，毕竟爱情是靠缘分的，表达只是单方面的心思。事后她对自己能有这样勇气也暗自吃惊。毕竟那个时代的大多女生，都是被动的等待爱情，主动表达的人真不多见。当然能否进入婚姻的因素许多，慧慧很相信那一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一天，慧慧接到命令，团里调她去昆明外语学院进修越南语，当天下午，一辆军用卡车就把她送到了指定地点，接受为期三个月的语言训练。越南语属于小语种，如果不是收集情报所需，慧慧一辈子也可能与它无关。发音和云南当地人有些相似，外地人咋一听感觉都是鼻子里哼出来的调子，蜿蜒起伏地似唱歌。部队对学员的进修很重视，除了课堂上的死记硬背，为增加语言的真实性和连贯性，每隔一天学员都要去学院附近的农场实地演练。所谓的实地演练就是让学员和一帮越南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以强化语言的沟通能力。这些越南人以前都是侨居越南北部几代的华侨，前几年碰上越南的排华政策，被强行驱赶，不得已回到了中国，据说总数约几十万。中国政府为安置他们可是下了一番苦心，分批分地的将他们安置在不同的省份，还给他们分配了土地，建造了简易的农舍。学院附近的农场也安置了一批，大都是经过挑选的有些文化的越南华侨。慧慧和他们相处得非常愉快，口语的能力在频繁的交流中也迅速提高，加上慧慧本身的聪慧和语言天赋，到进修快结束的时候，如果不是熟人相认，仅仅凭声音已经很难在越南华侨人群中分辨出谁是慧慧了。
　　在和这些越南华侨接触的日子里，慧慧感触最深的是他们的真诚和坦率，尤其是那种把自己当成家里人的感觉。他们对慧慧几乎倾诉了被越南政府驱逐的所有哀伤，包括失去故土的哀伤、失去家园的哀伤、失去财物的哀伤、而最为气愤的是将他们扫地出门时失去尊严的哀伤。慧慧从报纸和电台上知道几年前越南大批量的驱除华侨，可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当她亲眼看到他们倾诉时愤怒的目光和无奈的表情时，慧慧被深深的震撼了。她无法想象，人在一夜之间会有如此强烈的落差，而被驱赶的几十万华侨当中，有许多都曾经是越南抗法抗美坚强队伍中的忠诚战士，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说赶走就立即赶走了？在离开他们的时候，慧慧专门买了礼物看望了这些好心人，看望的含义不仅仅是对她学语言中给予帮助的回馈，更是对他们不幸命运的深深同情。
　　当慧慧回到部队时才知道，学友闻一泉和刘兵已被火速调往前线，直接参与了战场上的任务。因为命令来的突然，他们走之前没有任何预兆。同事送给慧慧一封信，拆开信，她看到了熟悉的笔迹。
　　
　　"丁秀慧：你好。我和刘兵接到命令去中越边境，具体情况到了才清楚，如果可以写信，我会告知你。另外，不好意思，你临走时嘱咐的帮你浇花的事，我每天都遵旨照办，但也许过于关心，浇水次数频繁，花都给涝死了，实在抱歉。我回来一定照价赔偿，当然，如果可能我会从阵地上摘一朵美丽的野山花给你。
　　
　　闻一泉1982年10月16日”
　　
　　慧慧看完信，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这惆怅不是源自她对溺水死去的花朵的惋惜，而是对学友奔赴前线的担忧。她心里突然乱乱的，怎么变化如此之快啊，霎那间，军营里一起来的五位学友就只剩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