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既成事实

　　当赵青岚再次来送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去地委开会两天了。赵青岚想抓紧时间再去找王宽谈谈房子的事，可上次的教训让她多想了一层，她先去侦察了一下原来腾出来的那三间房是否还空置在那里。她见那三间房还在空着，就去找王宽。但王宽对她说，钥匙已经交还给了原来房子的主人李清明他们。她只好又去找到李清明他们，把钥匙要回来，戴在身上，马上赶回了高塘乡的家里。第二天一早，他就向乡政府要了一部汽车，把家搬到了县委机关家属院。
　　郭聪从地委开会回来，就径直朝高塘乡的家里走去。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他想快点到家填补一下咕咕叫的肚子，第二天一早就赶回县委去上班，想尽快把地委整党工作会议精神传达下去。可是他走到自己的家门口一看，冷清清的。别处都亮着灯，他正在踌躇。伸手去推门，没有推动。他正要喊赵青岚开门，手碰到了门锁上。于是他忙掏出钥匙开门，可钥匙怎么都插不进锁里去。他用打火机一照，见是一把新锁。心想：“难道是串门去了？不对，锁怎么不是自己家的锁呢？串个门还用换锁？难道……”
　　“叔叔，郭书记家搬城里去了，他家没人了！”他家邻居小英出来拿煤球，在朦胧中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以为是找郭书记办事的人，就告诉说。
　　一切他都明白了，顿时像似杀了气的皮球，一点劲也没有了。“你怎么能这么干呢？”他站在那里想了很久。“这又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不该会是别人让出来的那个房子吧？”他胡思乱想着。
　　他本想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说，可又一想，还得麻烦别人。再说，他怀里像揣着一个兔子，哪里有心思住下。于是他决定连夜赶回三十里外的县城去。
　　他也真是跑路的命，走了仨钟头，竟然没有碰上一辆机动车可以搭乘。直到二十三点半钟，他才回到县委机关自己的住处。他推开门一看，床和被子都没有了。他这才断定，一定是妻子搬到新的家去了。“新搬的家在哪里？”他坐在椅子上想着，“难道真的是机关干部单身宿舍？”他想起妻子那天说过的话，他这样判断着新家的可能性。
　　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干部单身宿舍。刚砌起的院墙还湿乎乎的没有干，他断定这一定就是自己的新家。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举起右手叩响了院子的红漆大门。
　　“棒……棒棒……棒棒棒……”
　　“谁呀？郭书记不在家，在地委开会还没回来……”这是赵青岚的声音。
　　“棒棒棒棒……”郭聪继续用手叩门，也不说话，“棒棒棒棒棒……”
　　“来啦，来啦，你谁呀？深更半夜的老敲门，也不吭声！”赵青岚说着，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走去开门。
　　“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咋这个时候才回来？”赵青岚又惊讶又心疼地说，“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做！”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发火，他一再警告自己，一定要耐心。他告诉了妻子他回家晚的原因。赵青岚听了，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滚落在脸上，最后又掉到地上。他后悔自作主张搬家，害的丈夫吃了大苦头。她后悔地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他看着妻子这幅模样，又觉得她很可怜。本来想大声喝斥她一顿的想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有时看到她那副贵夫人的面容和装束，根本不像三十八岁的妇女，倒相二十几岁的少夫人，心里就有一番别样的滋味，总感到别扭。可又不好说什么，但心里总不舒服。
　　而作为深深爱着他的妻子赵青岚则觉得，打扮得越漂亮，越能表达对丈夫的爱。的确，丈夫不在家时，她是不太注重打扮自己的。用她的话说：“丈夫不在家打扮给谁看？”
　　郭聪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这家不能搬的吗？搬了影响不好，还影响别人的正常生活！”
　　“就这么两间小屋，不过三十多平米，你以为我乐意住呀，还不都是为了你！”赵青岚激动地说。
　　“为了我？为了我就不顾别人，就不顾影响！”
　　“我说过，是人家自愿让出来的，有什么影响不好的！”
　　“人家越是这样做，我们就越是不能住。明天还搬回高塘乡的老房子去！”
　　“我求求你，既然搬来了，也就算了。搬家你又不在，也不会影响到你。再说，一个县委书记住这样的房子，到哪里去说，也不为过。只会有好的影响，决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说得好听，房子虽不算好，但来路不正。挤走了别人，还会有什么好的影响！”
　　“快吃饭吧，饭都凉了，有话明天再说好吗？”赵青岚话题一转说。
　　“不行，明天一定要搬回去！”
　　就这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杠个没完，赵青岚见天色不早，只好又施缓兵之计，说：“快吃饭吧，你说搬就搬呗！”
　　第二天一早，郭聪还在睡梦中，赵青岚就起了床。她先去找了王宽，又找了几个县委的领导和那四个让房的干部，诉说了昨晚上和丈夫吵了一宿，说丈夫非要把家再搬回高塘乡去不可。听她这么一说，大家反倒觉得郭聪这样做不免有点太过分了，何况又不是什么高级宽敞的房子。都答应帮她做作他的工作。她这才高高兴兴地跑回家去做早饭。
　　吃完了早饭，两个孩子正要背上书包去上学。他突然说：“今天不上学了，咱要搬家。”
　　“刚搬了家，还往哪搬？”两个孩子感到莫名其妙，异口同声地问道。
　　“还搬回高塘乡的老房子去。”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看，无可奈何地把书包又放回到桌子上。
　　“学怎么能不上呢，你们两个快去上学吧！”老书记李东阳突然走进来说。
　　两个孩子拿起书包，看了看他。他点了点，两个孩子这才走去上学。
　　“老书记，您咋来了？快请坐！”他恭敬地说，“您老来有什么事？”
　　“郭聪同志，你能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这很好。我也为之高兴。关于搬家的事，我是这样想的：既然都搬来了，就不能再搬回去。何况是所普普通通的小房子，根本不存在什么搞特殊，更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问题。非要再搬回去是没有道理的！这事就这么定了，就好好上你的班吧！”
　　“老书记，这是挤走了同志们的房子，我咋能忍心住下去呀！”他难过地说。
　　“调整了一下，两个单身干部住一个宿舍，也算不上什么太紧张。”
　　“原来大家住得宽宽敞敞，舒舒服服的，让我们插了一杠子，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还是搬回去的好！”
　　接着又来了几位县委的领导，也来帮助劝说他。但他还是坚持要搬回高塘乡的老房子去。
　　老书记李东阳见他还是执意要搬回去，就十分认真地说：“郭聪同志，你这不是在搬家，你这是在撵我搬家呀！那好，你怕住这房子影响不好，我不怕，我来住。你去住我那套房子名正言顺，不会有什么影响不好吧！”
　　郭聪一听老书记说出这样的话，羞愧的脸一红，连连摇手说：“不，不，这可使不得，您说这话让我无地自容！”
　　老书记说：“因为房子一时紧张，老干所的房子还没有盖好。所以我也没有瞎客气，非让你搬到我那里。我知道让你搬你也不会搬，所以才没给你客气。事情已经至此，就这样安心住下去好了，别再想三想四了。”
　　就这样，他才算没敢再提把家搬回去的事。
　　一直躲在县委家属院门口聊天的赵青岚，见李东阳老书记和三位县委副书记，有说有笑的从她搬的新家出来，就知道自己赢了。她像没事人似的给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就匆忙走回家去。
　　在赵青岚的眼里，她住这所房子不仅是合情合理的，而且也是合法的。按照国家规定，她丈夫郭聪是正县级干部。这要在省城里，统称为处级干部。但在天高皇帝远的县城，他就是天。要不咋会有“县太爷”之说呢！谁也没听说过有“处长爷”之称。这倒不是处长不想当“处长爷”，因为环境不行。天天都有厅长、副厅长，甚至省长、副省长在身边转悠。抬头随便望望，总有比自己肩膀头高一节、两节的上司在。哪像县委书记，在他统辖的一百万左右的人口区域内，他就是老大。想见个比自己官大的官根本都是不可能的，不知驴年马月才能碰上一个比自己大的官。一个县太爷住两间房，不管是在万恶的旧社会，还是在幸福的新社会，都应该是清官。
　　她完全是为了丈夫整天没个地方休息才想搬的家。其实她这也是为了丈夫更好地工作。丈夫把工作做好了，不是更有益于高山县的百姓吗？但是，如果自己不关心，从来也不会有人为你想这些事。想到这里，她又觉得两间房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用的，两个孩子都十几岁了，姐姐不能再和弟弟住在一间房里了。再说，丈夫是县委书记，总免不了会有人到家里来找谈工作，没个会客室是不行的。这就需要四间房才能马马虎虎过得去。再盖上两间房，以后也不想再去挤那个县委领导大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