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三　　
　　水坝后的大路不但高了许多，而且还宽阔了不少。再顺着那条小路往前走上一段路，很快便到了路的尽头——306国道。在离国道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站在明兰河边远远的看着，便可以看到另外一座桥架在了明兰河的上方了。父亲告诉我那叫‘南桥’，而过了南桥再沿着国道往上走就是南桥镇了。待我们走到南桥边上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桥。高高的桥墩，宽阔的路边，不再如同明兰桥那般的狭窄，最主要的是那座桥上有着两排石栏杆，方方的石栏杆用油漆得白白的，上面还雕有不少的图案，有仙女散花，有哪吒闹海，虽然只是简单描绘，然而对于我来讲，那一切却是那么的新奇。每个栏杆上方都有用石头雕刻而成的小兽，小兽雄赳赳的挺立在桥的两边，一副好不神气的模样。
　　当我看到南桥的时候，便又马上忘记了爬上水坝之后看到的那片更为广阔与壮观的花海了，而被眼前这座充满神秘的大桥给吸引了。我趴在栏杆上，使劲的朝着四周瞅着。桥的旁边就是一所中学，中学依河而建，校门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大门都要大，大过了新庄岭上老家的那种巨大木门，大过了农中那间公共仓库的大门，并且远远要比那些大门还要漂亮。校门周边贴着白色瓷砖，小小的，一块一块的贴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大门的中间是一扇铁门，透过铁门看得到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足球场，足球场上有不少的学生模样的人坐在那里晒着太阳。父亲扶着我站在桥边，身边过一段时间便会有那么一两辆车子经过，不过却不是很多，在那个年代里，车子终归还是稀有之物的。不过我对车声不感兴趣，我更愿意听那桥下的流水声。南桥比明兰桥更高，站在桥上看着两边的岸堤更显陡峭，河水亦更显深了。然而，仔细听的话，却仍旧还是可以听到明兰河流水的声音的，沿着水流而上，明兰河继续蜿蜒曲折的朝更远更深的地方延伸去了，望着明兰河，两边从寒冬苏醒来的青绿一直从眼前爬上远方，抬头望去，那里似乎是另外一片更加神秘悠远的地方了。
　　“爸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像哥哥姐姐他们一样来这里上学呢？”
　　“等泉清长大了呀！”父亲依旧摸着我的头说道。
　　“可是等到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
　　父亲稍稍犹豫了下，一时却不知怎么回答得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等你长到哥哥姐姐他们那么高的时候就长大了呀！”
　　“要怎样才能长到那么大呢？”
　　“多吃饭，多吃饭泉清就自然会长大了。”
　　“嗯！”我使劲的点着头。
　　“泉清喜欢来这里读书么？”
　　“喜欢呀！”
　　“为什么呢？”
　　“不告诉你。”我故作神秘的说道。其实，我想，到现在父亲可能都不知道我当时想来这里上学的真正的原因，那时仅仅只是希望能够天天看到这座我眼中的大桥。
　　待我说完，然后一把抱起了我，他用鼻子在我的脸上蹭了蹭，他胡子刮得我痒痒的。父亲抱着我，顺着马路往前走一段路，很快便到了南桥镇上了。
　　和那个时代大多数的格局一样，这样的小镇也是伴着公路而建。所谓的主街道也就是306国道了，两旁是密集的房屋。许多门面就是由当地居民自己的房屋改装而成，甚至都说不上什么装横。那个公共从集体公社转型成个体经济的时代里，人们心中还没有那么强烈的商业意识。街上所谓的门面，也就是自家的门前撑起个帐篷，然后在帐篷下摆上几张桌子，在桌上摆上几张宽敞的木板，再在上面放上一些日用百货，什么拖鞋啦，什么短裤啦，还有一些干货之类的，以黄豆干辣椒粉之类的东西居多,也就成了一个店面了，而他们在街道两旁的房屋更多的时候倒像是一座仓库。不过春节已过，镇上已从繁闹中悄然隐身退出了。我和父亲来到镇上的时候，镇上已经零零落落的看不到几个人了。大多已收摊，只有极少数的还在在守候着他们的店面，却也是一张安乐椅摆放在前面，悠哉悠哉的躺在那里晒着初春的太阳。
　　父亲带我沿着主街一直朝前走，主街并不是很长，十多分钟之后我们便来到了主街的尽头。街道的尽头处是一个三岔口，国道朝着左边继续向前延伸着，不过却是一个比较大的上坡路了，并且是急向左拐的上坡拐弯处，而国道的右手边却是一条更加陡直的黄泥路。父亲带着我朝右手边走去，沿着黄泥路走上一段路程之后，一栋老式建筑出现在我们眼前，虽然房屋看起来很是有些时间了，然而却依然可以感觉他的庄严。这里便是镇上的以前的公社了，现在成了农业站，镇上买种子基本上都是来这里了。父亲进去之后跟柜台的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阵之后，叫我在厅里等着之后便跟着那个人去里间的仓库去忙活着了。出来的时候，那人告诉父亲说道，明天便会和清水村另外几家的一起送过来，说完，父亲便又带着我回去了。
　　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傍晚了，太阳似乎还没有从冬季中苏醒过来，很快便在山的那一边露出了疲倦的脸色。当父亲和我回到明兰河边的时候，太阳的余晖已将河边的万物都拉得老长老长。河边依然有风，那些长长的影子在路上和田野中晃动着，仿若一个个懒人在伸着长长的懒腰。不过那时的我已经没有气力再进行我那无端的幻想了，因为我和太阳一样，也已经很疲倦了。于是我向父亲伸出了双手，父亲顺势一把把我拉倒了怀里。父亲的手刚劲有力，我一把铺在父亲的怀里，那是一个我一辈子永远无法忘记的温暖港湾（而那种靠步行出去办事的时间却也再也不会有了，虽然那时那样靠步行办事的速度低下得不行，可是不知为何，现如今我却仍然还是会深深怀念那样的时光）。父亲用力搂了搂了我，调整好抱我的高度之后，我便把头靠在了父亲的肩膀上，我自己的下颚顶着父亲的肩膀，然后倦怠着望着周围。四周的田野和幽幽的明兰河都沉浸在一片暮色中，晚风已不如中午时刻那么温暖了，就连明兰河也突然间显得异常的安静起来。恍惚中，我已听不到风声了，甚至连明兰河的流水声都听不见了，脑袋里似乎被一片嗡嗡的声响所淹没。在父亲的肩膀上的颠颠簸簸中，我终于还是合上了疲倦的眼睛。在父亲的肩膀上，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迷迷糊糊中，我又睁开了眼睛，我以为我还在梦中那个美妙的世界中，我以为自己还在父亲的怀里，还在明兰河边的那片花海里，还在过了明桥之外的个新奇的世界之中，耳边却传了母亲轻轻的叫唤声“泉清，醒醒了！”“泉清，醒醒了！”听到母亲的叫唤声，我这才却发现自己经躺在了母亲的床上了，侧过头，窗外已经灰蒙蒙了，只剩下天底下那最后一点点的余光了。
　　“泉清，来吃点东西吧，不然半夜又会饿醒了。”
　　我这感觉到自己确实有些饿了。于是，我便一溜儿的爬了起来，坐在床上对着母亲傻傻的笑着。
　　“哈宝！”母亲看着我亦笑了笑，然后便掀开被子帮我穿上了衣服。
　　床头边的小桌上正摆放着一些饭菜，白白的米饭，还有热腾腾的汤，我闻到了鸡蛋的香味，使劲的咽了咽口水。
　　母亲把抱下床，让坐在那张小凳子上，然后在我的鼻子前刮了刮，“就你这狗鼻子灵。”
　　父亲已经端着煤油灯进来，春节过后，这里又过起了有一天没一天的停电的日子了。煤油灯端进来后，昏暗的房间立马就变得亮堂了许多。白米饭泡着蛋汤，香润可口，一向不爱吃饭的我这次胃口却出奇的好。于是，这顿饭却也没有花费掉母亲多少的时间。待我打了个饱嗝之后，母亲收拾好碗筷，出了房门，便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唉，母亲忙碌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父亲又把煤油灯被拿走了，于是亮光便又从房间转移到了厨房里去了。母亲又开始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洗起碗来来...
　　那时家中为了节省煤油钱，家中总共只有三盏煤油灯。一盏给父母用，其实主要是给母亲用，另一盏给年迈的奶奶，长年放在奶奶的房间里，最后那一盏则是给哥哥姐姐用。吃饱了，闲着没事了，于是我摸着黑从母亲的房间出来，穿过大厅，来到了大厅的另一旁的房间里。哥哥和姐姐两人正围在一张小桌子上做着作业，可是我并没有理他们，而是径直朝着里面的那个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