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至(第二十节)
作品名称:盲城往事之猎物 作者:火中凤凰 发布时间:2015-12-25 14:14:57 字数:5287
如果人一辈子活着的重点是尽可能的让自己过得开心,那么什么是开心?
假设开心是依靠争名夺利索取的财富来加以保障的话,那将等于说人们每天都要沉浸在赢与输的你死我活拼杀中维护他的“开心”,藉以体现他的人生价值。那么这种让人时刻神经紧绷的“开心”也就不再纳入开心的范畴了。
其实人生本是没有输赢之别的。一个人若非要给自己拟定个输赢的目标,他绝对是输家。
我们都亲身参与或见过拔河比赛。群体性质的拔河比赛,末尾时常会出现这样一幅有趣的情景:胜利的一方由于与之僵持有一会儿的对方的突然认输,剩余的力量得不到及时的收回和消耗,便导致他们人撞人、人压人,他们人仰马翻,排山倒海般集体向后坐了个大腚蹾。不妨说,这种胜利给胜利一方添了点尴尬的色彩。
无独有偶。掰腕子也像拔河比赛,属于一项角力运动。但两者的区别在于拔河胜利是后退的姿势,掰腕子则是向前——要以绝对优势的力量勇往直前——压倒战胜对手。可前提下——除非彼此力量相差悬殊——对手也正试图全力压倒你。
生活有时就好比掰腕子,我们越是努力使劲想压下去的事情,越是容易引起反弹。对此,董丽深有感触。
这天一大早,蓝市长夫人就给她打来了电话。当然,是三楼拾掇董丽卧室的刘嫂接的电话——她拎一把塑料毛刷,捯饬着她细密的小步,颠颠跑到浴室门口,以歌唱般的形式告知的。因为董丽还在洗澡。前晚李云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一条接一条的信息——虽然她一个电话没接、一条信息没看便删除了——给她折腾得够呛,两天都没缓过乏来。她认为冲个温水澡兴许能够让她缓解一些疲乏。
浴室的门是洞开的,门上落地的沙面玻璃结满了蒸汽冷却后形成的小水珠。董丽曲线优美的胴体一览无余,乳房和毛发上也都沾满了密集的晶莹水珠。但她无须羞涩更不害怕,反正也没有人造访她这座恍如世外的别墅。
她关闭沙沙喷水的莲蓬头,光着脚丫,走到莲蓬头对面,从墙面挂钩上扯下一条洁白浴巾,浴巾潮乎乎的。她边走边囫囵地擦了擦湿漉漉的身子,然后迈出门来,伸手接过刘嫂递来的手机。蓝市长夫人邀她一块上午逛街,助君典当行的文静将和她们一起。
“嘁,讨人嫌的多事精。”关了手机董丽挤出这样一句话。她把手机扔给刘嫂,再次折回了浴室。沙沙的水声骤急的响了起来。
朝卧室走去的刘嫂边走边回头回脑,毛刷在她的腰际上上下下地起落。她觉得“讨人嫌的多事精”是在责怪她未经请示、得到女主人的批准许可便贸然接听了电话,或者是董丽现已怀疑起她才是“小王桃色事件”的告密者?
上午九点半左右,温金德驾车载董丽来到了电话中约定的地点。先已到此的蓝嫂和文静一同向这边望来,文静眯眼微笑着。
“温师傅你别下车,快点直接开走。”不知是否缘于自己高度的神经过敏,董丽从文静的微笑里品出了嘲笑的成分,她吩咐温金德速速离开。温金德“嗯”了一声,“嗯”中隐了难以言喻的失落。
蓝市长夫人,文静,董丽一行三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可谓是各个气质不俗。她们衣装考究,打扮得体,身上散发着名贵香水的悦鼻味道,花枝招展地在精品服饰一条街依次逛了一家又一家的服装专卖店。招摇过市的她们不像是前来购置衣物的,反而像是专门向人们展示她们优越的身份与高雅的品位。
熟识这三位主顾来历的精品店男女店主们定然会得出上述结论。而且,即便她们随意摸摸看看、不咸不淡打听价格却不买,耐心的老板、店员也照例向她们奉送一张张温顺、献媚的笑脸。倘若换作普通工薪层,还奢望检验与感受面料的手感?仅是得知了这些服装令人咋舌的价格后望而却步、面露羞赧,自会招惹一番鄙视的白眼的。然而店主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三个女人的心里实际上各揣着小九九。业务繁忙的文静不好驳了市长夫人的厚面,且受邀客串个角色,便不得不来。董丽是硬着头皮来的。而组织逛街的蓝市长夫人,她则是别有用心,逛街纯粹只是个小儿科的幌子。
她们走出一家精品店,并排漫步步行街上,之间谈论些个趣话。
位于三人中间的蓝市长夫人身着一套灰色的麻料三件套。甭瞧这身衣服看起来并不起眼,却是她自香港尖沙咀奢侈品专卖时装店高价购得的法国正品货。
蓝市长夫人左侧的董丽穿一条纯白的乔其纱面料的吊带裙,肩头斜挎一款漆面朱红的真皮小包;一白一红,艳素分明。她此身吊带裙清雅净素,也不太过于暴露,只是她贴肉的内衣与吊带裙搭配得挺失败——黑色的内裤和乳罩透过薄如蝉翼的吊带裙清晰可见,惹人注意,很是显眼。不过,女人心似海深,她是有意如此穿法也有可能。
走在蓝市长夫人右侧的文静颜值一般,但她的笑容却令人赏心悦目。她上身是一件精致的米色短装,里边搭配一件天蓝色的弹力紧身衣。紧身衣领口低得不能再低,凸立的锁骨和深深的乳沟便愈发勾男人眼球的性感。她的美胸是她的骄傲,足令任意一个飞机场或小笼包女人汗颜。她下身是一条宽而肥大的花长裙,裙摆近乎拖地,把她显得若一个能歌善舞粗犷豪放的吉普赛女郎。这聪颖善于算计的女人非常懂得扬长避短——她虽瘦,却天生了两条结实的大象腿,而这条姹紫嫣红的张扬花裙恰恰可以完美地掩藏她的不美观。她拎一只很大的软羊皮兜子,兜子里装了很多的单据与凭证;她的业务太忙,逛街这一阵就接了不少的电话。
“我从不在淘宝什么的买衣服。”蓝市长夫人说,“网络上的东西我总觉得不可靠。”
“大姐还说呢。我去年好信,用网银支付在网店买了条裤子,哎呀妈,款式和广告里的样服完全不靠谱,裤腰肥的能装我两个腰。得,直接叫我扔垃圾箱了。”刚接完一个电话的文静以她的亲身体验,肯定了蓝市长夫人的看法。
蓝市长夫人和董丽分别笑了。“扔了多浪费?扶贫捐献多好啊?”蓝市长夫人带着惋惜的口吻说道。
她转而问董丽:“董丽,你在网店买过东西没?”
“蓝嫂我也不搁那里买衣服。”
途经一家橱窗里陈设着各种姿势的硬塑女模特的精品店,文静赞扬这家的衣服款式齐全,高端、大气、上档次又价钱公道,建议进去各自挑选一件。董丽则表示反对,她说文静你可得了吧。先不论这家老板娘脸长得像麻土豆,就说她那一口龇出嘴唇的大龅牙吧,管保看上一眼都恶心得吃不下午饭。
“哈哈……”文静眯缝着细眼,笑着说,“是有这回事。”
蓝市长夫人没有笑,她目视前方,似沉思梳理着什么。
能联袂演台戏的三个女人继续朝前走。
没走几步,蓝市长夫人借题发挥了:“龅牙可不好。牙齿,嘴唇,两者各有各的工作和义务。牙齿的责任是负责咀嚼,嘴唇的责任是保护牙床避免风寒的侵害。牙齿就该老老实实尽它的本分,何必龇出龅牙干预嘴唇的正常功能?要我说,两口子的关系就像牙齿和嘴唇的关系,得用心经营,少挑毛拣刺,不然啊,唉!唇亡齿寒的悲剧典故发人深思啊!”
董丽听出了蓝市长夫人的言外之意,心里觉得特别不是味儿。她装作没有听见,将头扭向对面一处“风景”——有个酗酒的中年男人正口齿不清骂骂咧咧地耍酒疯,招来三三俩俩看热闹的闲人围观叫好。
文静瞄了瞄蓝市长夫人,又隔着她瞥一眼头转向那一边的董丽。然后,文静眯着眼,满脸堆笑问董丽:“诶,董丽,刚才送你过来的那个司机长相也贼有个性——那天在‘奥德赛酒吧’我已经见识过他了,我看啊,他不输‘龅牙珍’呢。嘻嘻,是新请的吗?”
“呵呵,他是丑。”董丽冷笑一声说,“可他人品老实厚道。不像有些笑面虎、美女蛇,容貌倒也标致,为人处事倒也高明,家里倒也有钱,可却是面如桃花心如蛇蝎,口蜜腹剑毒着呢。”
“哈哈,董大美人你是再高度评价自己吧?”文静笑着说。
“说谁谁清楚。”董丽跺了下脚,气咻咻地说,恼怒的她将这句短促的话说得极快。可见,把心里对蓝市长夫人产生的怨气撒到文静身上的董丽,她的心理素质与文静是不可等量齐观的。
“嘻嘻,怎么急了?董丽今天有失风度喽……”
“快别打嘴架了,你俩个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一个不让一个跟孩子似的不懂事。”蓝市长夫人制止道。“我饿了,咱仨吃饭去。”
“好啊,”文静的一对细眼更细了,“大姐你择个去处吧。”
她们在这条步行街——蓝市长夫人明确声明她今天特别想吃火锅——选了家火锅店。她们进了这家店面干净,弥漫着羊肉膻味、海鲜咸腥味的火锅店,由一名穿红色制服的服务员引领,穿过大堂餐厅一排排散座,进了一间临窗的布局雅致的封闭式单间。
负责此单间的小服务员一张农村红的脸蛋挂着微笑,她服务周到细致,上菜点火井井有条。炭火锅热气腾腾,包间里顷刻温暖了。海鲜,羊肉,蔬菜,水果什么的点了一桌面,极是勾引食欲,但董丽全然是没有胃口的。
服务员调配妥蘸料,下了肉,舀完了汤皮一层灰癣状的浮沫,退后立在那儿等候吩咐。蓝市长夫人友好地将她请出了门外。
吃了一会儿,蓝市长夫人——用公筷给董丽的餐碟夹了一只通红的大虾,不管她爱吃与否——直入主题,又照旧陈述起李云的困境来,说电梯公司逼债逼得厉害,动员董丽先抛下夫妻间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尽可能的帮助李云。
“蓝嫂,我拜托你还是先求教一下李云,他搁外边养的贱货叫秧子似的哼哼唧唧找‘爹’那件事吧。”董丽端起陶瓷小酒盅,将盅内的舍得酒一饮而尽,随即,闭上眼,哈了一口气。“这该死的太他妈下作了,我已对他彻彻底底的绝望了。”睁开眼的她愤慨地说。她被烈性的舍得酒辣出了两滴眼泪。
“你看你喝的是舍得酒,人得学会舍,凡事别太计较。男人嘛,都是天生爱偷腥的猫,一个德性……”趁董丽拿纸巾擦眼泪的间隙,蓝市长夫人一边语言混乱地规劝董丽,一边冲坐她对面的文静挤眉弄眼嘎巴嘴,说着无声的语言,看口形是寻求文静的支援——讲两句李云的好话。
文静像是领会了蓝市长夫人的意图。这回她没笑,而是瞪眼说道:“大姐,我支持董丽。李云这家伙的确不像话。你们知道吗?昨天我就听说了,他的小姘腆着大肚子跑他的公司来了个孙猴子大闹天宫。哎呀妈,据说那胖得跟水桶的农村丫头不单是个泼妇,还丑得要命。他也真是,就是喜欢搞喜欢玩,也要上点档次不是……”
“这回蓝嫂你是听得真真的吧?这个不要脸的狗杂碎。”董丽手捏酒盅“啪”地将它倒扣她面前的桌面上,狠狠地骂道。
“你……”蓝市长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未料文静竟然来了这么一手。然而,她要是了解李云在文静的典当行抵押了价值千万元的黄白珠宝首饰,她自然便不会感到意外了。因为如果董丽同意德义隆宾馆和富新金店的工商执照法人更名,这将意味着贷款成功后的李云将在未过当期的有效阶段赎回那些金光闪闪的金银首饰,意味着文静把煮熟的鸭子给弄飞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文静心里默念这句话,她重又笑眯眯地看着董丽和蓝嫂。
“唉!”蓝市长夫人剜了一眼文静说,“董丽啊,既然你情绪不佳,执意坐视不管,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这三个暗暗较劲的女人在餐桌沉闷了有一会儿,蓝市长夫人态度不快地说:“吃完了——散了吧——服务员,买单。”
一听“买单”,正仰颚举着小镜子左偏偏脸,右偏偏脸,横照竖照、美滋滋欣赏自己春阳般笑容的文静突然放下镜子,站了起来,脸上显示一副痛苦难忍的样子,说:“哎哟,我肚子冷么丁不舒服,得先去趟盥洗间。大姐你们等我一下。”
文静抓几张餐巾纸像阵风的出去后,服务员端着账单走了进来。
蓝嫂尴尬地对董丽说:“等玉面飞狐回来,让她掏钱。你瞧嫂子这个马虎劲——忘带包了……”
董丽漂亮的眼睫毛扑闪了一下,灵动的眼眸释放一抹不怀好意的光彩,她扑哧笑了:“呵呵,指望吝啬鬼请客,岂不是等于盼太阳搁西边出来?对了蓝嫂,健康起见,我建议蓝嫂今后最好少吃火锅,循环沸熟的食品会产生致癌物的。其实啊,平常办事也是这个理,总重复就招人膈应了。”
听董丽这么说,蓝市长夫人脸皮一热,露出了几分悻悻的窘相。
“服务员,结账。”董丽从她身旁的空椅上拿起她的红色小挎包,打开,低头翻弄着。她自包里一大推眼花缭乱——或美容院、或健身房、或商场超市、或各种银行的VIP贵宾卡——足足二十几张的卡中挑出了一张,歪头问黄毛丫头年纪的小服务员:“你们这里能刷卡吧?”未待服务员答复,她又对蓝市长夫人俏皮地说:“这张工行信用卡是昨天才激活的,今天给它‘开苞’。”她咯咯乐着。
“能刷。女士你卡真多。”被董丽逗乐的服务员不无羡慕地说。“没正经的,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说什么开苞!”蓝市长夫人也被董丽逗乐了,但走出窘境的她笑完,马上复原了自己平素的稳重神态,她撇了撇嘴说道。
“哈哈,蓝嫂你呀,out了。现在找‘纯’小姑娘得去幼儿园……”董丽放肆地大笑起来,她转而打量小服务员:“唷,这小丫头怪俊的呢!我说小妹妹,你开苞没?”
小服务员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小脸通红的她递过账单,把头埋的很低。
笑得花枝乱颤的董丽过目罢账单,将信用卡递给了这个小姑娘:“密码是六个1。”又补了一句,“小妹妹,麻烦你跟老板说,不用开发票了,让他按规矩打折吧。”
“可女士你得签字啊?要是你卡里钱少了,我担待不起呀。”
“签名那栏你签董丽。没事,我信任你。再者我会收到银行发来的消费额度的信息,你放心去吧。”
“嗯哪。”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看着小脸臊红了的服务员捏着信用卡去大厅吧台结算,并礼貌地带上包间的房门,董丽喃喃自语,“蓝嫂,你看我这个居士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我可真够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