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孙春风虽说知道煤矿井下危险，可他没想到，危险的事情在身边接二连三地发生。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到两年，孙春风亲眼目睹两起煤矿井下死亡事故，而两起事故发生的地点离自己那么近。假如再往前走几米，孙春风说不定也会上“死亡名单”，他能不害怕，晚上能不做恶梦？
　　调到掘进区后，孙春风在斜巷下口把勾，这是件最最轻巧的活儿，也是最最安全的地方。应了那句话，煤矿井下处处危机四伏，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不然，那名职工咋能在斜巷下口被放大滑的矿车撞死。想起这件事，孙春风就胆战心惊，难以入眠。
　　害怕之余，孙春风从斜巷下口去了平巷当后运工，后运工的工作量介于迎头工和把勾工之间。孙春风原打算就在后运工的岗位上干下去了，一直干到退休。
　　树欲静风不止，孙春风在干后运工期间左手两个手指被巷道顶板上掉落的矸石砸伤。一气之下，伤好后，孙春风去了迎头。明知迎头险，偏向迎头行。
　　孙春风总结出了经验，在煤矿，谈不上哪地方安全，哪地方危险，只要时时提高警惕，就能化险为夷。话又说回来，下井后吊儿郎当的，不按操作规程去干，再安全的活儿恐怕也会出事。
　　孙春风每次到井下，总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时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这种小心一直持续了一年半，孙春风也安全了一年半。
　　孙春风安全了，可他的班长却意外中用风镐打响了巷道帮底残留的瞎炮，不幸命丧巷道中。
　　没有班长，这个班等于群龙无首。区长说暂时让副队长兼任班长，副班长没有能力当班长，等啥时候有合适的人选，副队长再把班长的位子让出来。在掘进单位，副队长跟班长一样，每个班都在迎头跟大工们同甘苦、共流汗。让副队长兼任班长，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班长去世后一个月里，孙春风每次下井经过出事地点，都要驻足慨叹。他心头上总会袭上一种无名的悲伤和痛楚，他无时无刻不思念着班长。唉，这么好的一个人，咋说没就没了呢？
　　一个月后，区长让队长从几个迎头工中推选一个班长，队长想都没想，点名让孙春风干班长。
　　孙春风想都没想，说：“不干！”
　　队长瞪着眼问：“为啥？”
　　孙春风哽咽着说：“班长去世刚刚一个月，头七纸还没烧呢，让我去干班长，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队长恼了：“孙春风，你咋了，班长的遇难又不是你的事，既然他人不在了，班长这个岗位总得有人吧？”
　　孙春风说：“谁想干谁干，反正我不干！”
　　无论队长咋劝，孙春风就是不愿意当班长。队长也束手无策，可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班长人选，其他几个大工活儿干得不错，但是他们只能为将，不够“帅才”，唯一的够“帅才”的孙春风却梗着脖子不愿意当班长。
　　区长听说孙春风不愿意当班长，先是恼火，最后又不住地称赞：“孙春风这个人的人品实在不错，他太重感情了！如果班长不是出了意外，而是被提拔为副队长，孙春风一定乐意当这个班长，正是因为班长出了意外，孙春风才不愿意当班长。这样的人不多见，几乎没有！”
　　那天安全例会结束后，区长把孙春风叫到办公室，再次提起让孙春风当班长的事。
　　孙春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直接拒绝：“区长，你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这个班长，我不会当的。你想让谁当让谁当，我绝没有意见，我会好好配合新班长干好工作。如果我们班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可以从其他班调个班长过来！”
　　区长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说：“春风哪，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更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你们班长的不幸离去，在你心里是个阴影。可你想过没有？那次事故的真正原因到底在哪里，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孙春风一愣：“内幕我当然知道，班长帮着放炮员装炸药，不小心把雷管线弄断了，可他不知道，但是放炮员毕竟后来验炮不认真，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区长叹了口气，直摇头：“春风哪，你们班长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当班长绝对合格，人缘也好，技术水平没说的，可他有一个致命性的弱点——有时不能严格要求自己。我不止一次告诉他，在井下，不该干的千万别干，该干的千万别偷工减料、图懒省事，可我不能总盯着他吧。你想想，如果那次他在井下不帮着放炮员装药，能发生后来的事情吗？再退一万步说，他让放炮员再仔细验一遍炮，放炮员没验就上窑了，要是搁别人，你放炮员不验完炮就走，当班长的肯定会一个电话打到矿调度所，等候调度所处理。但是，你们班长没有这样做，这又是导致悲剧发生的一个原因哪！”
　　孙春风若有所思，他真佩服区长，分析地一目了然，好像那件事他亲眼看见似的。
　　区长又说：“春风哪，不瞒你说，我和你们队长暗中考察你一年了，你在井下小心谨慎，干活从不违章蛮干。就凭这一点，这个班的班长非你莫属。就算你们班长不出事，我早晚也会让你当班长，但是不会让你在这个班当班长。你们班长的去世，我和队长能不难过？我和队长跟你们班长的感情不比你差。现在，你们班长去世了，你说这个班长你不当谁当？当然啦，我可以从别的班调一个大工到你们班当班长，但据我了解，那些大工干活时都有毛手毛脚的习惯，平时不能严格要求自己，你说我能放心让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去当这个班长吗？不能。宁缺毋滥。我真把一个班的人交给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以后就可能出现更大的安全事故。我希望你能当这个班长，能安安全全干好一班的活儿，把工人平平安全带上窑，这才是一个称职的班长！我想，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们班长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孙春风静静地听着，眼里有点点泪花。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班长的音容笑貌来，他还看见班长对他点点头。
　　约摸四五分钟，孙春风终于答应担任班长。
　　区长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班组虽小，是个家庭。我是咱们这个区的当家人，全区百十口子工人的安全我有责任。你是你们班的当家人，全班二十多口工人的安全你负责。我要的不仅仅是进尺，要的更是安全，只有严抓细管，才能保证安全。至于咋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备当年三顾茅庐，请出了诸葛亮，这才使天下三分，最终称霸西蜀。掘进区长“请”孙春风当班长，尽管没有刘备请诸葛亮那么困难，却也颇费一番周折。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区长觉得值。
　　孙春风知道区长和队长对自己的器重。区长曾当着他的面说，对于掘进区一队三班来说，你孙春风就是当年的诸葛亮，能不能初出茅庐三分天下，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话不在多。孙春风感觉到，区长的话字字句句好像有千钧重，这是对自己的鼓励，更是鞭策。如果自己干不好，干脆上窑后跳进矿门口的四号沟淹死算了！
　　孙春风思忖：“人家诸葛亮走出隆中后，为刘备的大业立下汗马功劳，我孙春风不比诸葛亮，我跟他相差十万八千里，可真要管好一个班一二十口子人，我觉乎着自己还有这个能力!”
　　走马上任后，孙春风一心扑在工作上，尽管现场管理经验十分丰富，但他不满足，一遇到工作上的“拦路虎”，他就虚心向老工人、向技术员请教。通过不断地学习和积累，不仅提高了自己现场管理能力和业务水平，而且出色地完成了矿、区、队下达的各项任务。
　　孙春风知道，思想上的隐患是最大的隐患。为不让班组职工带思想包袱下井，孙春风经常利用班前会、井下休息等时间，跟班组职工交流谈心，一旦发现职工思想情绪有变化，他便采取针对性措施“对症下药”，及时化解职工的思想疙瘩。每次开班前会，孙春风都提前二十分钟到会议室，注意观察每个来上班的职工，从神态、动作、语言中判断他们的身体和心理状况，严禁每一个隐患人下井。
　　孙春风喜欢站在职工的角度思考问题。在工作安排上，从不一味强压，而是注重激励，做好身心调适。班前会以肯定成绩为主，适度点评不足，让职工容易接受。在井下休息时，孙春风总要讲段笑话或趣事，调节气氛的同时，提高了工作效率。
　　孙春风担任班长的第一年，他们班进尺名列全区第一，全班杜绝了碰手碰脚及以上工伤事故，全年出勤率在全区最高。
　　当年国庆节，孙春风跟皇藏峪煤矿灯房一位俊美的姑娘结了婚。姑娘的父亲是一位采煤工人，已经退休两年了，他对女儿的选择很赞成，他说他看中的不是孙春风当班长，而是看中了孙春风这个人，小伙子为人实在、勤劳、能干、人缘好。当然，他也知道女婿孙春风当年因为一台洗衣机没买，新娘断然悔婚的事，他只是一笑，他说如果孙春风愿意，结婚后可以到他们家去住。孙春风没愿意，他和妻子在皇藏峪煤矿工人村南附近的农村租了一间房子，房间不大，不到二十平米，但夫妻俩生活得很快乐。
　　年底，孙春风班被矿评为“安全生产先进班组”，被局评为“猛虎班组”，孙春风本人也被皇藏峪煤矿评为“金牌班长”、“五好职工”、“安全生产先进个人”。
　　第二年，孙春风班快马加鞭，他们班进尺又名列全区第一，全班杜绝了碰手碰脚及以上事件，机械事故率为零，班组全年出勤在全区最高。当年七月份，孙春风向区党支部递交的入党申请书。年底，孙春风班又被皇藏峪煤矿评为“安全生产先进班组”、“标杆班组”，被局评为“红旗班组”，孙春风本人被局评为“五好职工”，被皇藏峪煤矿评为“十大杰出青年”、“金牌班长”、“五好职工”、“安全生产先进个人”。这一年，孙春风的儿子出生了。
　　第三年七月份，孙春风被区党支部吸收为中共预备党员。年底，孙春风被提拔为副队长，他本人和他所带的班组依然包揽了皇藏峪煤矿和局所有的奖项。
　　一年后，队长被提拔为副区长，孙春风担任了掘进区一队队长。当年七月份，孙春风被批准为中共正式党员。孙春风干劲更大，对自己的要求更严。年底，孙春风所在的队进尺、安全等各项工作又居全区第一。
　　在井下经历了将近五年的历练，孙春风更加成熟了。
　　半年后，孙春风被提拔为掘进区副区长。
　　此时，采煤二区区长赵春风已经担任了采煤副总，同时兼任矿调度所所长。
　　两位春风在皇藏峪煤矿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他们没想到，在人生的旅途中，会再次跟各自的前女友钱桃花、李桃花不期而遇，“桃花依旧笑春风”，两位春风又被不同程度的羞辱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