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

　　孙春风从采煤二区调到掘进区后不到半年，因能吃苦、不惜力，被区领导列为生产骨干培养对象。没过多久，孙春风调到了迎头。
　　常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孙春风竟从高处往低处走。
　　掘进区不少职工暗中笑孙春风憨熊，放着后运工这么轻巧的活儿不干，非逞能跑到迎头去。万一哪天点子背，被埋住了，哭都没有眼泪。一霎时，说啥的都有。孙春风装作没听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其实，职工们的议论不无道理。干过掘进的人都知道迎头危险。他们往前拱洞子，只是一条单行巷道，万一后路冒顶了，在迎头施工的人就有被埋的可能，跑都没地方跑。如果外面的人不及时进行抢救，里面的人必死无疑。掘进头不像采煤工作面有风巷机巷，风机巷跟工作面连着，无论哪个地方冒顶，只要职工不被矸石碎煤埋住，就有逃跑的路，可掘进头如果发生冒顶，里面的人想跑却无能为力，除非你有孙悟空的本事会钻天入地。话又说回来，谁要真有孙悟空的本事，哪还用得着下井出力流汗。
　　职工们都说，孙春风想钱想疯了，就像一个三十多岁还没结婚的男子，想媳妇都想迷了，看见一头老母猪顶着一条花手巾从面前经过，他都得追上去看一眼。也有人知道孙春风到煤矿来的真正原因——为了一台洗衣机，孙春风眼看着就把新娘子娶回家了，却没能如愿。这也难怪孙春风对钱看得这么重。唉！要钱不要命了，这种人在煤矿，早晚会吃大亏的。
　　在职工们的议论声中，孙春风坦然地在迎头干起大工的活儿。大工虽说辛苦些、危险些，可锻炼人，工分也高，工分高就意味着月底工资高。
　　孙春风在迎头干活，他可不是傻干，知道迎头危险性大，所以他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微有一点异常，孙春风便会提高警惕。在干活的过程中，孙春风还注意观察其他大工是如何操作的，并思考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遇到不懂的地方，他还虚心向其他大工请教。大工们都很喜欢孙春风，别看孙春风年轻，可干起活来一点不比他们差，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孙春风暗中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每次下井在迎头干活，必须学到一点技术，学就学透、学精。比如架棚，怎样才能保证架出的棚子不掉斜、不淋肩，这一点孙春风刚开始做不到。每次架棚时，他都注意观察其他几个大工的操作顺序和过程，并做到牢记于心。不到一个月，孙春风就学会了架棚，还做到了架出的棚子不掉斜、不淋肩。
　　到迎头干大工的第一个月，孙春风的工资比在后面干后运工多了五百块钱，比其他大工少一二百块钱。孙春风满足了，他深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孙春风的技术突飞猛进，已经超过了班里其他迎头工。这得益于孙春风虚心好学，如果把干活当做一种负担，咋能学得这么快，这么好。
　　又过了半年，孙春风的技术跟班长难分伯仲了。
　　此时，掘进区一队搬到了新的掘进头1028机巷。这条巷道全长1888米，施工工期两年时间，巷道为工字钢棚支护，半煤岩巷，每个小班安排进尺2棚。
　　区里规定，每个班基本进尺2棚，多干一棚加一千分，少干一棚扣一千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队三个小班暗中都较着劲，都想多挣工分。挣工分就是在挣钱，谁还能跟钱有仇吗？
　　那天早班，孙春风和几名大工来到迎头后，他们忙着打眼，这是每天进尺的第一道工序。打眼、装药、放炮、架棚、支护，掘进工每天都干这些活，周而复始，单调而又紧张。
　　打好眼后，放炮员开始装药。装药是放炮员的事，掘进工没有权利装药，只要你去装药，安监员逮住了就按一般“三违”论处，这一点，孙春风进矿第一天就知道了。私自装药可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会惹祸上身的。
　　孙春风在一次安全例会学习了一起煤矿放炮事故。说的是某矿一个掘进单位，一个班长为了早一点放炮干活，主动帮着放炮员装药。按说放炮员应该拒绝，可那位放炮员图懒省事，竟然默许了，只是叮嘱班长小心点，别把雷管线弄断了。一旦弄断了雷管线，装入炮眼的药就无法放响，残留的炮更危险，万一采煤队以后回采时，残留的炮就会“重出江湖”。如果能被及时发现，这枚残炮不会有多大危害，一旦不能被及时发现，残炮就会混入煤中被拉到地面，更有可能被运煤的火车运到全国各地，而一旦炸药进入炼钢炉或者其他高温的地方，这枚炸药就可能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放炮员再三叮嘱，可班长还是没注意，其中一个雷管的管线被弄断了，但是班长并不知道。放炮后，按规定放炮员要进行验炮，看看是否有没响的瞎炮、残炮，然后进行处理、引爆，可这次遇到了一个懒货放炮员，他见炮已放完，收拾了一下就到后面去了，等着架好棚再放下一轮炮。
　　炮烟散尽后，几名迎头工走进了迎头，开始窜前探梁、上横梁进行支护。
　　几天后，这个队向前施工了十多米。有一个班正在施工时，发现后面一个棚腿跐脚了，班长立即安排一名大工去改棚矫正。那名大工拿着风镐，带着一名小工前去改棚，谁知风镐正好打在前几天遗留的瞎炮上，一声巨响后，那名大工被当场崩死，跟他一起改棚的小工被崩断左胳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惨痛的教训，血淋淋的事实仿佛就在眼前。孙春风每每想起这件事，脊梁骨都冒寒气。他真担心，不幸的事情会突然降临在他们这些迎头工身上。
　　所以，每次装药时，孙春风都不沾雷管和炸药，他也告诫其他职工别帮着放炮员装药，这不是学雷锋的时候，不该咱干的事情，绝对不能去干，万一好心办了坏事，受害的还是咱们自己。
　　不但孙春风知道残炮和瞎炮的危害性，班里其他职工都深知这个道理。每次装药，他们都躲得远远的，放炮员再怎么说，怎么喊，也没有一个人帮着装药。
　　当天放完炮，待炮烟吹散后，放炮员和班长一同检查迎头情况，看是不是有残炮和瞎炮。
　　只几分钟，放炮员就出来了，班长跟在后面直嚷嚷：“你再认真查查，看可有瞎炮？”
　　放炮员不耐烦地说：“我自己装的药，有没有瞎炮我心里有说。你赶紧组织人干活，我急等着放第二茬炮。我告诉你，今个我小孩姨出嫁，我得提前上窑，十点前你要是不能打好第二茬炮眼，我就不给你放炮了！”
　　班长立即组织人员干活，用扒矸机把迎头的矸石扒完后，班长带着迎头3名职工马不停蹄地架好了第一棚。
　　在架第二棚时，发现上帮腿窝深度不够，班长便用风镐挖腿窝子。没挖腿窝前，班长安排孙春风到外面拿几块背板来，留着腰帮。
　　孙春风走不到十米远，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山崩地裂一般，吓得孙春风差点坐到地上。
　　他扭回头一看，只见迎头笼罩在浓烟中。
　　旋即，迎头传来一阵惨叫声，一位职工哭着喊：“救命啊，班长用风镐打着瞎炮了！”
　　孙春风来不及多想，疾步奔向迎头，只见班长满脸是血，倒在血泊中。其他两名大工一个右胳膊被炸伤，鲜血直流，另一个也满面是血。班长经抢救无效死亡，另外两名迎头工被崩成重伤。
　　孙春风不知该感谢班长还是该恨放炮员。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珠子一样，咋也止不住。本来，改棚的事应该孙春风去干，可班长见孙春风刚才打眼时累得不轻，想让他歇息一会，才让孙春风躲过一劫。不然，躺在殡仪馆的就不是班长了，而是他孙春风。孙春风又恨放炮员，他心说，狗日的放炮员，你要是细心点，把残炮检查出来，能发生这种事吗？一怒之下，孙春风奔到放炮员跟前，不容分说，对着放炮员就是两耳巴子，他还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踢了放炮员两脚，踢得放炮员直学狗叫。
　　班长火化那天，掘进区几乎所有的人都去了。看着躺在鲜花丛中，面容安详的班长，孙春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他知道，要不是班长心疼自己，安排他去外面拿背板，如今躺在鲜花丛中的就是他孙春风了。想想自己到掘进区后，班长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如今竟阴阳两隔，孙春风几乎痛断肝肠。
　　哭着哭着，孙春风猛一抬头，看见放炮员也在人群中，正在抹眼泪呢。
　　孙春风恶向胆边生，不禁咬牙切齿：“狗日的放炮员，要不是你偷懒留下瞎炮，班长能死吗？你今个也来了，看你那假惺惺的样子，你是杀害班长的罪魁祸首，今个要不揍死你，我孙春风就白活这么大了？”
　　想到这儿，孙春风直奔放炮员，挥拳就打。
　　放炮员正在人群中抹眼泪，没想到孙春风像疯了一样冲到他面前。放炮员愣了一下，不知所措，被孙春风一拳打在鼻子上，鲜血当时淌了出来。
　　众人一阵大乱，见孙春风打了放炮员。人群中也有几个工友横眉立目，他们一起冲上前，跟孙春风一起，把放炮员摁倒在地，拳打脚踢。
　　放炮员躺在地上一阵哀嚎，杀猪一般。
　　区长一见，赶紧上前制止住了几名愤怒的职工，又安排人把放炮员送进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