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铁梁栋回部队就写了一份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检讨书请求处分，并同时交了一份因家庭原因不能继续服役要求转业的报告交到了师部，老师长也就是当年特招铁梁栋入伍的那位团长语重心长地说，铁梁栋呵，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41岁，我们的部队建设现在是日新月异地发展，部队建设需要你这样有文化懂军事的人才，你如果不转业仍然留在部队，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关于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请求处分的检讨，师党委决定给予你暂缓晋级一年的处分决定。但是你要马上转业到地方去，按政策就要降职降薪啦！”
　　铁梁栋谢绝了老师长的挽留，毅然转业回到辽东县。铁梁栋到市委组织部交组织关系，市委组织部领导说，你在部队是上校正团级，回地方应降一级为副团级，副团级在辽东县那个30万人口的丙级小县也能当个县委书记。铁梁栋说，我当不了县委书记也当不了副书记，我这手握了20多年枪把子，冷丁儿离开那玩意手里就会空落落的，您就给我安排个带枪的活儿吧。组织部领导说，县公安局长带枪，叫你去当县公安局长职位太低了呀。铁梁栋说，降职不降薪就行，我家有一个多病的老母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钱少了不够花，我就回辽东县去当个公安局长吧。
　　按下铁梁栋回辽东县当公安局长不表，且说那江春水，高中毕业前被辽东县第一初级中学选中，指定毕业后就到该初中任教。爱好文学的青年头脑总是容易发热，任教第二年，就在第一初级中学成立了一个“山里红”文学社。文学社友有十几名教师，二十几名学生，还有十几名机关干部参加。每到星期天，文学社友汇聚到一中举办笔会，讲座、油印文学刊物《山里红》，文学社搞的红红火火。1965年，文学社又排演革命样板戏《沙家浜》、《杜鹃山》。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江春水就成了一中文化大革命的活靶子被批斗，但随着运动的逐步深入，斗争矛头由文艺战线转向党内领导阶层，江春水又被撂在一边没人管了，1968年，县里成立“五、七干校”，江春水和许多各机关头头们一起被赶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去了。1969年全国山河一片红，召开第九次全国党代会，各机关单位厂矿学校，农村社队都得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排练革命样板戏，五、七干校当然不能例外，校领导知道江春水早就排练过样板戏，于是命令江春水组织人员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五、七干校人才济济，都是些文化人，吹拉弹唱不在话下，一支30多人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就诞生了。排练样板戏总比下地干活轻松的多，所以队员们排练的都挺卖力，演出水平也不亚于一般的专业剧团，因此，县革委会领导观看演出之后，令五、七干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在全县巡回演出。当时，五、七干校宣传队在县南部各公社演出，老岭大队宣传队在县北部各公社演出，成为县里两支很有名气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年末在全县汇演评比中，五、七干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拿了第二名。随着老干部的逐个解放，五、七干校学员逐步减少。1973年，有位名叫栗华的人被解放任命其为毛甸子公社党委书记，栗华走马上任不几天，就把江春水抽调到他的身边担任党委宣传干事。1982年，江春水升为毛甸子公社党委书记。毛甸子公社是辽东县南路距离县城最远的一个公社，所以江春水每月仅能回家一次。1982年9月份的一天，江父在自留地里干活儿突患脑出血晕倒在地里没人发现，直到吃完饭时，家人迟迟不见江父回来，打发江春水的大儿子江波去地里找爷爷才发现爷爷已不省人事。江波哭着回家喊妈妈奶奶：爷爷晕倒在地里了！两个女人知道自己无能力往回搬运病重的老人，当即去喊了王申先和铁梁栋。四个人推了一辆手推车来到地边，王申先一诊断，说老爷子患的是脑中风也就是脑出血，如果在省市大医院作开颅手术尚有治疗的可能，但成功把握也不大在县城小医院根本不具备手术的条件。几个人好不容易把江父送回家，此刻江父已经拉尿的满裤子稀屎。江父的后老婆嫌脏捂着鼻子躲在一边，刘兰是儿媳妇又不能动手给老公公换裤子，王申先和铁梁栋把江父的裤子给脱下来，又用温水给江父清洗了下身。王申先说，江叔现在最怕移动，铁老弟你先在这儿守一会儿，我去县医院开些收敛止血的西药回来给江叔滴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说完，王申先就连夜赶到县医院开了药拿回来给江父挂上了滴流瓶。并在县医院给毛甸子公社挂了电话，江春水接到电话，连夜乘了公社唯一一辆吉普车赶了回来，到家时已是半夜，见王申先和铁梁栋还有许多邻居都在，江春水奔到父亲床前，见父亲挂着点滴，人像睡熟了一样。江春水喊了几声“爹”，江父始终不应，不由得泪流满面。转脸问王申先，王兄，我爹还有救吗？王申先说，要是在大城市大医院作开颅手术，命能保住恐怕也得是植物人了，咱这县城小医院根本作不了开颅手术，唯一的办法就是扎止血收敛药针，效果怎样就看天意了！
　　江春水在父亲的病床前一待就是五天，天天擦屎刮尿，喂点汤水，父亲一直不醒人事。第六天清晨，江春水刚用温水给父亲擦过身体，房门外突然响起汽车喇叭声，接着，毛甸子公社小车司机走进屋向江春水报告，公社副书记昨夜突然死在干部宿舍里，家属都不在身边，一切事情都等着江春水回去处理。江春水说，副书记身体一向很健康，怎么会突然死在宿舍里呢？司机附在江春水耳边说，怀疑是他杀！正好铁梁栋和王申先也守在病床前，江春水说，我马上回毛甸子去，王老弟，我爹就交给你了，铁老弟，你马上到局里招集侦查员、法医立即去毛甸子。说完，拎着衣服就要出门。刘兰说，你吃口饭再走呵，回来这几天也没象样吃口饭睡个觉！江春水说，来不及了，到毛甸子先看看情况心里才有底。说着话就跟司机一起走了。
　　且说铁梁栋回辽东县任公安局长才一个月，就带领刑侦人员连续破了十几起入室盗窃、抢劫和强奸案。这些案子都发生在辽东县城内。1982年从2月到8月这大半年时间里，辽东县城内连续发生了十几起入室盗窃、抢劫和强奸甚至是轮奸案，犯罪气焰十分嚣张，而老公安局长患病在床领导不力，案件久拖未决，群众日常生活受到威胁。铁梁栋上任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报案，县塑料厂厂长家被抢劫，厂长的新婚妻子被轮奸！铁梁栋立即率领刑侦人员赶赴案发现场。原来，县塑料厂是当时全县经济效益最好的厂子，所生产的无滴耐老化塑料薄膜远销全国各地出口苏联蒙古。45岁厂长精明强悍，与前妻离异昨日又娶新欢，就在婚宴结束，宾客离去之际，有几人冒充厂长友好敲开洞房门，当头一棒打倒了新郎官厂长，绑了双手双脚塞了嘴，两个人按住卷缩床头嗦嗦发抖的新娘实施轮奸，另两人搜索财务，这两人兽性发泄完，另两人接着轮奸。抢走新婚衣物、三金，和当日婚礼接收礼金两万余元，犯罪分子用黑布巾包住大半个脸只留眼睛，但是有两个罪犯左臂上刺着一个鬼，右臂上刺着一把匕首。铁梁栋了解到罪犯的身材特征之后，回局里召开案情分析会，老刑侦报告说，看来塑料厂抢劫轮奸案与以前发生的入室偷盗、抢劫案很可能是同一伙人所为，前十几起案子的被害人都是县内中级干部以上家庭和经济效益较好的工厂厂长、商店经理什么的。有几起案子被害人也发现作案人臂上刺有匕首和死人骷髅。铁梁栋一面听老刑侦们汇报，一面就在纸上画出犯罪嫌疑人的脸谱，然后传给警员们看。老刑侦们看过，都说差不多。铁梁栋说，这里面有一个身材瘦小，脸型狭长，两只鼠眼分外有神的，这人胆子小容易攻破，咱们刑侦大队马上布控，尽快抓住这个人，案子就算告破。于是40名刑侦队员分成20组在全县城内撒开大网，当晚就在一家小酒馆内将这位名叫黑鼠的犯罪嫌疑人抓获，经过一夜审讯，黑鼠交代出犯罪团伙15人，次日布网，逮捕犯罪嫌疑人12人，其余3人因在外地漏网。根据这12人交代，又有7人落网。经审讯，这被逮捕的19人均属同一团伙，辽东县城近7个月发生的20余起入室偷盗、抢劫和轮奸案件，有19起确属这19人所为，他们自称为“匕首党”。但是，这19人中却没有党首。绝大多数案件告破，群众欢欣鼓舞，公安局内也欢喜雀跃，都称赞新来的局长是神探。可就在县城内风平浪静20天后，又一起入室抢劫案发生了，县五金厂厂长母亲过70大寿，厂长家当晚被洗劫一空，厂长被打伤，老母亲被吓死，案发现场还留下一张纸条：“谁要敢破案，鬼门匕首见！”铁梁栋心说，这是几个漏网的匕首党党首在跟公安部门公开叫板！他身边仅带了一名刑警来到医院探望被打伤的五金厂厂长，五金厂厂长说，当晚进屋三个“鬼”，都穿着黑长袍，花脸，还伸着长舌头。铁梁栋听后，告诉五金厂厂长说，丧事要大办，要给死去的老太太戴四金发送。五金厂厂长用纱布包着头，回家请了大乐队，和阴阳先生，当着众人的面，给老太太戴上金项链、大金耳环、大金手镯、和钻石金戒指，然后由亲友护送到殡仪馆停尸房，说明日举行完追悼会再火化入殓。当晚10点多钟，停尸房里来了三个黑衣长舌花脸鬼，见停尸房外万籁俱寂，停尸房门口一盏5瓦小灯泡亮着昏暗的光，三个黑衣鬼便溜进停尸房，前头一个鬼背对着门口灯，摸着老太太手腕上的金镯就撸下来套在自己手腕上，又要抬手去摘老太太的金项链，可戴上手镯的那只手却被连在了尸床上，只听黑暗中一个女中音一声断喝：别动！床上的“老太太”坐了起来，这鬼吓的“妈呀”一声怪叫“快跑！”，他自己跑不了了，身后的二鬼分别被另两张床上的“死尸”制服在地。此时再看停尸房门口，七、八支乌黑的枪口正对着这三个花脸鬼。
　　一时间，铁局长智擒花脸盗的佳话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这回辽东县该太平了。捉住了三个花脸鬼，还挖出了县公安局内部的一个内线，这也是县公安局在过去7个月中为什么不能破案的重要原因。县城内暂时太平无事了，为什么边远山区的毛甸子会发生命案，而且死的还是公社干部中的二把手，是他杀还是自杀？看来铁梁栋又得苦费一番功夫了！
　　再说王申先跟张亚楠两口子，1968年被分配到县医院工作。王申先分在中医内科诊室，跟一位姓满的老大夫坐对面桌。这位老满大夫满头白发一部白胡须已经年过六旬，但医院仍然不批准他退休。这老满大夫看病从来不跟病人交谈，好像是哑巴。他面前的患者排着队候诊，他给病人诊脉，望望病人脸色和舌苔，然后就“唰唰唰”地开方子，开完方子病人拿走了，他一招手示意下一位患者坐在他面前，他再诊脉，看气色开方子。要是有的患者粘牙，问：满大夫，我这是什么病？他就会说“痺症”或者“寒症”或者“热症”。也许大多数患者都习惯于满大夫的诊治方式，一般情况下也没人问。但是，满大夫的声誉却很高。患者在老满大夫那边排队候诊，而坐在对面的王申先这边却没有一个患者，王申先起初感到很尴尬。找中医看病的人大多数都是上午就诊，下午就没有患者了。没有患者的时候老满大夫多数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偶尔翻翻哪本医书。也不跟王申先说一句话。王申先主动跟老满大夫搭讪：满师父，您高寿了？“68”。您从医多少年了？“46年”。王申先想，医生看病要“望、闻、问、切”四诊到底，而这老满大夫看病多说是三诊“望、闻、切”，但是他为什么就那么值得患者信赖呢？1968年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1969年医院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王申先在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混了多半年，1970年，宣传队解散，王申先又回到中医内科诊室。情况跟刚进那个诊室一样，王申先感到很苦恼，晚上回家跟妻子谈起自己毕业二年多了，到医院上班跟蹲监狱小号一样，没看过五个患者，整天坐在办公桌前无所事事，那位老满大夫却应接不暇。老满大夫医技很高明却为人很高傲，从不跟我说句话。张亚楠说，你得主动向他学习呀。王申先说，他很难接触呵。妻子说，投其所好呵。王申先探得老满大夫妻子早年去世，儿女都在外地工作。老人家每晚上必邀一两位好友小酌赋诗。于是便买了两瓶五粮液和两包熟食，敲开了老满大夫家门，来开门的不是满大夫，却是一位同样鹤发童颜的老者。客厅里一张八仙桌上摆着四样小菜四付杯盘却只有三个人。老满大夫微微点点头仍没言语，另一老者说，年轻人，你来的正好，我们那位老友今晚有事来不了了，你就代替他接行诗令，不过，未入席前你得先赋诗一首，我们老哥仨看你合不合适入席。王申先想了想说：各位前辈请不吝赐教，在下献丑了，“立雪程门拜业师，悬壶济世技疏迟。应急病患所急事，求教恩师惠乳汁。”吟罢跪地双手抱拳叩拜三老。老满大夫先坐不住了，赶忙走过来掺起王申先，道，小王医生使不得使不得，同室同仁何故行此大礼，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日后共同研讨便是。次日再上班，老满大夫把一本处方签递给王申先，说，你给我下方子。然后，给患者诊脉，随口说出各种中药草名叫王申先抄在处方签上，然后再经老满大夫审阅，最后老满大夫叫患者再到王申先桌边让他诊一下脉状。下午没有患者时，老满大夫给王申先讲望诊要练眼睛，十步之外看患者走路姿势，五步之内观患者气色，分清五色，五色配五时春、夏、长夏、秋、冬，合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主五脏之疾患。讲闻诊要练耳音练鼻嗅，听患者说话、喘气、咳嗽的声音，用鼻子闻患者气息之味道；切脉要分清二十七步脉状等等。老满大夫说，有了这三诊就可以准确诊断出患者阴阳表里虚实寒热诸症，而问诊，往往因为患者讳疾忌医而说谎倒使之误诊。而老满大夫更加强调的是学作医得先学作人，治病救人是世界上最高尚的职业，医德仁术。王申先在老满大夫的提携下经过三年锻炼，终于能独坐门诊，每诊完一病例开完方子再经老满大夫复核一遍，老满大夫满意地点头，患者拿处方去抓药，果然药到病除，王申先的医名也逐渐提高。老满大夫到75岁高龄那年终于决定退休去北京儿子家里养老，临行，把一大撂医案交给王申先说，我儿女都从政了我留着这些医案也没用，你留着作个参考吧！王申先出身医门经六年医大学习又经老名医三年悉心指点，医疗技术名震遐迩，对内科百病手到病除，尤对肺心病不费吹灰之力，因此有人叫他王神仙。
　　江春水结交了铁梁栋和王申先这两位铁哥们胜过自己的亲兄弟了。当江春水父亲患脑出血昏迷第六天早晨，毛甸子公社来接走江春水之后不到五天，江父终于没熬过来，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时江春水不在家，铁梁栋也从毛甸子刚回到县局正在召开案情分析会。王申先在给江春水打电话的同时，就把江父的后事都给安排妥当了，等江春水从毛甸子赶回来铁梁栋开完了案情分析会，就一起送江父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