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铁梁栋在部队干得顺风顺水，几乎每隔二年就提升一个级别。铁梁栋入伍三年之后第一次回家探家，母亲就向他提出给他定亲的事，铁梁栋百般不应，说妈，我今年才22岁，还早了呢！母亲说你什么22你都23了，你爹23的时候你都3岁了。铁梁栋说那是旧社会，现在是新社会，新社会部队上不允许早婚早育。此后铁梁栋每年回家，母亲都要提定亲的事，铁梁栋总是摇头不应，直到铁梁栋27岁那年已经提升为大尉宣传处长了，回家刚坐下不一会儿，母亲又提出给他介绍对象的事，母亲说这次你要不答应，我就不吃饭活活饿死在你眼前。铁梁栋说妈你别不吃饭，您得多吃饭好好活着好给我们看孩子呢，这次我答应看对象，不过得我相中了算，要是我相不中我可不要。母亲说这姑娘你肯定能相中，长的俊体格好还有文化也是高中毕业，比你小五岁，这姑娘不光在咱村，就是跟城里那些姑娘比也超她们一头。铁梁栋说她孝敬老人吗，我跟她结婚她得在家侍候您，她要是不能孝敬老人不能在家侍候您我可不要。在部队我们团长要把他女儿介绍给我我都没要，我看那女的对父母说话总是挺骄横的，我就知道那是个不孝的主儿，她长得象天仙我也不要。妈说傻小子，那是女儿在爹妈跟前撒娇。这次给你介绍对象的人是你江嫂，你不在家，每个星期天你江哥和江嫂都过来看我，看缸里没有水就拿起扁担给我挑水，冬天看大柴不够就给我劈一大堆柴。这个姑娘是你江嫂的表妹，东头老李家的。铁梁栋说，是我嫂子的表妹？长的跟我嫂子一样吗？那我还是不看的好，我江嫂长的不咋地，她的表妹也好不了哪去！妈说，浑小子，表姐妹长的能一样吗？再说了，丑夫人俊奴才，丑妻近地家中宝，你要张天仙一样的美人图挂墙上能当衣穿还是能当饭吃？这个姑娘你必须得看，今天下午你就带点儿礼品去趟江家，这二年你江大爷身板不怎么硬朗，总是爱闹病。“谁说我总爱闹病，我这不是挺好的吗！”随着话音，江春水的父亲，身后还跟着江春水的妻子刘兰，还有王申先夫妇四个人相继走进屋子，小小的房间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王申先和铁梁栋一见面，立即拥抱在一起，七年未见面了，两个人眼里都涌出泪花儿。良久，铁梁栋松开王申先说，王兄，你不是早就毕业一年多了吗，咋现在才回来？王申先说，我们的学制是六年，最后临毕业那一年不是赶上文化大革命了吗，耽误了一年，去年才去辽西实习了一年，今年七月才实习结束，我们又回学校毕业考试，完事了我又去你嫂子家举行结婚典礼，这位是你嫂子，我的大学同学，名叫张亚楠，说着把妻子拉过来，“见见我的这位军官兄弟！”张亚楠大方地伸出手跟铁梁栋握了握。铁梁栋端详着张亚楠，说，王兄你真有眼力，给我找了这么一位漂亮嫂子，长的跟我们老团长的女儿差不多。刘兰插话说，我给你介绍的这位姑娘也不赖，下午你一见保证就喜欢。铁梁栋说，今儿不是星期天么，我江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刘兰见问，有些不自然地吱唔着说，他，他有事儿来不了了。老江头坦诚地说，屋里这些人都是家里人，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笑话，你江哥犯事儿了，被人家送五、七干校去思想改造，说不上得多暂才能出来呢！铁梁栋说，我江哥那么老实本份个人能犯啥错误？刘兰说，听说是印什么小报排样板戏。铁梁栋说，“五、七”干校在哪旮，我这次回来休一个月的假，我得去看看他。江父说，在大毛甸子老黑山脚下，坐汽车跑半天，下车还得步行40多里的山道，就是当年抗联打游击时候住过的那条大山沟，不通汽车也不通电话。铁梁栋又问，他们在那大山沟里干什么呢？江父说，开荒种地，养牛养羊。唉，遭老罪了，住的是帐棚，睡的是草铺，吃的是粗苞米面窝窝头，喝山菜汤连个油星儿都看不着。男人还能维持着活命，那里还有带吃奶孩子的妇女呀，你说她们可怎么熬呢！铁梁栋说，明天我就去，我要实地考察一下那里的生活环境，然后建议县革委会改善“五、七”干校学员们的生活条件！王申先说，我也去，咱俩一块去还是个伴儿。”刘兰说，慢，先别着急看你江哥，先把梁栋的亲事儿定下来再说。铁婶，您说是不是？铁母说：对，先把梁栋的婚事儿定下来。铁梁栋说，也不能这么急吧，咋也得让我们俩人谈谈话唠唠嗑儿了解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要是性格不投，结了婚以后再离那不就麻烦了吗？刘兰说，吃完晌饭我去把她叫来你们俩就谈呗，给你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有什么话说不完，我和你江哥订婚一人就说一句话，一句话还就俩字：介绍人问：江春水你同不同意？老江说‘同意’，又问我，刘兰你同不同意，我说同意，就妥了。王申先说，你们这也太简单大发劲了吧，我跟张亚楠可是谈了三年恋爱才结的婚。铁母说，简单点儿好，免得夜长梦多！兰兰，你点火帮我做饭，今儿晌午你们谁也不许走，都在我家吃，今儿咱们做大黄米饭，江大哥，你一年一年的总来帮我干活儿也不端我家饭碗，今儿晌午叫梁栋和申先陪你喝两盅。
　　吃过午饭，刘兰去村东头不大一会儿，就领来了一位姑娘，姑娘一进门，铁梁栋就是一愣神，这姑娘好象在哪儿见过，咋这么面熟呢？侧头一看自己母亲，心下突然明白：这姑娘长的太像自己母亲了，那脸盘儿那身段儿，除了身高能比母亲高10厘米而外，其它地方都太像母亲了，要是母亲与这女孩一起走到别处，人们非说她们是母女。刘兰向铁梁栋介绍说：这位姑娘就是我表妹李秋菊，1966年的高中毕业生，因为文化大革命大学停止招生没上大学，今年虚岁23，你们俩谈谈吧。
　　李秋菊刚一进门就给铁梁栋一个极好的印象，他想：这大概就是人们通常说的缘份吧，咋一见面我就觉得这女孩儿这么可爱呢？李秋菊腼腆地坐在铁梁栋身边。刘兰说：爸，咱们先回家吧，晚上再过来听信儿。刘兰和江父，王申先夫妇都走了，铁母也借故离开了家。三间小小的茅草屋内仅剩下铁梁栋和李秋菊。铁梁栋说：小李，要说你是我妈的女儿肯定谁都会相信。李秋菊说，可不是么，前几年就有不少人说我长的象铁婶我还不大相信，有一回我在表姐夫家看见铁婶跟你小时侯的照片，就象是我领着小弟弟照的像。铁梁栋说，小李，我现在是职业军官，职业军官的夫妻生活是离多聚少，每年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这一点你考虑过没有？李秋菊说，职业军官家属不是可以随军吗？铁梁栋说，团职以上家属可以随军，我现在军衔是大尉，比团职还小一级，也许来年或者后年才能晋级。但是我们驻军在内蒙至黑龙江一带的北国边境，气候条件十分恶劣，就是部队让我的家属随军我也不能接我妈过去，所以你要跟我结婚就必须跟我妈常年住在一起。李秋菊说，没问题，我跟铁婶是前世就有缘，让我不作她的女儿也得作她的儿媳妇。铁梁栋说，你是不是还得征求一下老人的意见，问问他们同不同意？李秋菊说，我爸我妈都没意见，他们说你是咱北边石哈达村最有出息的青年，咱北边石哈达这些年出去多少个当兵的，哪一个升军官了？最好的是在部队立个二等功的。
　　两人谈妥了，晚上刘兰和江大爷又过来跟铁母商量举行定婚仪式的事，江大爷说，即然双方都同意了，孩子年龄也都老大不小了，干脆就直接结婚算了，何必还得操办两回。铁梁栋说，大爷，直接结婚不行，我要结婚得打报告部队领导批准才能结，不经领导批准私自结婚是犯错误的。江父说，那你明天就立即返回部队去请示，家这边就给你准备，梁栋他妈，你给儿子准备下结婚用的物件了吗？铁母说，只打梁栋走这七、八年我就攒了七、八年，他邮回来钱我就买，现在行李、枕头、幔帐、窗帘都有了，明天求两个人口全可针线活好的人帮忙做一做就行了。刘兰说，做行李缝幔帐这些活儿都是女方家的事儿，男方家把布料棉花拿过去他们就作了，咱这头得准备新房添置家俱什么的。江父说，箱子柜什么的就到城里木器厂买现成的，啥时候去拉都有货，明天梁栋就回部队去办手续吧。铁梁栋说回部队办手续不急，明天我还是先跟申先二哥去看看江哥，回来再回部队办手续。铁梁栋和李秋菊在刘兰的撮合和操持下终于结成夫妇，婚后，铁梁栋在家住了20天归队。次年5月，李秋菊孕满临盆，为铁梁栋生下一女孩。铁母虽是高兴，但又心有不甘，她认为女孩不如男孩好，因为铁家是三世单传，到铁梁栋下一代要没有男孩不是断了香火了吗？不过还好，劝他们趁年轻再生一个。铁梁栋却不担心断不断香火的事儿，他认为不管男孩女孩有一个就行。所以他每次回家探亲，总是采取避孕措施，尽管老太太再怎么唠叨，铁梁栋就是不想再生第二胎了，这么一晃就十多年过去了，铁梁栋的女孩已经13岁了，那一年是1981年。7月份，已经晋升为上校团政委的铁梁栋探家，这一次，老太太趁儿子和媳妇去娘家串门的空档儿找到了儿子和媳妇行房时的避孕器具安全套，她把每一个套尖都用大水针扎了几个眼儿，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铁梁栋归队两个月后，李秋菊有了妊娠反应。李秋菊告诉铁母说：“妈，我觉得好象又怀上了，这是咋回事，我们每次都是戴了套的。”
　　铁母说，兴许是套子质量不好呗，怀上就怀上，怀上更好可不准你写信告诉梁栋。李秋菊说，现在国家提倡一对夫妇一个孩不准生第二胎，要生了二胎是要受处分挨罚的。铁母说，要是生个小子受处分挨罚也值，这些年梁栋寄回来的钱我也没花几个，现在还有4万多，咋也够交罚款了。老太太是铁了心要抱孙子，她天天看着李秋菊，不让李秋菊单独行动，生怕李秋菊去作了人流。九个月零十天一晃就到，1982年5月初，李秋菊临产，铁母早早地把接生婆请到家。从晚八点开始李秋菊就阵阵痉挛，到半夜十二点孩子还没生下来，接生婆头上冒了汗，说，铁家的，你儿媳妇难产，我处置不了，快叫救护车上医院吧！多半辈子没发过火的铁母火了：你处置不了为啥不早说，要出了人命我就拿你是问！可是，发火不顶用，深更半夜上哪去叫救护车呢？那时候大队交不起电话费，全大队唯一的一部电话也撤了。刘兰说，把王申先两口子请来，他们虽然学的不是妇产科，但他们总归是大夫，也许会有办法。江父说我去叫。不大一会儿，王申先夫妇都赶来了，王申先说，怎么不去医院生孩子呢，在家里生孩子要出危险抢救都来不及，王申先抓过李秋菊的手腕切切脉脸色大变：不好，人快没了！说话间就掏出针灸针扎在李秋菊人中、百会、合谷、三阴交、涌泉穴上，不到5分钟，孩子生下来了，脸都憋成了青紫色，已经没有气息，张亚楠倒提着婴儿的一双小脚脖，照孩子的后背“啪啪”拍了两下，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宏亮粗憨，果然是个男孩。再看李秋菊，下身血流不止，已经阖然长逝。
　　铁母一见儿媳丧命，疯子一样扑到李秋菊炕沿前，口里叫着秋菊呀是妈害了你呀，妈陪你一起走啊！退后两步就要用头去撞那炕沿，被王申先死死地拖住。
　　江父说：申先你照看好铁婶，刘兰，你和亚楠快找找秋菊有没有啥新衣服给换上，我再去喊两个人来帮忙搭个灵床，不能让秋菊背着土炕走哇！说完出去叫人去了，此时的铁母已经昏迷不醒人事。王申先把铁母抱到东屋炕头放下，知铁母气闭，又用银针扎百会、人中穴上强刺激，良久，铁母苏醒过来，仍要以死偿命，王申先百般安抚才稳定下来却是哽咽不止。不一会儿，街坊四邻都来了，李秋菊的母亲呼天号地地要找铁母拼命被亲邻们死拉硬扯地拽住。炕上放着刚刚生下来的那个小生命饿的哇哇直哭，刘兰抱起来解开衣襟把乳头塞进婴儿嘴里，婴儿立即不哭了，刘兰心说：也许我就得给你当乳娘了，你小二哥也该断奶了！
　　一转眼天就亮了，江父说得给铁梁栋发电报去，他不回来不能发丧，发电报的事就安排给了王申先，当时王申先和妻子张亚楠都在县医院上班，江父说，申先，今天明天你和你媳妇都得请假在这儿守着，现在铁家四口人老的昏迷不醒，壮的丧命黄泉，剩个小姑娘光知道哭，还一个刚落草的吃粑粑孩子。现在只有咱们两家是最靠得住的。王申先说，我知道，我去县里打电报就顺便到医院请假。
　　从北边石哈达村到县城旱路只不过七、八里，但是中间隔着一条佟佳江，往返行人和空载车辆都要靠船渡。王申先早早地就来到江边，他要第一个过江，赶在邮局八点钟刚开门就进去发电报。
　　王申先赶到邮电局时还差5分钟才开门，就从后门进了邮局，跟人家说要发加急电报，值夜班的报务员已准备下班，上白班的人准备接班，一位报务员说：现在交接班正忙，加急电报也发不了，再说就差这么几分钟，电报费就要贵一倍，值吗？那边有电报纸，你先把电文写上去，一会儿我第一个给你发就是。
　　王申先的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决定实事求是写电文，他写道：铁梁栋，妻难产生一儿，血崩亡，母病重，速归，申先X月X日。再说当年41岁的铁梁栋军衔已升至上校即将晋升为少将师政治部主任，军党委已经找铁梁栋谈过话。
　　铁梁栋一接到电报，不由的大吃一惊！妻子怎么会难产而亡呢？去年探家时每次行房都是戴了套的，难道妻子有外遇？不能，绝对不可能，妻子不是那样的人！现在不是猜忌的时候，得火速回家。他把电报拿给师长看，师长立即派车送铁梁栋到哈尔滨机场，又同沈阳部队驻新城子某部联系，请他们支援派车到桃仙机场去接人立送辽东县。就这样，铁梁栋当天下午就回到了家。先在妻子灵前给妻子敬了个军礼，又默哀了三分钟，然后揭开妻子蒙脸纸，一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少妇脸呈现在眼前，妻子脸上没有痛苦，好像睡熟了。铁梁栋走进东屋去看妈，铁母仍然在昏睡中。铁梁栋轻轻叫了一声“妈”，老太太睁开眼，见是儿子回来，翻身就对儿子跪了下来，儿呀，都是你妈老糊涂了作了孽呀，你让我去死吧！铁梁栋扶着铁母躺下，劝慰说，妈，您老不必自责，这是天意，我不想再要儿子了，老天非叫咱铁家不断根，如果我早几年就同意生个儿子也就没有这回事了。您不能死，您得好好活着好拉扯孙子长大成人呢！刘兰把婴儿抱过来给铁梁栋看，说来也怪，刚出生不到12小时的孩子看见爸爸就会笑。刘兰却无心看孩子笑，说，这孩子是站着生下来的，你给起个名吧。铁梁栋说：“站着生的就叫立生吧，他要不站着生哪能要了他妈一条命！
　　江父说，梁栋儿，你还得去你丈母娘家安排一下，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啊！铁梁栋说我知道，我这就去。王申先说我陪你一起去。
　　铁梁栋在江老汉、王申先和众邻里帮助下，第三天为李秋菊发了丧。回家以后，铁梁栋跟母亲、王申先、江父商议，铁梁栋说，我回部队就得打转业报告，我得回地方来工作了。我这家里现在真是老的老小的小，有秋菊在的时候你们两家就没少帮忙，现在秋菊走了，剩下一个老人两个孩子，就是你们两家再怎么扶持，他们自己也过不了。江父说，要好是你能马上再娶一房媳妇，铁梁栋说，这怎么可能呢，一是秋菊尸骨未寒，二是我这一老二小的家庭谁肯进咱家门呀！王申先说，眼前的办法是请一位保姆来拉扯小的伺候老的。铁梁栋说，请保姆在文革前是那些高干家庭才请的起的，象咱这普通老百姓家是根本没有请的。王申先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吗，你就是转业到地方来工作，只不过能经常回家看看，你还能整天在家洗衣作饭拉扯孩子吗？再说那给孩子喂奶换洗尿布也不是男人干的事呀！铁母说，不用请保姆，过两天我身子骨硬朗些的时候我来拉扯立生。王申先说，铁婶，您现在这身体状况得慢慢调理，好了以后也不宜太累，拉扯一个刚出生到一两岁的婴儿是白天黑夜都得操心的，您老的身体会吃不消的。这样吧，暂时江嫂再给带几天，她正好要给二小子断奶，先用她的奶水喂立生不用买奶粉，这两天我就托医院的朋友和护士们共同寻找一位合适的保姆。铁梁栋你要归队就放心的归队，铁婶有我和张亚楠下班以后过来照顾，你说要求转业的事还是再考虑一下为好，你如果继续服役很快就可以晋升为少将级别了，这是人生的一个顶点。早在30年代40年代参军的红军八路军战士浴血奋战几十年连个团营干部都没混上的有的是，你在和平年代身上连点儿皮都没划破过就从一介白丁升到上校正团职已经很不易了，你可要珍惜你所取得的职位呀！铁梁栋说，一个人活在世上对社会的贡献大与小并不取决于他职位的高和低，我当了22年兵了，对军旅生活也有些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