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品名称:弯 弯 的 郁 水 河 作者:杨听涛 发布时间:2015-12-20 21:06:59 字数:4969
随着郁北村在旅游区北部边缘地带和郁水河北岸开发进程的加快,郁水村的人们对许朝新的意见越来越大,连那些当初支持许朝新的骨干分子们,也一个个都觉得脸上无光。
“唉!死人,真是个死人!连先人门户都看不住!”不少的人在私下里,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许朝新。
还有一部分人,把问题看在谭国荣身上,认为许朝新被谭国荣给架空了。把地租给郁北村是谭国荣一手操作的,许朝新只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他们做如此想:“国荣得好处,朝新落骂名。”
“十大金刚”们之间也闹开了矛盾。在物质方面,他们颇感茫然,许朝新当上村长后,并非当初他们想象的那样可以呼风唤雨,更谈不上发财了;虽说不少的人到旅游区的数家公司去上班,但一个月七、八百元的工资仅能维持生活而已,还要受纪律约束。在精神上,他们感觉到许朝新在有意回避和疏远他们,在村事的参政议政上,他们根本沾不上边。在心理上,他们怀疑自己的老大谭国荣得了好处而出卖了他们,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从内心深处对谭国荣有了种说不出口的意见,用土话来说,即:生了暗气。特别是刘建娃,一个人呆在家里,不断地拍着自己的小脑袋,唏嘘道:“妈的!都是鬼,没一个是人,一个个都成人精了!”此后,他在村里不论见了谁,微驼着背,斜着眼总是假笑个不停,快速眨动着的上下眼皮,简直能拍死跳蚤!他心里想东,嘴上说西,全是些不着边际的空话和假话。不久,村人就送了他个绰号:“一步三谎”。
而谭国荣更觉委屈和窝黑,常给信得过的人说:“唉!驴把下巴踢了,没法说。”
对许朝新和谭国荣意见最大的当数“官司王”梁文田了。他原想着等许朝新当了村长后,自己也捞个一官半职过过官瘾,哪怕当个土地员或发送报纸信件的通信员也行,结果,他仍然是百姓一个,啥也没捞着。他曾去了好几次许朝新的家,但许朝新和王翠芳对他爱理不理的。一次,他对着许朝新和王翠芳发牢骚:“当初,我公开得罪万强,死心塌地的支持你,吃屎喝尿一场,结果啥也没落下……”还没等他说完,也没等许朝新开口,王翠芳就涨红着脸,开口道:“黑馍白馍都有气,你冤枉?我们比你还冤枉!花了多少没眉眼钱,受了多少肮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起先,你们急忙把万强推不倒,把你们没急疯?好说歹说把朝新拉了去垫背,把朝新捉大头似地当枪使,弄得朝新得罪了半个村子的人,你才得罪了几个啊?原本是万强得罪了你,并不是你得罪了万强,你对万强有气,我们又不是憨憨(方言:意即傻子)!今儿,你们借钱的借钱,要官的要官,还硬把屎罐子往朝新头上扣!朝新是给大家当村长的,又不是给谁一个人当的。再说,朝新出钱,你好赖还去了趟省城,游也游了,逛也逛啦,我至今还不知道省城的门朝哪边开呢……”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行不行?罗罗嗦嗦地象念经一样,烦不烦?”许朝新打断了叨絮个不休的老婆。
梁文田生了一肚子闷气,又无处发泄,就去找谭国荣诉苦,结果又被谭国荣抢白道:“怎么?离开村长就不活了吗?想法不要太多,私心不能太重!”险些把梁文田气昏过去。及至许朝新把地租给郁北村一事大白于天下之后,梁文田一下子绝望了。他决心下一届自己上,“别人能竞争,我为什么就不行呢?”他想了再想,就去找“神棍”马建胜。
马建胜何等智商?梁文田吞吞吐吐地话还没说完,马建胜左手一挥,右手抚着头上那几丝珍贵的头发,把秃了顶的大脑袋往前一伸,眯着眼睛盯着梁文田的脸,张开大嘴慢吞吞地说:“叔,老侄今天给你说句掏心窝子话,郁水村这朵云里,就没你的雨。你想当村长,除非郁水村的人死的只剩你一个,不,剩你一个也不行,乡政府会把你迁到郁北村或别的村子,你还是当不上村长。叔呀!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快六十岁了,别看你是远近闻名的官司王,但没人正眼瞧你的,咱村谁还把你当回事?别丢那个人了!下一届,跟着老侄打天下吧,老侄欣赏你的精神和人品。”
梁文田一下子怔在那儿,马建胜还说了些什么,他没再听得进去。从马建胜家里出来后,他觉得自己虚脱得挪不动脚步,硬撑着回到家后,眼前一黑,竟一头栽倒在院子里……
虽说支持许万强的主要骨干分子大都离开村子去了果汁厂,但村里的大小事情,他们仍了如指掌。
“罢免朝新吧!”
“朝新纯粹是块石头,咱郁水村人的脸让他给丢光了!”
“和死人没两样,只是比死人多口气。”
“朝新和郁北村签定的是丧权辱村的条约,亏了几辈先人!”
“就凭朝新那点球本事,还能弄下赢人事?”
“倒灶(意即倒霉)都不知道怎么倒呢?”
“凉啦!只要启动罢免程序,朝新死定了。”
……
“罢免朝新可以,但我坚决不上。”不论其他人怎样劝说,许万强说什么也不站出来挑头。
众人还是围着许万强,不停地给他做思想工作。
“这样吧,让谭贵谦上,我们都支持贵谦,怎么样?”许万强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大家。
“贵谦平时留给人们的印象还可以,但他的水真正有多深、能耐有多大?还不太清楚,千万别弄出第二个朝新来。”许永财边说边耸着肩。
“贵谦开了好几年饭馆,小日子过得挺滋润,人家弄不弄村上这事?”梁武龙话一出口,众人纷纷争论起来。
“你们别有什么顾虑,也别争执了,只要你们同意让贵谦上,我去给贵谦做工作。”许万强显得胸有成竹。
“好!”
“同意!”
“让贵谦上吧!”
……
“你刚才一句话不说,心里怎样想?”众人散去之后,许万强问刘振宏。
“罢免比选举要难得多!”
“难在哪?”
“罢免必须要经所有选民过半数通过,而选举是只要在过半数选民中过半就行。”
“关键是朝新死定了,他失尽了民心。”
“‘民心’?如今,‘民心’难测,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坚持正义的人毕竟占多数。”
“许多人都在议论说某某村选了个烂人当了村长,某某村选了个恶人当了村长,某某村的村长坐过牢,某某村的村长是黑恶势力的代表……但坐过牢的、烂人、恶人、黑恶势力的代表,为什么就能够当选为村长呢?投票时,没人看得见你在写谁,又没人威协你,但是,过半数的人为何会投烂人……?”
“现在的烂人、恶人、黑恶势力的代表人物都吃得香、抡得欢……”
“可不是吗?唉!郁水村完了。你要罢免朝新,我同意。但未必能够成功。”
“村民不是对朝新意见很大吗?”
“村里明显有了帮派体系,许多人尽管对朝新有意见,在支持朝新一派的内部,完全可以另外出个人替代朝新,但他们绝对不会站在咱们一边去罢免他。如果咱们一派站出来要罢免朝新,他们马上会抱在一起捍卫朝新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越来越佩服你的头脑了。但即使罢免不了他,也会伤及他的筋骨的。”
数日后,郁水村又炸开了锅。
许朝新一派如临大敌,那些骨干分子们除“官司王”梁文田以外,暂把对许朝新和谭国荣的意见撂到一边,又聚拢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真是个大本事!自己落选了,又拉出个贵谦来?”谭国荣绷着脸,肚子一起一伏的。
“不但万强不死心,他屁股后边那些狗腿子,也一个一个想翻天!”“我想打人”薛丽芳,站在那儿咬牙切齿地说着。
“就是!一看到永财、文法和建军那几颗脑袋,我球眼里都是气!”“黑钱包”杨秋芳,一说手一指,好像永财、文法和建军那几颗脑袋就在她面前一样。
“嘿嘿!呵呵!”“一步三谎”刘建娃,微驼着背,斜着眼,坐在沙发上怪笑着。他怕众人不解,呲着牙说:“球眼?嘻嘻!你看见过球眼吗?球眼是个啥样?你有吗?”
“就你没正经!好象别人都没长耳朵?回家问你老婆去。”“黑钱包”红着脸,数落着“一步三谎”。
众人皆笑。
“别说呲牙话了,说正经事!”“能人”贺志文黑着脸说。
“如果人家罢免成功了,我们丢得起那个人吗?都什么时候了,还二啦五啦地刺闲渠(方言:意即不重视也不往正点子上使劲)?”许柏林担心的是一旦朝新被罢免,自己就当不成出纳了。
“罢免个辣子!哼!要能罢免成功,狗都出二十四个角了?”“武士”刘宗旭,边说边将手中的半截纸烟捏了个粉碎。
“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刘义龙边说边伸手握拳做团结状。
……
许朝新和王翠芳万没想到,以前的拥护者仍能抱成一团继续支持朝新当村长,把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许朝新激动得不知说啥好,深为自己工作中的失误而内疚,暗自发誓过了罢免这关后,一定要把大家团结起来,为郁水村的父老乡亲们干出几件实事来。王翠芳红着脸,一个劲地给大家不断地添茶敬烟。
谭贵谦在许万强的建议下,拿着笔纸和印色,满村跑着,要求村民们在罢免单上签字盖章。
“贵谦,你如果让我直接签名同意你来当村长,我会毫不犹豫地签上我的名字的。因为你上我家门了,面面光光的,不好推辞,朝新问起来也有个借口;可签罢免朝新这种字,明显是在得罪人,我不好意思啊。这样吧,开罢免大会时,我一定投罢免票。这公开的签字,就算了吧。”许多中间派和胆小怕事的选民,虽然内心深处对许朝新极为不满,但在面子上,却不愿意得罪许朝新。
“朝新再不对,我对朝新意见再大,也是我们内部的事。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快快拿一边去,谁愿签谁签去,我死也不签!”刘狗子和马大棒之类的人,吹胡子瞪眼地对谭贵谦吼着。
在启动罢免时,许万强一派忽视了部分村民以上的那两大心理因素,加之乡党委从团结和稳定的角度出发,刘书记亲自找许万强和谭国谦就郁水村的选举和罢免朝新一事,推心置腹地进行交流和沟通,而且客观上再有一年时间就要换届了;通过权衡利弊,二人答应放弃罢免许朝新,在下一次换届选举时公平竞争。因为他二人心里清楚,罢免许朝新并非稳操胜券,何况在要求罢免许朝新的签字名单上,少数村民的签字是谭贵谦自己签上去的,这违犯了有关启动罢免程序的规定。
郁水村表面上暂时平静了下来,但私下里特别是谭贵谦一方,却在密锣紧鼓地展开活动。“官司王”梁文田比以前更加活跃和投入,成了谭贵谦的铁杆支持者和“超级粉丝”,一天到晚,几乎总是呆在谭贵谦的餐馆里。用他的话说:“誓死也要推倒许朝新,拼着老命也要扶上谭贵谦。”
支持许朝新的一派也明白,许朝新不会有大的作为,虽觉得脸上无光,但却以自己一派在村上执政而自慰。而许朝新并不认为自己能力欠缺,一味地埋怨自己被小人、烂人给包围和左右了,对谭国荣的意见越来越大。
谭国荣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没法说。
如此一来,郁水村的各项工作基本上被搁浅了,哪儿还谈得上发展?整个黄河湿地旅游区也受到了影响。而郁北村却趁郁水村之乱,逐步将旅游旺点和人气北移;通过多方努力,郁水河天然游也初具规模。郁北村越来越红火,郁水村愈来愈衰败,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是由于郁水村因选举而搞“窝里斗”,郁北村趁郁水村之乱,抓住机遇,促成了旅游旺点和人气的北移。
整个郁水村的人们,就郁北村以牺牲郁水村的利益而发展壮大自己在议论纷纷,且深为不满,但却无可奈何。谭贵谦一派借题发挥,并以此来煽动村民们对许朝新的不满情绪。而许朝新一派虽也内心发急和焦虑,但却苦于找不到解决问题的良策。
“武士”刘宗旭主动请缨,多次要求许朝新就郁北村伤害郁水村利益一事授权给他,常咬牙切齿地对许朝新说:
“让我带几个弟兄们,前去砍翻几个郁北村的人,看郁北村还敢不敢再嚣张?”
许朝新私下里得了郁北村的好处,哪敢放话让刘宗旭前去闹事?总是说:
“别急,别急!我正在想办法。”
许多人又去找谭国荣。
谭国荣将问题一咕脑全推在许朝新身上,说:
“人家郁北村认的是咱村的村长,不管咱们谁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非朝新出面不可!”
众人无奈,聚集一处又去找乡政府。
经过在乡政府的了解,他们弄清了郁北村开发湿地游,和郁水河天然游的所有手续都合法;占用郁水村部分耕地一事,不但在手续上和郁北村的耕地户主写有合同,而且和村上也签了租赁协议。
众人先是愕然,后皆哑然,最终是万般无奈地各自散了。
杨社民出院后,腿脚已不如以前那样灵活,说话也有些迟纳,但他却为混乱的村情而焦虑,以党支部书记的身份积极去做村民的思想工作,要求村民们尽释前嫌,团结起来,以期重振郁水村的经济和雄风。但村情过于混乱,一时难以扭转。杨社民深为自己在上次选举时,公开支持许朝新而后悔莫及。
贺望林看着日渐败落的村容村貌,和村民们复杂的心态,整日忧心忡忡地漫步于村巷和田间河岸,心中那份对乡村的田园诗梦,被现实击得一败涂地。
那首《弯弯的月亮》,时常回想在他的脑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