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作品名称:转蓬 作者:石小风 发布时间:2015-12-20 14:25:34 字数:4105
这天,傻子刘二蛋又闯到西院来,见到柳叶后又忘了教训,疯言疯语走上前来要搂抱。柳叶吓得满院跑,不住呼唤二夫人求救。刘二蛋跟在后面追,刘豹拄着杖在一边驱赶,场面乱成一团。二夫人听见声音,忙跑出来阻拦刘二蛋。
刘二蛋力大,猛的一下子把二夫人推倒了。二夫人一时发起火来,拿了儿子的拐杖追打刘二蛋。刘二蛋怕疼,大叫着跑回了自己院中。
这一闹,把正在午睡的刘白虎与大夫人吵醒了,气哄哄的一起出来查看。刘二蛋哭叫着向大夫人要媳妇!刘白虎向二夫人问明了情况,来责骂刘二蛋。大夫人心痛儿子,替儿子辩护。两人一时气恼,大声吵闹起来。
大夫人骂刘白虎无能,没替儿子娶上媳妇。刘白虎嫌大夫人没本事,说:“还不亏你养出这样的好儿子来!要是个好的,十个媳妇也给你娶来了。”
大夫人说:“我怎么了?我给你出的主意娶来了个媳妇,你倒好,去便宜了那边的,那是个什么东西?屁大的孩子,毛都还没长呢!能娶媳妇?娶了来干什么?只知道吃,屁用没有,摆在那儿好看?还不如养条看门狗呢!”
两人这一发火吵闹,嗓门很大,西院二夫人和柳叶听得清清楚楚。二夫人惧怕大夫人,虽然怒火中烧,却也不敢吱声。柳叶听了这些话,感觉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涌上心头,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只觉得在别人眼里,自己连个畜生也不如,这些人根本没拿自己当人看待!但她对这些自命不凡的所谓富人,天生有种鄙夷不屑的感觉,也就只装做没听见。
柳叶虽然身在刘家,却仍然记挂着家里。这天,她记得是爹的祭日,因为大夫人不让回家,就在这个家里摆了个排位,沐浴斋戒,上香供奉。就让刘豹自己去上学,没有陪同。
天近中午,来前面学堂叫刘豹吃饭,屋里却空荡荡的,竟没有一个人。忙出来找了丫头去前面问先生,先生回道:“完课后,被大公子拉着出去玩了。”柳叶无奈,只得在家里等候。
刘豹人小贪玩,上会儿课,也时常溜出去玩会儿。柳叶知道他这脾气,倒也不怎么太过担心。
可这一次,她左等右等也没回来,直到饭菜从上房撤下来了,仍然没等到刘豹的人影。柳叶心里不由焦急起来,暗想:“他虽贪玩,却最怕老肥猪的,从不敢耽搁时间。今天不知道被傻子领到哪里玩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正想着,忽见房门打开了,傻子刘二蛋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瞅着自己看。经过上次来找柳叶的事后,他被刘白虎熊了一顿,再不敢到这儿来了,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又大了胆子?
柳叶来不及想这些,忙问他:“刘豹呢?你把他带哪里去了?”
刘二蛋傻笑着,并不说话,径直进了屋,来到柳叶面前,“嘿嘿”笑着,结结巴巴的说:“媳妇……我的……媳妇……我的……”忽然又伸手抱过来。
柳叶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正着,不禁又惊又气,一边挣扎,一边呵斥道:“你要干什么?快放开。刘豹呢?怎么还没回来?”
刘二蛋傻笑着说:“他……嘿嘿……没了……媳妇……嘿嘿……就是我的了……”柳叶一时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连挣几下,没能挣脱,情急之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傻子怕疼,忙松开手捂着脸,大声喊叫起来。
柳叶趁机挣脱,跑出屋来,傻子随后捂着脸来追。刚好刘白虎与二夫人走过来,柳叶忙拉住二夫人,躲到她身后去了。刘白虎喝住傻子:“你疯什么?还不给我站住。”
刘二蛋最怕他爹,经他一喝,忙站住了,却仍结结巴巴的说:“媳妇……我的了……”
刘白虎叱道:“什么你的,她是刘豹的媳妇,你的兄弟媳妇。瞧你那德性,还不快给我滚回你的房里去!”
刘二蛋心中不服,仍坚持着说:“不……媳妇……我的……不……不是……豹……豹的……”
刘白虎气得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放屁,谁说是你的?”
刘二蛋吃疼,嘴一扁“哇”的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说:“娘说……豹死了……媳妇……就是……我的了……”
刘白虎又打了他一个耳光,怒骂道:“放屁,谁说刘豹死了?”转身问柳叶:“刘豹呢?”
柳叶觉出事情不寻常来,忙说道:“上午同他出去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刘二蛋忍疼傻笑着说:“他……让水鬼……拉去了……出不来了……”
刘白虎的池塘因为挖得深,大人们怕小孩子进去洗澡,出现溺水的事,便常哄骗说:“水里有个水鬼,如果靠近池塘,水鬼就会出来把人拉去了,再也出不来了。”当时柳根的死,四村五寨的人是都知道的,大人们一说,小孩子都信以为真了。这事后来越传越玄,连有些大人,也被这有鼻子有眼的话说得,相信了水鬼的事,一般很少有人敢靠近池塘的了。
三人听了刘二蛋的话,都是一惊。刘白虎狠狠踢了儿子一脚,喝问道:“他怎么掉进水里去的?”
刘二蛋从没被爹这样打过,身上吃疼,以为自己做的事他都知道了,结结巴巴的哭着说:“是……是……我……我……推……推……推的……”心里发慌害怕,不敢再说下去了。
三人听了这话,已经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二夫人心想:“儿子掉进池塘,这么长时间了,那不是凶多吉少了吗?”脸色顿时吓得大变,疼叫了一声:“我的儿啊……”拔腿就向外跑。没出两步,忽然一头载倒,急气攻心,昏迷了过去。柳叶忙过来扶住。
刘白虎也吓白了脸,顾不得这边了,骂了句“该死的混帐东西……看我回来收拾你……”高叫着:“何贵……何贵……”,没命的向外跑去。刘二蛋似乎觉出了不妙,不敢再要媳妇,跑回娘屋里躲着去了。
柳叶见二夫人昏倒,心里害怕,搂着她在怀里,连声呼唤:“婆婆……婆婆……”。
二夫人好一会儿才醒转过来。她睁眼看见柳叶,抱着她就大哭。柳叶只好不断劝说安慰她。
刚刚好了一些,外面又传来刘白虎带着哭腔,震天动地的喝骂声。一会儿“噔噔噔……”来到后院,正是刘白虎。他身后跟了四个人,一起用木板抬了一个人来。木板上的人身子短小,肚子高涨,一身湿漉,正是被淹死的刘豹。
二夫人看见这个模样,知道凶多吉少了,忽觉天旋地转,叫了声:“我可怜的儿啊……”一口气上不来,一下子昏死过去了。
四个抬尸的人中,有一个正是阿牛。柳叶一下子见到阿牛,不觉愣在了地上。阿牛一年多没见过柳叶了。他日日思,夜夜想,现在忽然见了,心头一颤,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顿时齐涌出来……
二人的目光在一瞬间轻轻相触,都觉察出了彼此心中的悲苦与关怀,他们的眼神都是同样凄凉,无奈,忧虑和哀伤的。虽只一眼,他们都看懂了彼此的心事,心里又各自增添了一份沉重。
阿牛等四人把刘豹尸体放下,何贵吩咐着走了。刘白虎死了这个儿子,便无疑断了后,心里难受伤疼到了极至,嘴里骂着,双眼血红,一边吆喝着拿家法,直奔大夫人房中来找傻儿子。
柳叶见二夫人再次晕倒,吓了一跳,忙搀着她叫唤。这时丫头老妈子早惊动了出来,老妈子经见的世面多,看了看说:“夫人是心疼过度,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少奶奶不用害怕,没有事的。”一边说着,让丫头拿了一碗水来,滴在二夫人脸上几滴,又掐人中,捋胸口。不一会儿,二夫人“哇”的一声醒了过来,睁开眼看了看,扑倒在儿子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柳叶一年来与刘豹朝夕相处,一来觉得他天生残疾,行动不便,甚是可怜;二来他人小,又不似刘白虎般坏,倒拿他当弟弟般看待。此时见他小小年龄,忽然死了,心里也觉得难过。见婆婆哭的伤心,也趋近前来哭泣起来。哭了一阵儿,想起爹爹惨死,母亲病重,自己又身处囹圄,不禁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得厉害起来,直至放声大哭起来。
刘白虎在大夫人房里找到刘二蛋,拿着做家法用的棍子,怒喝着,没头没脑的只是乱打。大夫人还不知道原因,前来袒护。刘白虎愈怒,连大夫人也打了几棍子。大夫人觉出事情不对来,又听到外面哭声,只得放了这头,跑出来看。
她看到刘豹的尸体,也自吓了一跳。拉了一个丫头问明了情况,心里又惊又喜,暗想:“谁说我儿子傻?傻子能害死人?”她在一边敷衍的哭了两声,便急急的回来救傻儿子。
刘白虎还在呼天喝地的打骂,刘二蛋鬼哭狼嚎的哀叫。大夫人也不敢发狠,只是围着劝。直到儿子被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了,方才下死力抱住了丈夫。
刘白虎也打的够了,扔了棍子,推开大夫人,踱到西院来。看着伏在刘豹身上痛哭的二夫人和柳叶,悲叹了一声,垂着头蹲在了一边。
事已至此,只得出殡发葬。柳叶以媳妇之礼,披麻戴孝伺候丧礼。刘白虎心疼儿子,把丧礼办得极为隆重。那排场,可是山沟里经年难得一见的。
接下来几日,二夫人由于心疼爱子,神智渐渐迷糊不清起来,时常哭一阵儿,笑一阵儿,嘴里胡说八道。后来连人也认不出来了,不管见了谁都叫儿子。让村里土郎中看了,说是得了失心疯。从此,柳叶除了发丧外,还得照顾慢慢疯癫的婆婆。
这一年过年,柳福来门上看望妹妹,跟柳叶说自己媳妇生儿子了。柳叶想到自己家也添了人口,自己也成了做姑姑的人了,心里万分高兴,忽然畅快起来,积聚已久的郁闷像满天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柳福来的本意是接柳叶回家的,向刘白虎提出让柳叶回家过年的事,刘白虎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变了脸色说:“她既然进了这个门,就永远是我刘家的人。虽然我儿子死了,她也休想跨出这个门一步去……”柳福无奈,只好垂头丧气的悻悻而回了。
柳叶听了刘白虎的话,知道自己没有回家的希望了。想到要被一辈子锁在这个院子里,她仿佛已看到白发苍苍的自己,孤独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样子,以及死后裹着一领破席,被草草埋葬的情景。那时只怕连个给自己上坟烧纸的人都没有!她又是失望又是难过,感觉这刘家的大房子,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一样,让人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她觉得自己的前路黑蒙蒙一片,连呼吸也是变得异常沉重窒息!
白天她像被雇佣的丫头一样,尽力的做这做那,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晚上,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屋子里,像被关在冰冷的棺材里,浑身颤抖着,直到深夜才能睡去。只有在想到阿牛的时候,心底里才能生出一丝丝暖意来。
二夫人后来真的疯了!连自己的生活也不能自理,经常弄的屎尿满身。刘白虎见她疯得厉害,慢慢的也厌烦了,把她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搬了出去,再也没到过她屋来。
后来,合家人都厌恶二夫人,连丫头老妈子也不过来伺候了。只有柳叶不怕脏累,仍拿她当婆婆,细心周到地照顾她。二夫人清醒的时候,还能认出柳叶来,与她说说话,多数时候都是疯得认不出人来。
柳叶觉得在这刘家,婆婆离不开自己,而自己呢,其实也离不开这个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