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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夏至(第十七节)

作品名称:盲城往事之猎物      作者:火中凤凰      发布时间:2015-12-20 11:47:34      字数:4252

  在盲城,李云以头脑活络、聪明透顶著称。主要体现他遇事不钻牛角尖,更不惯于将办糟了的事情的责任推卸诿过给他人。中国有句我们耳熟能详的俗话,叫作:不知者不怪。他并未懊悔他的遇人不淑,纠结胖女孩在错误的时间、地点给他打来电话,更不会迁怒于她,像个多事的婆娘那样前去找她兴师问罪。咱是纯爷们儿,他想。
  不过,他最近关掉了那部单线联系的金壳手机,也断了去那胖女孩临时寓所与她风花雪月、成就野鸳鸯好事的念想。
  他烦透了。
  一幢幢二十几层难以交工的灰不溜秋高层大楼,让他烦。停放工地旷处一台台蔫了吧唧若死去般的塔吊、翻斗车、混凝土搅拌机,让他烦。农民们喜悦不已的连日淅沥春雨,让他烦。雨后夜晚被霓虹照耀得五光十色的瑰丽路面,让他烦。壅塞的交通秩序,让他烦。试图透过薄云出来喘口气的弯弯痩月,让他烦。街面上那些端着手机微信语聊,或神采飞扬、或神情平稳、或神志异常的若精神病的少男小女们,让他烦——“都他妈的疯子。”他骂着。
  他驾车行驶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发觉自身处境和他的三魂七魄跟路面一样地阴潮冰冷,一样地遭受着车辆与行人的碾轧踩踏。他真的是烦透了——王八掉灰堆,憋气又窝火。
  连日所发生的一幕幕情景浮现在李云的脑海,像遒劲的风暴卷起龟裂大地上片片干燥的浮土,劈头盖脸地砸压下来,使得他置身漫天风沙之中只剩下了焦虑和恐慌。结结实实的天似要倾圮。
  一队队交了首付款现在要求退房的准业主们、几家建筑材料公司的要账人员、一大群讨拖欠工资的农民工,这些足够把地产公司搅扰得江腾海沸的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们,性格不同,身份不同,衣装打扮不同,表达能力与素养各有千秋——如何看,他们之间除了同属灵长目人科这个共同点之外,基本都是不具备任何的可比性的。然而,他们因一个共同的志愿撞了车,聚首在了一起:敦促李云速速从荷包里往外掏钱。
  一个简单的由数字构成的“钱”字,它的实质意义与真正的价值没有可圈可点的精彩,却足以让眼下的李云体会到了什么是水深火热,什么是世态凉薄。以至居然有那么个一瞬间,使这个平素特瞧不起穷酸知识分子的家伙产生了观念的改变,也生出了一个关乎哲学命题的思想来:究竟钱是人创造的,还是人是由钱给堆出来的?钱固然是人创造并支配的东西,可无论怎么品味,都反倒是由钱在支配人。人成了自己创造的花花绿绿的货币的奴隶。
  钱是恶东西,李云想。可前提下若是缺了钱这恶东西参与的话,任何作为皆化为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万事皆为泡影。
  另外,素来与李云关系不错的市审计局和地税局竟也赶来添乱凑热闹——成立了一个联合审核小组到他的恒盛房地产公司清查账目。
  所有的人好像是事先碰头约好了似的,把地产公司弄成了一座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园子。
  李云强颜欢笑,言辞诚恳,好话说尽,舌麻口燥。他是忍辱负重,使出浑身本事与各方交涉。然而他越是起誓发愿,人们便愈发觉得他的“诚信指数”十分可疑,油盐不进,誓欲将他挤干压尽。更有甚者,那些农民工干脆仨人组一局,在地产公司的大厅席地而坐,摔扑克斗起地主来。他们烟头四处扔,黄痰随机而吐,吃剩的白泡沫饭盒、一次性桦木筷子招来了无数嗡嗡叫的苍蝇预备生蛆。他们粗鲁的打浑骂科声不绝于耳,场景乱得简直难以想象。
  到后来,李云几乎分不清哪个是讨债、哪个是退房的;他上午把退房的当成了讨债的,下午又把审计局的当作了退房的。他的脑袋里犹灌满了白花花黏糊糊的糨子。但即便是一脑子浆糊,他也要明白,资金紧缺问题已如一块皮肉之上凸起的硬疣,他不得不直面相对。
  不想这狼烟四起的难堪局面持续下去,形势所迫,李云便背着董丽(反正她也从不干预生意方面的业务),将福新金店库存的价值一千多万元的黄白金饰品和各宗珠宝、钻石、珐琅、翡翠、玉器低价当给了“助君典当行”的女老板文静,换得了一张薄若透明的当票和以安抚各路讨债巾帼、好汉的八百多万元现款。
  生着一对细眼的文静名字“文静”,性格却并不“文静”,人送绰号“玉面飞狐”,是个号称任是谁也甭想从她那里讨到一星半点儿便宜的辣角色。并且这个文静还拥有一段令人谈之色变的过往——传闻几年前(大概是2007年)曾与她的姘头,俩人联手谋杀了她具有黑社会背景的前夫。警方尽管随即介入了调查,但因证据不足,将她及姘头免于起诉,案子也就最终成为了一个悬而未破的死案。她和自己现成的姘头很快登记结婚。前夫依靠凶狠奸诈打下来的江山:助君典当行,叫他们这对新夫妇经营得有声有色。——这一次,文静看李云因为钱的问题而内外交困,便趁人之危从他的这单生意里赚了个盆满钵平。
  李云对她提出的苛刻条件虽是恨得牙床直痒,虽是自知当了回冤大头,却也是无可奈何。全城除了这当年背负杀夫嫌疑的玉面飞狐,又有谁能够随时拿出八百多万现款给他救急呢?
  瞧,李云忍受了多少委屈啊!所以他怎能不烦?这一烦,又怎能不憋气带窝火呢?他窝在心里的火,具体产生了多少焦耳多少卡路里的热力,无法估量统计。
  可话要说回来,尽管他遭遇的全部是糟心事儿,倒是也有一枝独秀穿过乱蓬蓬的枯枝败叶挺立了出来。同他的跟班刀疤脸筹划算计温金德的事情,让李云很是快心。他又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虽然它弱得可有可无。
  那是前一天晚上的事了。李云吩咐公司财务部门用那八百多万堵上了千疮百孔的诸窟窿、安抚了众人后,这笔巨款经零敲碎打俨然已经是所剩无几。图保险起见,他决定再从百家乐那边调些资金以备应急之用。然而,他从电话里刀疤脸支支吾吾的答话中,品出了不利的苗头。
  果不其然。待李云匆忙赶到富绅私人会馆,步入室内,眼前景象让他大跌眼镜。以往赌客成群的百家乐赌台前清冷不已,只有几个输红了眼珠子的赌客目光呆滞地坐在那儿。生意萧条得如一支于深秋间种子尽失的蒲公英花托,需细看,才能够发现尚有几颗留恋于此的小飞伞寄付干巴巴的花托之上。
  刀疤脸,以及他手下那两个看场的喽啰,站李云面前,哈巴狗般诚惶诚恐地巴望他几下,随之,便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那张气急败坏的近乎扭变的脸。赌台发牌的荷官,向这边张望一眼,转而也胆怯怯地继续施玩他的扑克魔术了。
  “妈个B,你弄巧成拙干的好事儿?!”李云脖子一梗,夺步上前,运足了气,狠狠扇了刀疤脸一个脆响响的大耳光,并不解恨,便又朝他的小腹猛踹一脚。“你妈的B,交代你啥来着?我他妈白嘱咐你了。”踹完,他抬手理了理被剧烈动作搞乱了的分头,勒令道,“跟我进办公室。”
  刀疤脸像个顺从的三孙子,龇牙咧嘴,瘦成细杆的身体大虾般前倾弯曲,捂着他的瘪肚子,一瘸一拐,追随他的老板进了办公室,然后回身将房门轻轻关上。
  灯光昏暗的办公室里,刀疤脸一遍又一遍辩解他是为李云着想。他哭咧咧说,我听大哥说最近地产公司用钱,才下了死手去赢光那些赌客的。他耗子眼一瞪说,大哥,我刀疤要是有一丁点的二心,我他妈就是婊子养的。他还说……总而言之,可怜兮兮的刀疤脸就差没给李云跪着了。
  昏暗屋子西墙的角落供奉着:比干、赵公明、关公三位财神。财神爷们前方摆着几盘由苹果、香蕉、油桃、哈密瓜、葡萄组成的应景供果。果品的光泽新鲜艳丽,惹人馋涎欲滴;燃着三炷香的金色铜质小香炉香烟袅袅。
  沙发上的李云一言不发,中华烟一根接一根的抽,但脸色不像刚才那样难看了。蹬鼻子上脸的刀疤脸见状,就站在他眼前,嬉皮笑脸地向他提起了温金德每天都来赌场赢几个小钱的事,当中还添枝加叶描述温金德赌技不错什么的。
  别忘了,“拿人”抓人把柄是李云的最大喜好,或者算作其罹患的一种奇怪的强迫症。此刻,听举止猥琐的刀疤脸夸大其词的介绍,他先是感到特别意外,随之,心便痒得不行,好像有人用一根小羽毛正上上下下轻轻地撩拨他的脚心那样。“呦嗬?是吗?”他的眼珠透过镜片迸发出一道诡异的光彩,于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可怖。他说:“他虎巴的咋还好这一口儿?”但凡是人就会有属于他的弱点,丑八怪也绝不例外。李云意识到自己捕捉到了温金德的命门。
  “那可不,他玩得精着呢。”刀疤脸边说边贼头鼠脑地暗窥李云,揣摩他的意图。
  李云脸色由阴转晴,俯身将半截烟戳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用力杵了又杵把它掐灭,完毕,向后一倒,懒散地仰在沙发靠背,一眼不眨地瞅着棚顶,说道:“金疤子你吧,为大哥着想,这情有可原。可打打杀杀你是行家,生意这玩意儿,你小子不懂。”刀疤脸不住点头,连连称是。停了下,他又说道:“地产公司与百家乐两处买卖得区别对待,它们一码归一码。总不能地产公司缺枚鸡蛋吃,便把百家乐这下蛋勤快的老母鸡杀了取卵给它吃吧?那得多他妈的傻啊?最后,两边拉不还都得饿死?”
  “大哥真有学问。”
  “听着,你告诉荷官儿,明儿个开始,他押啥,就杀啥。”
  “谁?”刀疤脸一愣,他一时没搞清李云口中的“他”是指何人。
  “温——金——德。”李云一字一句道出。
  “啊?可他只下一百二百的小注……那,那不成杀小家赔大家了?”
  闻刀疤脸迷惑的质疑,仰沙发靠背的李云坐直了身子,笑着说:“哈哈,金疤子,枉你天天在这个耍钱鬼成堆的地方厮混了。你呀,太不了解好赌的人的心理动态和他们的赌博规律了。他们向来都是越赢胆越小、越输胆越大,有颗输钱的胆子,而没有赢钱的胆子的。你瞅着吧,他输着输着就输懵了,就乱了阵脚,就鬼儿催的敢下大注了。并且呢,他有个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倔脾气,就凭这一点,咱就可轻松拾掇他。”
  “可咱们拾掇这个穷鬼干什么呀?”
  “操,按照我的主张去做。”李云厉声嚷道,“你这个死人脑瓜骨,咋那么糊涂?听不明白啊?就是杀他赔大主顾。”他指向香火旺盛的三位财神爷:“大主顾就是他妈的财神爷。”
  “那大哥,我们会跟着这丑八怪赔得更多啊?”
  “你个糊涂蛋,放水儿,懂吗?操你个贼妈的,否则再这么死整下去,咱们不出几天就得卷铺盖关门大吉。”
  “那,那我明白了。”期期艾艾的刀疤脸认为李云的想法总是那么超前、高深、新颖,让他很难立即领悟。
  “还有,”李云摆出一副神机妙算的神情,“他输到最后,一定会朝你借钱。你就借给他,到了五万块钱的时候,就给我打住。”
  “哦,”刀疤脸诺道。
  “你给我竖起耳朵学着点儿,古人云:‘不予何以能得?不屈何以能伸?’”待看出刀疤脸已大致接受了自己的主张,李云满腹自信,摇头晃脑,笑吟吟说道,“得叫赌鬼们尝足了甜头儿,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些流失的耍钱鬼们重新招回来。那就瞧好吧,数钱数到你手抽筋。嘿嘿……”
  烟缸里残火尚存的烟蒂向上冒着淡淡的白烟。李云从烟盒里又抽出了一支烟,刀疤脸凑近,端着打火机,鞠着躬“叭”给他点燃。“你也抽。”李云吐了口烟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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