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段岚双手插兜，脚踩一条柏油小路向前行进。这铁定是地球上最窄的柏油路，如果迎面有人走来，恐怕还得提防撞着。紧贴路沿蜜蜜地钻出一尺多高不屈不挠的草，大有掀翻、吞噬路面之势。因为冬天，草干已枯萎并整体呈黄色，但它们是不死的。前方是看得见的镇，身后不远处的几户人家有一户是段岚的家。家里有忙忙碌碌的老爹和老妈，还有他们喂养的整日无所事事的鸡和猪。
　　段岚低下头看自己脚上的鞋，特意为过年新买的一双中性休闲运动鞋。怎么看怎么顺眼，她不禁为自己的眼光和审美而自豪。买鞋的时候她也看好多款男鞋，霸气十足，但哪好意思开口试。她抵挡不住售货员的鼓动，试了一款高跟皮鞋！什么啊！真受不了，跟踩高跷似的，路都不会走了！她试着改变自己的走姿，脚向外“八”一点。小叶子和杨秀这两位公司毫无疑问、当仁不让最有气质的女人，走路都外八。此外，两位美人，走起路来腰都扭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装的。这一点，段岚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学不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殊不知，段岚的摆动幅度与二位美人相比毫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没办法，谁能跑到自己的后头去看自己？
　　段岚被老妈差遣去镇上的超市买食盐和味精和别的。这些东西家里都有。老妈说再买点儿放着过年用。段岚说大年初一超市都开门到时候再买呗。老妈说谁家大过年的去买东西啊，不吉利。段岚的家在镇东的一个小村庄，徒步走到镇里需要半小时。老妈让段岚骑她爸的电动三轮去，又快又省力。段岚瞪老妈：“让人家一个大姑娘，骑那破玩意？亏你想得出来！”老妈居然说：“瞧你长那么个傻高个，比小伙子都高，有啥不合适的啊？”简直是乱弹琴！
　　离家近有什么好的？段岚百思不得其解。外省的羡慕她也就罢了，小叶子和杨秀也跟着瞎起哄。放假前两天的事儿，在技术部办公室，三人聚在了一起。杨秀和小叶子冒充长辈，以一副亲娘大婶子的口吻、一唱一和地对段岚说：“这孩子命真好，离家这么近，说回家就回家！”段岚反驳道：“二位‘大姨’，这话好像还轮不到你们说吧？你们可是本地居民、本市居民，小个便的功夫就到家啦，别搞得跟日侨、菲侨似的。”小叶子进一步理论道：“概念混肴，离家不是不离家。离家近好，不离家不一定好。你还年轻，将来会懂的！”
　　段岚常在电视里听到或在报纸杂志上读到“乡愁”二字，一直吃不准确切意思，还以为是为家乡的落后而发愁呢。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上网查了一下，终于明白“乡愁”原来是思念家乡。说出来，爹娘以及父老乡亲恐怕会骂她没良心。段岚好像就没想过家，不知道想家是什么滋味。她甚至动过跑远点去打工的念头，没条件，有条件能出国那就更好了。段岚有点杞人忧天。她上学、工作均未出市。要回家也就个把两个钟头的事。把家乡的范围扩大点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家，不想家情有可原。
　　段岚放假回到家，没见爹妈有多稀罕。回家当天就被老妈呼来唤去帮着准备年货。段岚表示抗议，一场嘴巴官司在所难免。
　　“一共就仨人，弄这么多吃的干嘛？”
　　“这孩子，过年你哥他们一家不来吃啊？”
　　“他们自己不会弄啊，干吗要来吃咱们的啊！”
　　“又瞎说，这话可不能让你嫂子听到。”
　　“听到就听到，谁怕谁啊！把猪肉冻冰箱里吃新鲜的不好吗？非得腌成咸肉不可，难吃死了。老太太，我可告诉你，我回来是休假的，而且是带薪休假。什么叫带薪休假知道不？就是工资照发，懂吗？请你老人家放明白点，我回来可不是帮你做家务的。”
　　“我可没见着你的工资。这孩子，在单位要是也这么懒，你们领导能喜欢？”
　　“我们领导就喜欢我！”说到这里，段岚脸上泛起红晕。车站一别，段岚就收到刘威末一条短信，俩字“到了”，再无音讯。心里话：“我们领导真的喜欢我吗？别自作多情吧？想哪去了？喜不喜欢又能怎样？是不是有点卑鄙？”
　　“小岚，你工资长点没？这都干了一年了。”
　　“没有。明年去了也许会涨吧。”
　　“前几天你表哥来过，他厂子可赚钱了，说缺一个你这样的人，问你愿不愿意去。钱少不了。”
　　“什么？让我去他那儿？门儿都没有！在家闲着也不去。”段岚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答道。表哥开了一间铝铸造厂，越来越很红火。两年前表哥就在县城买商品房了。上次回家听说表哥换车了，新买了一辆日本原装进口车。如果在抗战年代，这家伙指不定能当汉奸，干嘛买小日本的车啊？！段岚曾与表哥同在一所学校读书，她读初中，他读高中。表哥成绩之差全校闻名，高中没念完就回家了。老师教导大家：好好学习，有付出就有收获，成绩越好，前途就越光明。现如今表哥发成那样，怎么解释呢？符合自然发展规律吗？上哪说理去啊？！
　　小路上，有人与段岚相向而来。是个女的。能在这条路上走的段岚鲜有不认识的。但当她还没有认出那人是谁时却被那人惹眼的穿着给吸引了，尤其下身。来者腰间黑色超短皮裙，短到差不多只剩装饰功能了。腿上黑色透肉丝光袜。段岚知道丝光袜其实不是丝光袜，名曰外穿打底裤，所谓透肉是一种假象，但视觉效果和夏天穿的丝光袜毫无区别。这种装束今冬刚刚在市里流行，没想到这么快就在乡下现身了。
　　“小岚，你回来啦？啥时候回来的啊？”两人相距一仗开外，对面先发话了。
　　“哎呀，是菊姐啊。我回来好几天了。你、你……”菊姐也姓段，跟段岚一百年前是一家。菊姐离婚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把娘家变成家了，段岚不知道该怎么问她。菊姐头发烫成了小卷子，跟非洲人似的，又用纱巾遮住了半个脸，难怪一时没认出来。菊姐好像在市里做灯具什么的批发生意。
　　“我听你妈说了，你是在市里一个铝、铝什么厂上班吧？具体在哪儿啊？不过我也没空去找你，忙死了。怎么不去找我呢？霓虹市场你知道吗？对了小岚，你一月能挣多少钱啊？听说只有这么多是吗？”菊姐伸出几根手指，说话跟机关枪似的，段岚根本插不上嘴。“哎呀这么少啊？要不你到我那去吧？工资给你加一倍。真的，我是认真的。我那正缺人手，忙死了。这两天要不是我表妹放假了在那帮忙，我根本就回不来。真的，你来吧，在厂里上班有什么好！做我们那生意不累，但必须要自己人，你最合适了！行不行啊？你好好想想，年前给我个信儿。”
　　菊姐从手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给段岚，没等段岚开口，匆匆离去。
　　“想个屁！得意什么！又没失业，一个个瞎操心什么！”段岚想，继续走她的路。
　　在超市里还没出来，段岚接到了男友的电话。
　　“段岚，你在哪？”
　　“在家啊，能去哪。”
　　“我现在想见你。”
　　“没病吧你，这么远怎么见？”
　　“我已到你们县城了。”
　　“什么？不是说好初二来吗？你现在过来干么？我还没跟家里说呢！？”
　　“今天我不去你家。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你能过来吗？”
　　“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有朋友在北京帮我找了一份工作，大年三十就得动身。你赶快过来，详细情况见面再说。”
　　从镇上到县城，乘公交不到一小时的路程。怎么他要去北京？那她呢？他说他不来，她也不想让他来。父母一见，那就大局已定。接下来就要结婚，太复杂了，烦！段岚决定去见男友。
　　开往市里的大巴车不知啥时候都换成了新的，好有派啊！跟风景区门前停泊的观光旅游车一样。当然，乘客的优雅程度还有待提高，有提篮子的，还有拎蛇皮袋子的。车内热烘烘的，又是大中午，车刚开动不一会儿，段岚就睡着了。
　　根据短信上的地址，段岚找到了一家大酒店。她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又在大厅左顾右盼、张望良久才半信半疑、轻轻地朝电梯走去。这人没吃错药吧？在这么大这么豪华的酒店开房，不想过了？住一晚然后就自杀还差不多。
　　门开了，段岚吓了一跳。男友上身赤裸，下身用白毛巾裹着。段岚被男友拽进房间。房间内的温度有来时车上两个那么热。
　　“你疯啦？弄这么热干么？”
　　“热点不好吗？多舒服啊，钱不能白花。我刚洗了个澡，你快脱衣服也去洗一个。”
　　“神经病，大白天洗什么澡啊？我不。”
　　“你就听我的吧，咱们住那房到处漏风，冻死人，几个月都没好好那个了。”
　　“流氓。你先说你的事。”
　　“你先洗澡。”男友上来强行帮段岚脱衣服。
　　最后的底线也被扯掉了。她上下护着身体刚要往卫生间冲却被他推倒在床上。
　　“好久没好好看你了。哈哈，你……”
　　“闭嘴！”段岚跟男友在一起已经有两年时间了。他的要求太频繁并且花样百出。她都有点厌烦了这种事。但今天不知出什么鬼了，在这个陌生而令人紧张不安的环境中，她的身体太不争气了，反应未免夸张。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扯掉身上的毛巾，扑在她身上。
　　“朋友给我介绍的工作，工资是我现在的三倍还要多，年薪六位数，我要发了！”
　　这王八蛋还是不是人啊？居然一边“砰、砰”地抽砸身体一边还能分出心来去说他的事儿。段岚一声不吭，任其摆布，反正早已给他了。
　　眼看就要坠入云端，他抽身了！段岚太了解他了！他有着过人的控制能力，为了延长过程，它可做到随时“刹车”。他跳下床，奋力抱起段岚，冲进卫生间。
　　“没几天时间了，明天我们回市里。收拾东西，把房子退了。”他说。
　　“退房？退了房我住哪？”
　　“跟我一起去北京啊！”
　　“我做得好好的，干嘛要去北京？有工作吗？”
　　“工作去了再找嘛。那么大一个北京，还怕找不到工作？！”
　　“说得容易。我不去。”
　　“我肯定是要去的。你什么意思？难道要分居，不会出问题吗？”
　　“出什么问题？我又没嫁给你。就算我答应跟你去，我家里也不会同意。”
　　“可是，北京我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