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 组织考验 第018 鱼水情
作品名称:我走过的路 作者:马建平 发布时间:2015-12-17 08:43:41 字数:4673
17组织考验
从小到大在无论是在电影或电视剧里我们常听到上级领导无数次对下属说“这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这句掷地有声,言之凿凿的铿锵之言。无论是五四运动时传播进步思想的学生,还是孤身奋战在白区的地下党员,或者那些置身敌人重重包围,生命危在旦夕的战士,都曾无数次被这句庄严神圣的话所激励。这不,当兵的几年里,我本人也经历了一次重大的“组织考验”。
刚到部队的日子里,我怀揣梦想和希望,心中渴望成为一名堂堂的人民解放军军官,成为让父母骄傲的儿子,成为让邻里羡慕青年,成为让那些渴望成为军人妻子的美女追求的男人。更渴望让军功章和部队的仕途为自己的未来奠定通天的坦途。
训练营打架险些背个处分,这个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给了我刚刚入伍时的励志和梦幻当头泼了一瓢冰水。整个人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来到荒山秃岭环抱的灵丘场站后,立刻投入了枯燥单调而又紧张繁忙的电台值班任务。每天的工作和生活像永不停滞的车轮一样无休止地旋转着。那时留在记忆中的生活大部分都是机械式的重复,出操、早饭、值班、午饭、值班、晚饭、晚点名、熄灯就寝…….。
电台值班时候,大部分时间是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开始的时候也和邻座值班的战友聊聊天。家乡、风土、人情、饮食、家庭、女人、朋友,总之,能谈的话题都说遍了。除了偶尔定点和上级电台联络一下,隔三差五地收发一些比较长的机要电报外,绝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伴着无线收报机中传来的滴滴答答的莫尔斯信号,静静地一个人沉思。想过去,想现在,更想未来。
时间过的好慢,偶尔我被派到后山上的一个和靶场联络的小电台,那里就我一个人,每天除了定点开机联络,大部分时间用不着带耳机坐在接收机旁长守听。不联络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出值班室,坐在黄土高坡上,环视着四周,也眺望着远方。这是个制高点,几乎可以鸟瞰整个场站的全貌。四周眺望,满眼是那无尽的黄土和石头,偶然出现在视线里牵着毛驴的老汉,枝杈上雕塑般的乌鸦,以及悬在天际的几块几乎停滞的浮云,整个场景会让你感觉那个时候的世界是静止的。若不是偶尔传来强五飞机那起飞和降落时惊天的轰鸣,你甚至会感觉这是一幅静止的油画,而你就是那幅画卷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几个月后,一潭秋水掀起了涟漪,静静的生活被一场类似延安整风的运动打破。不知道什么原因,战士们被告知要给连队的指挥员提意见。开始的第一个阶段被称之为“背靠背”,其实解释地通俗点就是在连长指导员不在现场的时候,任由战士们尽情地倾诉对他们的意见;接下来的第二个阶段叫“面对面”也就是将整理好的意见当面陈述给被提意见的当事人。
“背对背”开始了,好多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战士此时变得情绪激昂,爱说话的人就更像黄雀般唧唧喳地说个不停。在师政治部派到连队的“钦差大臣”的鼓动下,战士们开始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倾诉。当时好像更多的意见是针对连长本人的,重点是对战士的吃拿卡要行为的揭发。
客观地讲,好多时候,一心想着进步的战士大多在探亲的时候会给连首长带些礼物,糖果、营养补品、香烟、糕点、衣服、皮鞋等等。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些礼物好像没什么价值,但在当时的艰苦条件下,它们对家境不好的战友们确实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战士们送给领导的物品,或许有些可能跟他们在部队的进步,例如入党提干等目标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但也有些属于纯粹的战友情分和私人友谊。但不知怎么搞的,当时有些战士把那些正常的礼尚往来也统统归到了吃拿卡要的范畴。
大家的意见七嘴八舌,显得有些凌乱。政治部派来的大员提出必须将大家的零散意见做系统整理,形成一个可以上交政治部的整风材料。可让谁写这个材料呢?这个活儿似乎没人愿意主动承担,战士们的顾虑可想而知,因为最终这个材料要和当事人见面,最终整理这个材料的人也会随着整风的推进,公开自己的身份!
后来师部派到连队的政治部负责人不知道怎么打听到到我能写几个字,于是跟我谈话让我整理这个材料。我也怕最后整风结束,遭到秋后算账,开始执意不肯接招。然而“钦差大臣”一再重申:“放下思想包袱,我以师政治部的名义担保绝对不会打击报复!”那个年代的人,可以不相信爹妈,不相信兄弟姐妹,不相信结发妻子,但却完全相信组织。最终我还是同意了整理那个材料。
后来有人告诉我说那个材料得到了师政治处的肯定,印象中好像我把战士们的意见分成了几大类,每类项下分列了几个小点。还算是比较系统吧。后来,轮到了“面对面”,政治处的来人又进一步鼓动我,“干脆由你来面对面宣读这个材料吧。”我知道已经上了“贼船”,甭管谁去宣读这个材料,连长指导员一定也知道我就是那个材料的始作俑者。反正已经被逼上了梁山,反正已经没有了退路,于是一咬牙,我就在一个大会上,当着连长和指导员的面,宣读了由我亲手炮制的那个“黑材料”。
说心里话,我当时心情非常忐忑,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直呼我们连长和指导员的大名。弄了材料并在大会上宣读之后,我感觉肠子都悔青了。总担心以后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或者因此受到报复或连累。还好整风运动过去了几个月后,港湾里还是那么寂静,并未发生什么异常。风平浪静之后,我又开始了每日的电台值班,彻底松了口气。
又过了些日子,某日连长把我叫到连部谈话。具体开场白我印象不深了,但好像先问了我是否写过入党申请书。我当然写过啊!那时候,每到一个政治运动,为了表决心,我都重新写一份入党申请书。批儒的时候,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候,批四人帮的时候,都向组织交过入党申请书。“知道你在要求进步”,连长赞许地继续着。“现在有一个挺好的机会,可以得到锻炼,也算组织对你的考验吧。”“您说”我心里七上八下有点忐忑。“北空和总参要在雁北地区修一条非常重要的通信电缆。”连长提高了声调,我感觉到了任务的艰巨性。“这种锻炼的机会特别难得,咱们整个通信营就给了2个名额,连里决定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你。收拾一下,下个礼拜出发去大同军部集中。”
军队就是军队,军令如山。领导交给的任务容不得半点讨价还价。几天以后我打起背包,乘灵丘经由浑源县到大同的长途汽车赴军部报到了。长途大巴路过浑源的时候,看到险峻的峰峦中那座始建于1500多年前北魏时期的悬空寺。自己当时的心似乎也像这个寺庙一样高高地悬在峭壁之上。多少年过去了,我有时也想弄个明白,当时去挖电缆沟的名额是否和我整理的那个材料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多少次劳神费力之后我决定不琢磨这事儿了,权且把它作为一次神圣的组织考验吧!
18鱼水情
1977年初,我在受到师政治部整风督办人员的鼓励和怂恿后,冒着被秋后算账的风险,认真地将战士们在‘背对背’中对连首长提出的五花八门的意见作了汇总,并大着胆子将这些意见归纳成了规范的整风材料。整风后风平浪静的时间仅仅延续了二个月,我就接受了光荣而又艰巨的“组织考验”。只身赴大同,参加了北空和总参联合铺设的一条战备电缆的临时任务。主要是在崇山峻岭里,开挖一条数百公里的战备电缆沟。
接受动员的时候,我们了解到这是一次既非常紧急有十分重要的任务,绵延数百公里的战备电缆是个硬任务,而我们这个临时单位承担的这一个地段,正是这个硬任务里最难啃的骨头。时间紧,任务重。领导决定采取分工包干的办法。每个临时单位,按人头每天分配一定长度的电缆沟指标,然后再层层分解到班,再到人。好像每天每人的任务是10米,务必在每天晚饭收工前完成。
军令如山,这种工程进度容不得半点讨价还价。各级指挥员都身先士卒,冲在前面,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战士们没二话,步步紧跟。我在当时那个临时单位,居然被任命为副班长(这是我在部队里担任过的最高行政长官)。其实,我大概知道当时领导让我当头儿的真正动机,全班人员,就我一个城市兵,干力气活儿,估计就我一个最怂了。让我当了副班长,也就等于给我上了一个自我约束的紧箍咒。
每天早上顶着星空步行去工地的时候,大家心里琢磨的小九九只有两件事,第一,盼着中午的伙食好点,最好有点荤腥,这样可以增加热量,维持体力;第二,分配的地段最好别有太多的石头。因为石块一多,工程进度就慢了下来,收工的时间就只能往后拖。越往后拖,战士们休息就越少,体力恢复就越慢,转天干活就更慢,如此以往,就会形成恶性循环。
其实那个地方离军部所在地大同市区的绝对距离并不算太远,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的老乡家里那么穷。孩子们基本都是光着屁股,女孩子戴个小兜肚,女人们为了省衣服,上身也只有一个勉强包住关键部位的小袄。大多成年男子都是赤背。炙热的阳光几乎把他们晒成了非洲人。据说,那里的老乡特别穷,农田里基本是半野生状态,只种少量的玉米和黍子。冬天里,全家就在炕上窝着,土炕最热的地方放着几个烤土豆。谁饿的心慌难忍的时候,就吃一个缓解一下。
由于是临时任务,所以当时部队都住在老乡家里,像战争年代一样,乡亲们见到可爱的解放军,纷纷给我们腾出了最好的房间。每天收工后都有点时间,还可以跟同院的村民和房东聊上一会儿。我的房东姓柳,是村里的电工。当时农村的电工,基本和城里的电老虎差不多,据说这是一个地位基本和生产队副队长平起平坐的职位。房东太太和我同岁,是全村上下闻名的村花,她比电工丈夫差不多小20多岁。其实,不仅是房东太太比她老公年纪小很多,那个村子有个民俗,一般的家庭,男人都要比婆娘的年龄大15-25岁左右。看得出来,房东的家境比院里其他家要好些,判断的指标很简单,因为她家的每个孩子都穿着囫囵个的衣服,而且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补丁。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那个落后的村落,看着院子里那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们,看着他们吃的那些毫无营养,难以下咽的饭食,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某日我行使了副班长的权利,召开了一个由半个班战士参加的班务会。没有经过民主,没有经过商量,我直接下达命令给大家:“如果哪天伙房吃馒头包子什么的,每个人必须悄悄地带回至少一个,送给院子里的孩子们吃。”“这样要挨批评的!”一个战士小声嘟囔了一句。“就这样定了!”为了不让班里的战士们有顾虑,我把可能的责任揽了过来。“万一连里查出来,就往我身上推吧。”
自大那天我下达命令以后,除了吃大米饭确实没法往回捎以外,只要吃饭有能带的面食,大家一定“贼不走空”。渐渐地,孩子们知道了这个规律后,每天派一个小机灵鬼偷偷溜到伙房,查探军情。看看是否有馒头吃,探查属实后,就静静地守候在院门口,等着吃我们带回的馒头,若是没有,他们就提前作鸟兽散,四处疯玩去了。
记得有一次部队吃猪肉饺子。孩子们可高兴坏了。因为吃饺子的时候,不是战士们到伙房去吃,而是把包饺子用的面和馅儿领回来,由战士们自己动手在宿舍包饺子。那时候,领面馅的盆就是平日里我们洗脸洗脚洗衣服的盆。孩子们在一旁,不错眼珠地看着我们包饺子,口水几乎流到了盆里。那天第一锅饺子煮熟以后,战士们自己都没马上吃,而是按我的指令,给院子里的每个门口,都送去了一碗热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虽然我们当时没看见孩子们的吃相,但我们不难想象出他们那幸福和贪婪的吃相和开心的笑容。
在我离开电缆施工队,最后返回灵丘的时候,房东和他太太一定坚持要给我饯行,我百般推辞,他为了不让我违反纪律,特意找了临时单位的领导,最后,在征得领导同意后我才去房东家“赴宴”。那顿饭我至今记忆犹新。炕上的桌子中央有一个铁锅,铁锅里是他自家腌制的酸菜和几片肉。里面还有自己做的那种特别粗的山芋粉条。盛酸菜肉片的铁锅旁边有一个打开的笼屉,里面是10多个用黍子米做的黄米蒸糕。黄米糕中的扑鼻香气渗透着浓郁的军民鱼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