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节 美味的站岗 第020节 假回民

　　19美味的站岗
　　人的一生总有一些值得记忆的最幸福或最艰苦的时光，对我来说，最艰苦的日子是在山西灵丘部队里度过的，而在部队所有的艰苦生活中，去大同参加临时战备电缆施工的那几个月,恐怕是我迄今为止所有经历过的苦难和磨练中最值得炫耀的故事了。虽然这些经历回忆起来有点苦不堪言的感觉，但其中也有苦中作乐的成分，随着时光的流逝，苦难慢慢淡漠了，时常萦绕在脑海中的记忆竟然平添了几分甜蜜。
　　说苦，是因为那里干的活又苦又脏又累。每天每人必须完成开挖10米电缆沟的硬指标。挖沟时，一身汗一身泥，汗水像雨滴一样，很快打湿了衣服，随之又被火辣的阳光蒸发掉，然后又是汗水，接着继续蒸发。每次收工回去，我们上衣的前胸和后背上都是一圈又一圈的白碱。当时因为住在老乡家里，没地方洗澡，又不能光着身子在村里洗澡，每天只有在村头的井台旁用冰冷的井水，穿着衣服冲凉。说苦，是因为那里的伙食比较差，干那么累的工作，蛋白质的补充跟不上热量流失的速度，有时候遇到石头较多的地段，活干不完施工必须拖后，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的，感觉前心和后肚皮一直在打架。
　　那时我们双手几乎可以和山西昔阳县大寨村开山修梯田的老农媲美。茧子套茧子，硬皮叠硬皮。每天挥锹舞镐，手上打满了水泡，泡被挑破，流着水还要接着挖。有时遇到密集的石块地段，一锹下去，虎口震的发麻，几乎挖不出多少土。遇到石块密集的地段，脚下电缆沟向前延伸的速度几乎慢得如同蜗牛般爬行。有时还必须在布满花岗岩的石坡上开挖，遇到那个时候，铁锤钢钎则派上了用场，打眼放炮爆破，电缆沟的进度几乎是以寸为单位向前推进。稍不留神，战友的铁锤偏了，手就会受伤，肿得像个馒头。
　　那么艰苦的日子，如此重负荷的工作，按理讲，筋疲力尽的战士们晚饭后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恢复体力，养精蓄锐，明日再战。然而，上级却命令各班轮流夜里站岗。当时还是事事讲政治，“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时代，各级领导的脑子里也都塞满了毛主席的“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观念，估计当时夜里安排站岗也是怕万一村子里有个类似电影《青松岭》里面那位叫钱广的阶级敌人搞破坏。此外可能安排站岗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防止村里的个别老乡趁夜偷拿部队的军用物资。其实当时除了炊事班伙房里的大灶和铁锅以外，我们站岗守护的只有静静地躺在炊事班门外的那些铁锹、镐头、铁锤、钢钎和安全帽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
　　虽然晚上是2人一班岗，每班站岗只有2个小时，但由于睡前惦记着上岗的时间，下岗后又不能马上入睡，确实特别影响战士们休息。赶上站岗的日子，晚上这么一起一折腾，本来热量不是很高的晚饭就基本消失殆尽了。
　　很多战士几次提意见要求取消晚上轮岗，但固执的领导仍然不为所动。万般无奈，我利用站岗的机会，开发了一个即能站岗，又能吃面条的“好项目”。项目的推广，让我赢得了特别高的人气，班里的战士由原来讨厌站岗到最后急赤白脸地争着跟我一班站岗。
　　事情是这样的，晚上站岗无聊的时候在厨房的炉子里捅着玩儿，偶尔发现炉子可以很快死灰复燃，这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确确实实有点像变魔术似的，随便捅几下，不一会儿那看似熟睡的大灶就可以燃烧的红红火火。于是我突然想到了可以趁站岗的时候做点吃的，如此一来，既可以打发站岗无聊的时间，有可以填饱我和同班战友饥肠辘辘的肚子。热热乎乎的吃口东西，然后回去睡觉，舒舒服服地一觉到天亮，想想心里就美！
　　环视四周，厨房里有面粉、油、盐和几颗大白菜。这些东西，配上炉火，足可以让我在40分钟左右做好二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汤。因为做面汤几乎是我从上小学开始未经学徒就掌握得炉火纯青的拿手好戏。
　　小时候爸爸妈妈都是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是那种为了革命和事业可以抛家舍业奉献一切的共产党人。由于他们的敬业和奉献，时不时的，我们兄弟4个就会面临饥饿的威胁，原因很简单，他们忙，没人给我们做饭。残酷的现实和饥饿的摧残，让我很早就学会了做饭，其中最拿手的莫过于做面汤了。我甚至可以像魔术师一样，手上不用沾上多少面粉，仅用一双筷子就可以把面和好，然后神速地把面片擀得又圆又光滑，接下来，用带着音乐节奏般的刀工把面片切成又匀称又细致的面条。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其实为了做好吃的面条，我差不多从童年开始就反复摸索并为此积累了将近15年的“童子功”。每次上岗前，我吩咐一个战友捅开炉子并将小半锅水烧上，我自己迅速地开始和面、擀皮、切条。我忙活的时候，让那位战友再去外面望风兼站岗。20分钟以后，面条下锅了，再配上我亲自秘制的倒炝锅调料，不一会儿，三大碗热气扑鼻活色生香的面汤就摆在了炊事班的大案板上。狼吞虎咽地喝完面汤后，差不多正好用了一个小时，我们麻利地刷锅洗碗，打扫战场，再看看表，差不多过去了一小时三十分钟。消化三十分钟，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到床上，热乎乎地睡着了。梦中那吃热汤面的满足与甜蜜的感觉似乎一直延续到今天。
　　
　　20假回民
　　记得灵丘的生活特别苦。经常吃粗粮，鱼肉蛋都特别稀罕。偶尔司务长弄点肉过来，一般先不让吃，要留到周末时候改善伙食。那时候也没有冰箱，副食仓库里放几天，那点金贵的猪肉味道就差了很多，等到改善伙食的日子再吃，这肉就有了那种独特的“哈喇”味儿。若干年后我做葡萄酒生意才知道那是脂肪和蛋白质被空气中的氧气氧化后产生的味道。
　　记得那时我在部队里真的是即盼着吃肉，又讨厌那股味道。所以后来一旦想吃肉想的厉害了，就拼命联想那种令人讨厌的“哈喇”味儿，这种通过厌恶的联想来抑制某种心理需求的自我心理调整，当时大大地缓解了我对吃肉的渴望。
　　后来有一次我被派到大同附近挖战备电缆沟，刚到那个临时单位，炊事班就统计是否有回民。我因为姓马，加上讨厌猪肉的那种“哈喇”味儿，所以就冒充了回民。当时临时单位没人查证你说的是否真实。于是我就开始了我几个月的假回民生活。
　　那时部队的回民还是有点汉民羡慕的特殊待遇。记得，普通汉民吃菜是每人一份，差不多也就一小碟，通常都是饭还没吃完，菜就精光了；但回民则是几个人一盆菜，几乎可以随便吃。偶尔吃不了，汉民战友也过来蹭菜。当时炊事班里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汉民菜里有肉，回民的菜里则肯定会放鸡蛋。所以在那个临时单位我当着假回民，心安理得，自得其乐，优哉游哉。
　　时间久了，没有肉吃，实在是馋的难受。作为一个连队里众所周知的回民，能吃的蛋白质并不多。那个时候我们基本没有牛羊肉，只是偶尔吃上一回鸡肉或鸡蛋，真回民倒也无所谓，基本可以忍受，但我这个假回民则有暗无天日，度日如年的感觉。为了能够吃上几口肉，馋肉馋的受不了的时候，我会趁休息的日子到离工地不远的大同市区里用每个月可怜的一点津贴费打打牙祭。有时也去大同军部会会老乡，求他们帮忙无论如何给我搞点带肉的菜，因为那里没人知道我是“回民”，所以我也就不用装着端着了，看见有肉的菜，二话不说，甩开腮帮子酣畅淋漓地大吃一顿，彻底解解馋。
　　某日，一位战友从大同市区过来看我。他知道我最想吃的就是猪肉，于是不知从哪给我搞了四个猪蹄。因为我在这个临时单位属于名声在外，众所周知的回民，因此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这几个生猪蹄拿到炊事班去加工，否则不就等于“自毁长城”自我穿帮了么。再说，即便没有回民这个事儿，拿着几个金贵的猪蹄到炊事班加工，弄熟了自己又能吃几口呢，还不都便宜了那帮馋猫饿狼似的战友们！
　　于是我悄悄地求房东老乡用他们家的大锅用把猪蹄煮熟，留了一个给房东的孩子，剩下三个猪蹄，我和那个战友悄悄地溜到了几百米之外农民的高粱地里，借着青纱帐的掩护，边吃边聊，不一会我们就将三个猪蹄狼吞虎咽地吞下了肚。猪蹄就是白水煮的，记得啃猪蹄的时候没有丁点佐料，只有一小包从老乡家里带来的盐面。至今回忆起来，依稀还记得我们当年的吃相，两个土大兵，藏身高粱地，荒郊野外，啃着半生不熟的猪蹄，甚至就连那些实在嚼不动，一咬就在嘴里打转的蹄筋，也被我们囫囵个吞了下去！当时那个幸福和满足，至今让我想起来还有垂涎三尺满口留香的感觉。
　　就这样，没肉难熬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好在每当馋肉的时候我就拼命地联想在自己连队吃肉时的那种令人讨厌“哈喇”味道，精神上产生的特殊反感一定程度上降低生理上对肉的渴求。有了这个精神上自我抑制的“法宝”，日子总算还能打发。然而，熬着熬着，终于有一天我的烦恼来了！
　　八一建军节到了，大批的新鲜的猪肉堆在了炊事班的案板上。我真是馋坏了！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猪肉，肥的似白玉，红的像宝石，路过炊事班的时候，大灶的锅里那红烧肉的香味随风飘来，几乎让我神魂颠倒不能自持。
　　可怜的我啊，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说当了几个月的回民，突然见了好猪肉就改自己的民族属性吧。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上好的猪肉，自己却因为一个小小的谎言，竟不得不与之擦肩而过！这该是我生命中多大的遗憾啊！
　　八一前后的那几个晚上我都没睡好，炊事班案板上的那些红白分明的五花肉的影子不停浮现地眼前。红烧肉的香气似乎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白天司务长的话还在我耳畔回放：“这次汉民过八一有肉，但由于咱们没有牛羊肉，所以给你们几个回民的待遇是，你们鸡蛋随便吃，油随便拿！”
　　失眠的时候，人是可以想出好主意的。因为那个时候，万籁俱静，干扰消失，双眼紧闭，杂念全无，你可以反复的推敲一个想法，不行就推翻重想，反正你很从容，因为失眠有大把难熬的时间。就这样，天快大亮的时候，我终于有了一个既能吃肉又不至于暴露我假回民身份的好主意。
　　起床后，按司务长说的，我到炊事班领回了一盆满满的鸡蛋和一桶油，借用老乡的大锅，我把几十个鸡蛋打了，用筷子搅匀，然后用慢火摊成直径约为三十公分，厚度为2公分左右的大鸡蛋饼。由于鸡蛋饼太厚，火烧的不能太旺，只能慢慢地用微火烤着。好奇的战友过来问我为什么摊鸡蛋饼，我说平日里吃鸡蛋不容易，现在鸡蛋富裕了，做成大饼，吃着痛快过瘾。
　　傍晚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炊事班盛了一大海碗八一晚上留着包饺子的肉馅，回到住处，我悄悄地在房间里用刀将大鸡蛋饼的边沿切开，将一碗猪肉馅慢慢地塞到鸡蛋饼里，不一会，三个巨大的鸡蛋猪肉三明治就做好了。转天早上，我把拿来的一桶油都倒入了大锅，将塞入肉馅的大鸡蛋饼分别放入油锅中慢慢地炸。期间又有好事的战友凑过来问我为什么炸鸡蛋饼，我应付着说：“昨天煎的鸡蛋饼凉了不好吃，用油炸了吃着香。”最终，我经过冥思苦想，千方百计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日思夜盼的猪肉。说来好笑，至今回想起来，那可能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为吃口猪肉冥思苦想，几天几夜连续失眠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