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节 种菜卖菜 第010节 老田说事儿
作品名称:我走过的路 作者:马建平 发布时间:2015-12-16 10:49:50 字数:4902
9种菜卖菜
自入伍的那天起,就和菜结下了缘。听了这个您别误会,我这里说的菜不是每天吃饭的炒菜,而是种菜。原以为到了部队里,要么就是军事训练,要么就是战备值班;或者是政治学习,出操跑步,然而真的没有想到,自打入伍到新兵连开始就几乎没断过跟种菜这活儿打交道。
没到灵丘场站前,我几乎有将近十个月的时间在北空通信团训练营里埋头学习报务技术,这北空训练营,虽美其名曰地处北京,但却坐落在群山环抱的门头沟山区里一个叫斋堂的偏僻的小村落附近。营房四周有不少农田。要不是部队整齐的营房和规整的操场,你几乎很难发现那是一座培养千里眼顺风耳的通信兵军营。
那时候,每天除了出操跑步,走齐步拔正步之外,偶尔练习过几次射击投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学习收发报技术。再有就是紧张的班会和政治学习。除此之外,还有一项业余活动就是种菜。种菜那可是那些来自农村的战士们展示绝技的光荣时刻,无论是除草耪地,还是下种育苗,他们样样做的精准到位。这让我一个城里来的兵内心充斥着羡慕嫉妒恨。当新兵的时候,信心满满,怀揣梦想,特别想好好表现,让自己开始就赢在起跑线上。无奈,手把式不给力。种地这活儿,爹妈没教过,自己没学过。想表现也使不上劲儿。
记得我们新兵班里有位叫杨景新的战友,那可真叫一个种菜的专家级选手。他比我们年长几岁,刚入伍时已经有了称心如意的对象,背有点微驼,面色黝黑里透着微红。如果不是穿着那身军装,他几乎可以不用化妆,就能在电影里饰演老农民的角色。他是我特别佩服的种菜能手之一。记得刚到北空通信团训练营学习的时候,我们新兵连营房后面有一块疙疙瘩瘩的黄土地,经他这么一拾掇,嘿!粗糙的农地,立刻变了样。沟是沟,垅是垅,黄土被他一锹一锹地翻过来,像战士们整齐的队列一样,规则有序地一字排开。撒种,间苗,耪地,除草,样样都干的干净利落,他那娴熟的种菜手艺确实让我心底里由衷地佩服。几个月后,当一颗颗翠玉般的黄瓜,一个个火红的番茄,一串串鲜嫩的豆角收获的时候,我甚至感觉这简直是奇迹。是这些来自农村的战友们的一双双粗糙的手创造出来的奇迹。
到了灵丘,生活越加艰苦。虽然队伍上的生活和当地雁北老乡过的日子相比已经是天上地下了,但连队的伙食还是特别不尽人意。尤其是蔬菜和副食品供应极其短缺,每天区区五六角钱的伙食费标准也让炊事班的弟兄们捉襟见肘。为了改善连队的生活,各个基层单位都开展了类似早年南泥湾大生产运动似的生产自救,连里在营房四周的一亩三分地上种上了各种蔬菜。那时种的最多的是长豆角和莴笋。虽然也种了不少西红柿,但我记忆中压根儿就没有正式收获过成熟的西红柿。因为菜地离我们报务员值班的机房特近,战友们值班累了、困了、饿了、烦了,甚至晚上去厕所的功夫都要趁机到菜地里溜达一圈,顺手摘几个有点粉头的西红柿。因此,等不到炊事班去采摘,西红柿早就变成了粪便,又被当作肥料重新上到了菜地里。
说到那时候种菜的事情,不由得勾起了我当时的一个心酸的回忆。有一次我在连队附近看到有老乡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儿敲打高高的杨树枝子,我走过去不解地问他这是干什么,他告诉我说是为了把没有开花的杨树穗打下来,用盐腌了当菜吃。当时听了这个话,让我心里难受了好几天,雁北老乡的日子确实过得太苦了。
其实那时候灵丘场站周边的老乡们自己也种些蔬菜,但由于他们实在是太穷了,自己一般都舍不得吃自家种的蔬菜,收获的蔬菜大都被拿到集市出售,然后用卖菜得来的钱或者干脆以易货的方式换回些家中急需的柴米油盐等日用品。那时我们连队里种菜,没有丁点儿化肥,一水儿用的都是有机肥料–大粪。按现在时髦的说法,当时的蔬菜绝对属于纯绿色有机天然食品。
当时作为种菜唯一需要的肥料-大粪来源比较稀缺。老乡家里由于人口少吃不饱,所以他们的粪便也少的可怜。为了多弄些肥料种菜,个别老乡居然趁着晚上风高月黑之时,到连队的营房厕所里偷运战士的粪便。有的连首长偶尔也曾经为大粪的不翼而飞伤脑筋,连队里甚至有人出馊主意,让战士晚上轮流值班站岗看守大粪池!好在当时除了那个提议者之外,并无他人附和响应。否则,说不定当时真让战士们晚上起来站岗看守大粪,兴许这事儿今天就成了郭德纲相声里的一个包袱了。
辛勤的耕耘,伴着收获的季节来了,蔬菜一茬茬长的贼快。不久,我们自己种的蔬菜单靠战士们自己吃,就消化不掉了。连队有南方来的战士动手把大批的长豆角和莴笋做成了酸菜。贮存起来。到了天冷的时候这些酸菜就成了战士们早餐配着小米粥和馒头下饭的主菜。时间久了,那些腌制过的酸豆角还略微带着一股酸臭的味道,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倒胃口。
自产的蔬菜多到实在吃不完的时候,我们连里也会偶尔“发扬风格”给相邻的连队送点过去,但说句实话,那个时候各个连队伙食费基本上都是捉襟见肘,好不容易种出来的蔬菜,不到自己实在吃不完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将其随便割舍给其他连队的。
终于有一天,地里采摘的菜实在是太多了!看着堆在地头的那些莴笋连首长似乎有些一筹莫展,后来有人出主意让我们几个战士推着一车莴笋到场站家属院那儿去卖。记得第一次我和另外2个战士一起去推车卖菜,感觉有些无地自容。因为当时自由市场还是不光彩的事,社会舆论普遍对做小买卖的人或类似行为嗤之以鼻,所有当今习以为常的正常贸易行为都被戴上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加之我们又是军人,穿着军装,提着秤杆去吆喝着卖菜,确实感觉丢人难看。
我却生生地拎着秤杆儿,远远地跟着两个战友和他们推着的一车莴笋。其实如果吆喝几声,菜很快就会卖掉,但我始终没有开口,后来一个战友实在憋不住了,扯着脖子在军人服务社不远的地方喊了几嗓子,很快就有军人家属围上来,菜被抢光了。其实那个时候我们都不认识秤杆上那些亮晶晶的刻度,当时我们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按每根多少钱和军嫂们完成了交易。回忆起来,那是我在灵丘,不!应该也是我这一生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卖菜的经历。
后来到地方,上了大学,学习了国际贸易,又到了外贸的专业公司担任外销员。每年多次出国推销。有时也去广交会和国外的客商谈合同。再后来又被政府的国际贸易部门选派到美国纽约的商务公司做业务经理。当我穿行在曼哈顿的百老汇大街和第五大街那些鳞次栉比的服装大厦时,偶尔也会回想起在灵丘卖菜的经历。穿着军装卖菜和穿着西装推销,虽然销售的商品不同,面对的客户不同,但毕竟那都是买卖,毕竟都是推销。部队给了我第一次做贸易,推销商品的经历,我又回到地方将那种偶然触碰的经历一直延续下去。
10老田说事儿
来灵丘场站差不多快一年了,作为通信营一连的一个普通报务员,我对50师的认识是比较模糊的。这主要是我的工作性质和身处基层连队的位置决定的。其实每个人每天想的那些事儿,基本上都是跟自己的工作生活环境密不可分。农民想的就是一亩三分地的事儿,工人想的就是干好手头的这点活儿,咱报务员每天想的就是在滴滴达达的无线电信号声中值好班。
我当时的工作就是每天和战友们轮流担负战备值班,除了每天按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频率和兄弟部队及上级主台完成日常联络或偶尔超收电报以外,绝大部分时间就是带着耳机静静地坐着。我们报务术语管这个时间叫“长守听”。
其实按现在的时髦说法,我们当时这些电台之间其实就是一个QQ群或微信群,上级单位的电台就是我们的群主,偶尔的电台联络差不多像在群里“冒个泡”,戴耳机坐在无线电电台旁静静坐着“常守听”的时间差不多相当于在群里“潜水”。
当时接收的电报几乎涉及到飞行部队相关的所有重大信息,例如飞机转场飞行时沿途备降场的危险天气,北空和军部对50师的指令,上级对我们部队军情和政情的通报,作训演习和演练计划安排,强五投弹轰炸的成绩等等。
除报务值班外,生活和工作内容就比较简单了,每日三餐,偶尔的技术训练,班会,政治学习,连首长训话。这些简单的,每日几乎雷同的内容,几乎可以像漫画一样,寥寥几笔就可以勾勒出我们报务员每天工作生活的全部特征。
那时候我服役的部队几乎没有给战士们做过空军、北空、空十军、或我们50师的军史教育,除了偶尔听老兵说起过王海、张积慧、韩德彩等那些空军英雄的传奇故事之外,我对50师过往的历史认知几乎等于空白。作为基层战士和小小的报务员,我更关心的是今天晚上伙食如何,这个周末是否菜里有肉,口袋里的津贴费还有多少?然而,令我意向不到的是,一场突发的疾病和随之而来十多天的住院治疗却意外地给了我了解50师前世今生的绝佳时机。
同房的病友是位姓田的来自148飞行团的政工干部。他博学多才,对政治动向有超乎寻常的敏感度。历史知识丰富,特别是对50师的历史相当有研究。和老田一起“同房”的日日夜夜,我们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老田觉得我是个有点思想的战士,特别喜欢跟我交流,他对我的那种启发、教育、指引、甚至近乎带着温馨母爱的关心,至今想起来还让我感怀万分。
老田不仅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工作者,还是一位怀揣使命感的青年才俊。每每听他讲起他平时如何细致入微地观察飞行员们的思想波动,用犀利的政治工作利器将各种危机和矛盾化解于无形的那些经历,都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佩服之余,我常常天真地胡思乱想,哎,要是老天有眼,把老田变成我们指导员或者把我变成他手下的一个兵那该多幸福啊!
除了历史和政治等宏观大局问题之外,老田跟我聊得最多的一个话题,就是空军50师的历史和它的前世今生。他在这方面的博学,几乎是开了我的“天眼”,让我对前所未知的50师的历史沿革有了初步认识。老田告诉我,他是跟着50师一起从贵阳调过来的。据他讲,50师开始列入空军建制的时间是1971年的八一建军节那天。而他所在的148团的前身则是原来驻防在贵阳的磊庄机场空23师的69团。飞行149团则来自空25师74团。他还告诉我说,空军的骨干在解放初期都来自陆军,23师就是51年底由陆军建制的41军和45军中抽调骨干在湖南衡阳组建的。他甚至知道,41军和45军曾经分别隶属东北野战军,林彪麾下的4纵和8纵。老田对军队历史的了解确实令我震撼!
“刚刚开始组建空23师的时候,这个空军建制的师级单位还没有一架飞机,当时承担的主要任务一个是修建机场设施和跑道,再有就是招收飞行学员。”看我听得入神,老田又接着补充说:“直到23师成立二年后,部队才从空8师那里接收了40多架杜2型飞机。”老田对飞机也特别有研究,他告诉我说,杜-2其实就是苏联的图2型轰炸机的改装机型。
跟我聊到148团早年历史的时候,老田的表情有点像大学里的历史学教授,语气中透着那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他告诉我说空23师组建以后的唯一实战经历,是和空8师一起参加了西藏平叛战役。那时飞机是以陕西临潼机场为基地,为战斗在甘南和青海的陆军平叛部队提供地面支援。他还告诉我说空23师直到69年后才完成换装,彻底淘汰了老旧的杜-2型轰炸机,正式装备了轰5飞机,。老田回忆说空23师在69年和空25师换防后,由河南李新店机场来到陕西临潼机场,他自己就是23师在临潼机场驻防的时候,在西安应征入伍的。
老田还跟我简单聊到了前50师师长宋宗周因机械故障,发生一等飞行事故的轶闻。他当时还特别清楚地记得那个悲壮的日子是1975年5月15日。当天,宋师长在一次飞行作训中驾驶图-2飞机因机械故障与高压线相撞,飞机当即解体发生一等事故。此次事故中领航主任、通讯主任、射击参谋等人均在此次飞行事故中不幸以身殉职。从他口中我得知这位未曾谋面的前50师长是位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参加过54年的台海战役,还在大陈湾击沉过国民党的“中权号”坦克登陆舰。
遇见老田是我的幸运,他在和我一个病房住院的短短十多天里,给我讲了好多好多新鲜事儿,其中对50师和148团的来龙去脉的描述,让我记忆特别深。老田跟我聊天的时候也特别开心,当时我在病房里,不仅是他的病友,还是他政治宣讲工作的对象。他对我的关照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住院期间我成了他小心呵呵的士兵,他的知心朋友,他的追随者和学生……难怪在我体检化验近乎痊愈的时候,他为了让我留下和他做伴,居然将他的那带着慢性痢疾病菌的大便送给我,硬生生地让我多住10天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