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节 老乡 第008节 浓浓战友情
作品名称:我走过的路 作者:马建平 发布时间:2015-12-16 10:41:30 字数:4825
7老乡
部队的生活有时虽然非常紧张,但有时却也百无聊赖。时间松懈的时候,除了正常的报务值班外,每天的日子有点像转动着的轮子。生活中感觉到轮子在循环往复运动着,耳畔时常传来轮轴的摩擦声,然而,你似乎只知道在轮子在转动,但究竟它转了多久,转了几圈,你可能既不关心也不知晓。
无论生活紧张还是松懈,每个士兵几乎都有一个无法回避的软肋,那就是想家!来灵丘机场一年多了,收到入伍通知,在家中等候出发的日子,临走时家人的嘱托,踏上入伍征途前的温馨片刻,此时竟成了记忆中的奢侈品。回忆那些宝贵时刻和幸福的时光,我像沙漠中的骆驼,靠着那些曾经的“草肥水美”的往事,一点点地消耗着驼峰中存贮的营养和热量。美好的回忆,支持着我在酷热的沙漠中前行。
有句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作为曾经的军人,我以为这种对老乡的描述似乎太过简单,太缺乏内涵,也许这个说法大多都指的是人们在走西口闯关东的时代,大家背井离乡,孤身在外,四处漂泊,久无亲情,万般辛苦,思念故乡的艰难时刻,偶然看到老乡,彼此伤心泪流,心照不宣的状态。但是在部队里,在灵丘艰苦生活的日子里,老乡给大家带来了太多的回忆,不止是痛苦和思乡之情,更多的是温馨和幸福的体验。
刚入伍的时候,年轻的战士们有些是年纪青青的小伙,有些是刚刚离开家乡的姑娘,有些是刚刚迈出校门的学生,有些甚至是首次离开父母的孩子。初到异地,环境陌生,水土不服,战士们来自天南海北,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生活不习惯,彼此不熟悉,还要学习军事技术和提高思想政治觉悟。四周的一切几乎在瞬时同时发生了突变,战士们的心理承受着“水土不服”的巨大的冲击。
想家似乎伴随着服兵役的整个过程。刚入伍时想家,当兵当久了想家,伙食不好想家,身体不舒服想家,队伍里干久了想家,和战友闹别扭了想家,立功授奖时想家,挨了批评时想家,久不探亲想家,探亲回来时更想家,家里没女朋友时想家,有了女朋友后更想家…….总之,江河归大海,路路通罗马,队伍里的一切都可以在无尽的思乡之情中找到原因和答案。
事物总是相生相克的。想家和因为想家产生的各种矛盾,以及各种矛盾衍生的思乡之情,自然也有它的天敌。那就是老乡。部队上老乡的概念,是特指来自同一地域的战士。他们拥有共同的方言,一样的饮食结构,相同的风土人情和民俗习惯。
晚上或周末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喜欢三五成群地去看看其他连队的老乡,找他们去耍耍,唠唠家常,以解思乡之苦。甭管你是来自工厂还是学校,也甭管你是来自乡村还是城市,只要大家入伍前同属一地,彼此就相处的那么自然亲近,那么无间和谐。
灵丘场站75年的天津兵很少,因为我是从北空通信团训练营分过来的,所以同来的天津老乡连我自己一共只有7个人。5个在连里当报务员,2个在通信营修理所当技工。慢慢地我们像当年的地下工作者一样,逐步发展着天津老乡的队伍,编织着这个如今被称作社交网络的圈子。
通信营修理所有两位天津战友,一个叫许宝琪,一个叫辛文政,宝琪是学生兵,好学上进,单纯朴实;文政当兵前是工人,老成圆滑,风趣幽默。这位大哥,神聊起来,天南地北,云山雾罩。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能马上入戏。虽然身上带着几分江湖气息,但他的气场十足。我最佩服的就是他的社交能力。他能在瞬间将生人变成熟人,又进而将熟人变成朋友,甚至能在较短时间内将朋友变成挚交。
老辛的江湖义气还有一个真实的段子可以证明。他探家比我早,临走时问我:“建平,你还想在部队接着干么?”跟他我从来都是坦诚直言:“我想早点回去,但家里恨不得让我留在部队。”听我这么说,他眨了眨那狡黠的咪咪眼说:“我回天津给你铺垫下吧。”
老辛探家不久,我收到了老爸的来信。来信一开头就一反常态,同意我复员回津。我猜这大概是老辛铺垫的功劳。但究竟他是怎么铺垫的,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未解之谜。直到二个月后,轮到我探家的时候,我才知道了老辛铺垫的真相。他跟我爸妈说:“快让建平回来吧,他现在头发都白了,牙也掉的差不多了,背都有点弯了!”当时一听这个,我父母立刻改了主意。当老爸看我探家时好端端的样子,气得不行,知道是被老辛给忽悠了,很是气愤。就为这个老爸一直对他耿耿于怀。他认为辛文正是个头发丝都是空肠的人!但老爸不知道的是,老辛为了让他们同意我回津,不惜以自损个人诚信的代价帮助了我。
我和老辛曾经在通信营的联欢会上一起联袂演过相声,后来彼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再后来,我又通过他,认识了师部机要科的天津老乡原参谋。就这样,营部,师部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三个地方的位置,有点像一个直角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为了探视老乡,我常常围着这个巨大的直角三角形的二个直角边,展开“运动战”。营部到我所在的一连有2条路,一条是可以通行部队运输车辆的大路,一条是穿行在农田里的羊场小道。走大路特别绕,来回要花去很多不必要的时间,所以每次我去营部找他们玩都绕着近道走。
这段路程,步行大约不到20分钟。除了要穿过稀稀拉拉的庄稼地,还要路过几个松散排列着的坟茔。坟头上长着野草和橘黄色的蒲公英花。白天穿行此地只是感觉到有几分凄凉,但夜里如果到此一游,则感觉毛孔发紧,发根直立。几个无主坟茔中有2个坟头之间,居然有口枯井。估计是当时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找水无望,被农民遗弃的废井。不知怎么回事儿,每次月黑风高之夜,当我兴高采烈从营部老乡处返回连队,那枯井深处总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每当听到那个声音,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每次路过那个枯井,我都走的飞快,扬起的脚尖带起了黄沙,沙粒钻进鞋坑,脚咯得生疼。我也顾不了这些,脚步愈加飞快。有时为了驱散恐惧,我还大声高唱军歌。“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沙哑粗狂的歌声,盖过了枯井里的声音。唱歌时真渴望手里握着一只钢枪或一把大刀,万一枯井里钻出什么不祥之物,至少可以让我抵挡一阵子。
就是那口枯井,就是那几个坟冢,就是那令我惊悚的声音,给我每次本来愉快的老乡聚会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不去吧,想他们;去吧,回来的时候确实有点害怕。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折磨着我,直到我复员离开灵丘。
人总是爱面子,特别是我。每次从营部和老乡处结束愉快的话题,到了不得不离开营部返回时,我们彼此都显得有几分落寞,有些难分难舍。其实,那2位天津老乡可能真的是不愿意让我走,但我的不舍之情里,还有一种恐惧的隐情。不回去吧,连队有纪律,熄灯前必须返回连队;回去吧,要路过那个枯井,忍受那份恐惧;早回吧,路上好走些,但失去了老乡聊天的宝贵时间,晚回去吧,可以酣畅淋漓地热聊,但时间越晚,心里也越忐忑。那种内心的折磨,那份惴惴不安的心情,那种反反复复的纠结,真不知让我如何描述。几十年匆匆过去了,我有时认真地回想一下,这种既渴望又害怕的情感折磨,在我迄今为止的生命里好像出现的概率并不大,最深刻的大概就算夜访老乡,路过枯井的经历了。
8浓浓战友情
在灵丘的几年,几乎每年的金秋十月,在我生日过后,上苍都特别眷顾我,总给我送上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急性痢疾。这是入伍前常犯的老毛病,一般都在每年的十月里发作。虽然入伍前老妈多次嘱咐我,让我进入十月后,多多注意饮食卫生。但每每到了这个阶段,痢疾还是不请自来。我还是照样住院。每次住院,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内心还是感觉美美的。您可能禁不住要问:“住院有什么美的啊!”如果您这么问了,只能说明你没有当过兵,或者你没有在特别艰苦的地方当过兵。
当年在部队住院对一个连队战士来说,基本和去北戴河疗养差不多。第一,不用在黑漆漆冷飕飕的大清早就告别暖洋洋的被窝,顶着凛冽的寒风出操跑步;第二,不用周而复始,天天吃仅有五角六分钱的连队大灶:第三可以天天看见那些女医护们。虽然那些女兵的相貌按当今的审美看大多都属于较为普通女人,但由于我们当时身处大山,常年接触不到女性,加之青春期荷尔蒙的作祟,见了女人基本都有“母猪赛貂蝉”的感觉。
得病的那天,我忘记了是什么原因,错过了连里的晚饭。回来的时候,炊事班给预留了饭菜,本来应该热热再吃,但我确实饿坏了,不到几分钟就把2大碗二米饭饿狼似地吞下了肚。大锅里还有些已经冰凉的菜汤,我也瞬间灌下了肚子。结果到了晚上就开始拉肚子,一次次,一回回。半夜便开始便浓便血,体温升高到39.5度。我知道我又中招了,于是连里将我送到了场站卫生队紧急治疗。
住院的时候,同房的病友是位来自149团的刘姓指导员,人长的很精神,中等个大眼睛,一脸英气,就是说话时陕西口音很重,让人一听就有一股子羊肉泡馍的味道。老刘是陕西西安人。是位非常有思想的基层连队政治工作者,十分关心国家大事。每天晚上,我们两个都聚精会神地收听晚八点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然后我们会特别认真地分析新闻中传递出来的国家重大的政治风向。有时也谈谈各地的民风、历史、名胜古迹、飞行员的那些鲜为人知的趣闻等等。渐渐地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老刘大概感觉我算是有点思想的战士吧,无论是知识面,还是对事物观察的角度都能和他产生一定的共鸣。老刘和我都比较珍惜我们在在一起“同房”的那些日子,彼此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住院的日子里我特别自由,不出操不跑步,可以睡到自然醒,伙食也特别顺口。那时我喜欢吃面,病号饭不是面条就是包子,几乎顿顿细粮。为了炫耀这里的伙食,我还故意在饭点儿请战友过来蹭病号饭吃。有两位天津的老乡经常来看我,当时我还挺感动的,今天想起来,他们当时未必都是为了过来探视,也许是冲着病号饭来的。
住院的日子虽然很舒服,可也让我发愁。我得的是季节性急性细菌性痢疾,别看进来的时候又发烧又便血的挺吓人的,但经过几天的黄胺类消炎药的连续治疗,很快身体就得到了恢复,大便化验的结果一次比一次好。我的病友老刘得的也是痢疾,但他的是慢性痢疾,病菌非常顽固,好几次我看见医生给他做灌肠治疗。就那么折腾,化验的时候,病菌还在,身体的康复还是没有多大的进展。
我和老刘的情形正好相反,住院以来每次化验,医生都告诉我比上一次又有进步,每次都说按这个趋势的话,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返回连队了。人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说也怪了,怎么到我这病来如山倒,病去也如山倒呢!病房的窗外刮起了秋风,落叶伴着我的思绪漫天飞舞,真可谓秋风秋雨愁杀人啊!
住院治疗十天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到了最后一次化验了,按主治医生的说法,如果,这次化验能够维持上次的水平,我基本就可以归队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刘,他感觉恋恋不舍。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说话,可以聊天,可以分享的人,一旦走了,还不知什么人住进来。因为痢疾是传染病,所以不一定就有病友,再赶上没人跟他做伴,他只能百无聊赖地一个人打发无聊的时光。
化验的前一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想起明天的检验自己心理暗暗发愁。明天如果仍未检出大肠杆菌的话,我就会被立刻安排出院。其实那个晚上,老刘也没睡,虽然我们很久都没有入睡,但彼此却没有了往日那种热切的话题和畅谈国家大事的心情。
我们两个沉默良久,老刘突然告诉我他想了一个主意,可以让我在卫生队多住些日子。我一听马上来了精神,问他有什么神机妙算。老刘跟我卖官司,“睡吧,明天我自有锦囊妙计。”转天早上,他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递给我一个小小的中药蜡丸的小盒,“把这个送到化验室去吧!”此时,我才恍然大悟!
这就是老刘的锦囊妙计,他给我的是他早上的大便样品!“你得的是慢性痢疾,我拿这个去化验不会穿帮吧?”“放心吧,肯定通过!”老刘神情笃定,但我当时多少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当我心情忐忑地把老刘给我的大便送到化验室时,我的双手甚至多少有些颤抖。
不过还好,当天下午医生来告诉我:“你的病可能有反复了,有急性向转慢性转移的危险,你先别着急出院了,再多住十天,观察观察吧。”刹那间,我内心充满了感激,感激之余,我似乎从老刘给我精心准备的大便样品中嗅到了浓浓的战友情!